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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钟鼓楼-第39章

小说: 钟鼓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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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澹台智珠朝胡同里的公用电话快步走去。公用电话在一个副食代销店里,她推门进去,只见一个小伙子正打着,一个大姑娘和一个半老头正等着,便站也没站,转身出来。她走出胡同,另觅公用电话,于是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鼓楼脚下。鼓楼斜对面,鼓楼西大街路南把口的地方,立着好大好高一幅宣传画,下面写着一行脸盆那么大的字:“为了幸福的今天和美好的明天……”澹台智珠虽然常从那里经过,以往却从未注意过这幅宣传画,现在猛地扑入她的眼帘,使她陡然一惊……“幸福的今天和美好的明天”?这对她不啻是一个辛辣的讽刺!她再定一定神,才发现那幅宣传画的主题不过是“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好”。她苦笑了。


未 (下午1时~3时)不需要排演《铸钟记》(2)

    “哟,这不是智珠吗?你这是到哪儿去呀!”她听见一个声音呼唤着她,偏过身一看,原来是同院的邻居海老太太。海老太太住在院内北边的西耳房中,她过继的一个孙子海西宾住院内北边的东耳房中,祖孙二人相依为命。海老太太彼时正坐着自带的小马扎,在鼓楼墙根下晒太阳。那里每到晴和的冬日午后,便有住在附近的一些老人聚在一起晒太阳。老头子居多,老太太较少,他们一般都自带坐具。有的还带着鸟笼,没有地方悬挂,便托在手中,累了,便站起来,垂下鸟笼前后晃动,原地“遛鸟”。也有带象棋来的,棋盘往地下一铺,便俯首鏖战起来,不仅交战双方聚精会神,就是观战的,也完全忘却了身后大街上的车水马龙。更多的自然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篇,也有兴致高起来,或扬声侃侃而谈,或执意抬杠不止的。在北京的许多街道上,都有这种老人聚会的角落,类似西方的“老人俱乐部”,或“老人公寓”中的“公共起坐间”。他们构成了一个个相对独立、也相对稳定的“社会生态岛”。没有进入他们行列的壮年、青年、少年、儿童,虽然时常从他们的“岛屿”边缘驶过自己的“生命之船”,对他们却大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比如澹台智珠,就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个鼓楼根下,有着这样一个定时浮现的“人海孤岛”。    
    “老人岛”上的老人,一般是不主动招惹周围人海中的过客的,即便是路经的邻居;偶尔招呼,他们也并不改变原有的姿势,因为被招呼者大都比他们辈分小。但这天海老太太却不但热情地招呼着澹台智珠,更破格地从马扎上站了起来。    
    澹台智珠只得打叠起精神,勉强微笑着应答说:“海奶奶,您在这儿歇歇?”    
    海老太太先不跟她对话,而是招呼一旁的一位干瘦老头说:“老胡,这不就是澹台智珠吗?”    
    那老头在海老太太招呼澹台智珠时已然从小凳上站了起来,听了这话,忙凑拢澹台智珠身前,激动地说:“咱们就住一条胡同,可难得见着你呀——又上什么新戏码呢?昨儿个我还跟‘匣子里’听您的《木兰从军》来着,嗓音真脆!真有点子当年尚小云的味道!”    
    海老太太对澹台智珠说:“这老爷子是咱们胡同7号大院里的老胡,孩子们都管他叫胡爷爷……刚才我们扯闲篇还提到你呢……老胡当年不光听过尚老板的戏,还听过绿牡丹、芙蓉草的戏哩!都是在烟袋斜街口外头那儿听的。当年那地方叫‘北城游艺园’,早先光有单弦、大鼓、相声什么的,曹宝禄、魏喜奎、王佩臣……都跟那儿唱过。王佩臣的‘醋熘大鼓’,听着真跟吃‘八达杏’似的……后来才有戏班子偶尔来露露。对了,于连泉于老板——筱翠花,当年也跟这儿露过;也有次一路的,像梁小鸾、黄玉华……咳呀,瞧我,一扯就扯个老远,成了‘十八扯’了!”海老太太说话一贯虚虚实实,没准谱儿,这澹台智珠是知道的,她只“嗯”、“哈”地敷衍着。谁知海老太太意犹未尽,又冲着胡爷爷自豪地说:“智珠在我们院最仁义了,别看是个名角儿,一点儿也不拿大①;你以后想看智珠的什么戏,甭客气,给我递个话,我去找智珠,她一准儿不驳我的面子,准有你的票!……”说到这儿又转过头来向澹台智珠:“智珠,是不是呀?”    
