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电子书 > 网络杂集电子书 > 钟鼓楼 >

第48章

钟鼓楼-第48章

小说: 钟鼓楼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殷大爷却两手互相掸掸说:“不碍的,他一会儿就能回过来。回过来他准就老实了。”又不慌不忙地回到座位上,招呼大家说:“喝汤吧。再喝几口汤,我看就盛上饭吃饭吧。”    
    七姑吁出一口气来,她扯平衣襟,准备告辞,可一看潘秀娅那余悸未消的可怜相,又犹豫起来,她能就这么着撇下秀丫走开吗?……    
    在屋外苫棚里,路喜纯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抱头,把头埋向大腿,闷声闷气地哭泣着。孟昭英在他身旁弯下腰,搜索着心里所能想出的最温存的话语,劝慰着他。可孟昭英怎知道此刻路喜纯心里所翻腾着的思绪?路喜纯本是条硬汉子,他很少哭泣,他本来是完全可以通过狠狠地揍卢宝桑一顿,以泄他心中的愤懑的,可是他在拳头就要飞出之际,忽然意识到他今天对更多的人所承担的义务。他所为何来?不为“汤封”,不为赞誉,为的是创造美,并将这美无私地奉献给这个举行婚礼的家庭,以及他们的亲友……不错,他出身低贱,他的父亲,当年的确曾是“大茶壶”,他的母亲,当年的确曾是“窑姐儿”,即使在解放后,翻了身,过上了人的生活,这样的身世经历也不便于公开地“忆苦思甜”。这是多么大的悲哀!那远去的社会不仅将屈辱刻在了他父母心中,更波及到了他这一代!可是他要强,越是从这种屈辱中诞生,他越是要自尊自重。他不堕落!他不消沉!他要在自己那平凡的岗位上,正正派派地为这个社会贡献出自己的汗水;他要在这种施展自己技艺的义务劳动中,认认真真地为普通的群众奉献出自己精心创造出的美来……可是他竟遭到了这般残酷的污辱!为了使这举行婚宴的一家不至于陷入丑恶混乱的漩涡,他只得强咽苦果,抽身回到这里,可是他必须痛痛快快地排泄出胸中淤积的悲苦和愤懑。啊,他,一条硬铮铮的汉子,竟闷声闷气地抱头痛哭起来!他哭,不是怨恨父母给他留下的屈辱,而是更加痛惜父母的早逝,他也为自己长期不理解父母而感到愧疚……    
    孟昭英回到屋里,报告大家说:“人家路师傅为了成全咱们,躲一边去忍气吞声,小伙子够有多好!”并提醒薛大娘说:“妈,还不快给人家送上‘汤封’,安慰安慰人家!”


未 (下午1时~3时)婚宴上也会有惊险场面(4)

    薛大娘便让薛纪跃拉开五斗橱抽屉,取出“汤封”来——她在开宴前用红纸包好,搁在了薛纪跃放瑞士雷达牌小金表的那只抽屉里。薛纪跃过去开抽屉时,她趁便征求薛师傅意见:“再给他添上八块吧,我看他怪不容易的!”    
    薛师傅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见薛纪跃一声异样的惊呼:“唉呀!金表跟‘汤封’全都没啦!”    
    满屋的人——瘫在五斗橱下的卢宝桑除外——全都又一次陷于惊诧之中。


未 (下午1时~3时)行政处处长对别人的告发哑然失笑(1)

    行政处处长对别人的告发哑然失笑。    
    眼看就到两点半了,接张奇林去机场的小汽车居然还没有到,于大夫又一次打电话到机关,值班员说傅善读确实已乘车出发来接,那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没抵达?真让人着急!    
    张奇林已经穿妥了西装、皮鞋和大衣,双手背在身后,在客厅里踱过来踱过去。飞机四点钟起飞,现在离起飞仅仅只有一个半钟头了。就算小汽车立即到达,立即坐上出发,路上总得半个来钟头,进到机场,办出境手续,托运行李,接受检查,穿过隔离区,到达候机厅,进入飞机舱,最快也总还要四十多分钟,所以现在真是一分一秒地接近了误机的临界值。一贯遇事沉着镇静的张奇林,此刻在踱步中也明显地流露出焦躁与烦怨。    
    傅善读今天是怎么一回事呢?自从张奇林主管这个局以来,同傅善读接触中,一直感到他这人办事妥帖精细,很可信用。难道傅善读今天的反常,同中午接到的那封告发信有一定关