    澹台智珠便对胡爷爷说:“您别客气,您想看就让海奶奶带话儿……您看了多给提意见!”    
    胡爷爷感激几至于涕零:“哟,那可——让我怎么说好呢?算我福气,遇上好人了呗!”    
    海老太太还要叨唠什么,澹台智珠忙对他们说:“我得赶着办点事儿去,改日再聊吧!您二位歇着,歇着!”    
    两位老人频频向她哈腰点头:“你忙吧,忙吧!慢走,慢走!”    
    澹台智珠便横穿过马路,朝前走去。她估计那二位老人一定还望着她的背影,便加快了脚步。    
    这场遭遇,冲淡了澹台智珠原来的烦恼。她边走边想:自己有一天,不也会老的吗?你看海老太太如今一张脸就像核桃壳儿,瘪着个嘴说话,实在难看;可是她也一定有过二八青春,也想必有过引以自豪的年月……但今天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她只能倚仗着回忆,倚仗着从我澹台智珠身上“借光”,才能使自己和别人确定她的价值……人生都有个从盛到衰的过程,谁能永远处在峰尖上?自己已经年过40,还能蹦几天?何必把眼前的事情看得那么了不起?……她又想:人老了,退出竞争了,倒也是件好事。那胡爷爷,不就是经常在胡同里翻垃圾桶、捡废纸的那个老头吗?他捡了好多年了,听说他就靠卖那捡来的废纸为生——对了,听同院詹丽颖说过,他有儿子,但儿子儿媳妇对他都不好,让他一个人住在一间只有4平方米大的小屋里;儿子屋里有电视,却不欢迎他去看,嫌他身上有味儿,只给了他一个早该淘汰的小半导体收音机,电池还得他自己掏钱买,怪不得他只听过我的唱,而没从电视上看见过我的演出呢……詹丽颖这人真活跃,其实她搬到这儿比我还晚几年,怎么就知道胡同里那么多的事儿!……不过,胡爷爷一到那鼓楼根下,到了老人堆中,看来也就同别的老人平起平坐;对了,刚才一瞥之中,不是看到吴局长了吗?他正跟人杀象棋呢。吴局长现在不是局长了,他离休了,就住在隔壁院里;他还当着区商业局局长时,不还来找过我,请我到他们局的先进工作者发奖会上清唱吗?后来我把整个剧组都带去了,给他们演了出《柜中缘》,那时候他主持大会,好神气啊!可现在他也加入了这个“老头会”,跟卖过菜的、蹬过三轮的、糊过顶棚的……乃至于还捡着烂纸的胡爷爷一起晒太阳、聊天、下棋!……人生也真有意思,没长大的时候,大家都差不多,一块儿玩,一块儿闹;越往大长,差别就越显,人跟人就竞争上了;可到老了的时候,瞧,就又能差不多了,又一块儿玩,一块儿聊……    
    澹台智珠这么胡思乱想着,走过了“马凯餐厅”,走过了烟袋斜街街口,走过了百货商场,一直走到义溜胡同边上了,才猛地清醒过来——啊,我是来找公用电话的啊,怎么竟把自己火烧眉毛的事情撂一边去了!    
    义溜胡同旁边,是地安门邮局的报纸杂志门市部,也兼卖供应集邮爱好者的成套邮票。澹台智珠发现自己陷在了一群青少年居多的“邮迷”中。她早听说这二年兴起了“集邮热”,几乎每发行一套新票,人们都要抢购一通。老实人天不亮就到邮票发售处排长队,刁钻鬼想出许多种办法“捷足先登”,竟有一买就买几十元上百元的,据说有的十几岁的中学生,也一买就至少是一个“大全张”;跟邮局里的营业员熟识时,买零票能得着“边票”(带印张边缘部分的邮票),“边票”当中又有什么“色谱边票”、“署名边票”、“编号边票”……也不知道都图的是什么?难道真是为了欣赏吗?为了艺术吗?看来不少人是把邮票当成了“不会贬值的信用券”、“利息最高的储蓄单”,有的人简直就是为了倒买倒卖,从中渔利。一张刚从门里面买下的新票,一出门就能八分的卖一毛五,一毛的卖三毛——因为外面总有懒得排队而获票心切的“邮迷”。真不像话!听詹丽颖说,同院那位不常回家的慕大夫,也是个“邮迷”呢,难道她也会拿着个集邮本儿,站到这种人群当中,从事“现场交易”吗?想来不至于吧?她那么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同志,搞医务的,怎么也迷上了邮票呢?世界上的事情,就总这么新鲜!……    
    一个把头发烫得全是波浪的小伙子,凑到澹台智珠面前,眼问:“您有‘猴票’吗?出不出?……”    
    澹台智珠慌忙躲开了:“我可不集邮,我是过路的!”    
    她想:真讨厌!想办件事就这么难——总有人打岔!她本能地横穿过马路,来到大街东面,啊,邮局!正好——她推门走了进去。太好了!玻璃隔音间里的公用电话正好闲着,总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走进隔音间,她从衣兜里掏出小小的通讯录,立即查到了她们团长家里的电话号码。    
    其实她早该来打这个电话。尽管团长一贯宠着“师姐”,毕竟他得秉公办事;倘若容忍“师姐”这种“挖墙脚”的卑劣行为,看吧,不要多久,团里肯定大乱!


未 (下午1时~3时)不需要排演《铸钟记》(3)

    她怕占线。团长家电话十打九占,咦,这回倒一打就通了。她听见那边问:“哪一位呀?”    
    她仿佛不是在打电话,而是面对着团长本人,晃着脑袋,娇嗔地说:“我呀!您连我的嗓音都听不出来了吗?我还没‘塌中’哪!”    
    也许是那边电话线出了毛病,团长竟一个劲儿地问:“谁?我听不真——哪一位?”    
    “哟!”澹台智珠嗲声嗲气地说,“您真听不出来吗?奴家澹台智珠是也!”    
    “啊啊——”对方告诉她,“你找你们团长吧?他不在呀,他出去了——我是他家里人。你晚上再来电话吧!”    
    对方“喀哒”把电话挂断了。澹台智珠不觉一愣。细一想,那声音也确乎不是团长。自己竟没弄清接电话的是谁就撒上了娇!她回忆到自己刚才的声音,想像出自己刚才的贱相,蓦地脸红了。    
    她曾经反省过她们——不仅她一个,包括几乎所有戏校毕业出来的女孩子们——在领导面前的这种娇态。当她们刚毕业的时候,才十九二十岁。当她们初放光华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出头,那时候在领导面前说话嗲气一点,做派佻一点,似乎还情有可原——年纪既轻,且又是唱戏的职业……可是,很奇怪,当她们已经三十几四十岁以后,不少人却还时时不自觉地延续着这种在领导面前的撒娇做派,她本以为自己算其中较为清醒的,没曾想临到打这个电话,却把劣根性暴露无遗!呸!贱相,真是何苦!真是丢人!    
    ……团长不在家,怎么办呢?……干脆,直接给那“师姐”打个电话,她家楼下就有公用电话,自己的通讯录上有她的电话号码,直截了当地向她发出质问,看她怎么回答!    
    一不做,二不休,打!她拨通了电话,让传呼者去叫“师姐”。传呼者非要她说出她这里的电话号码,让她先挂上,等“师姐”来了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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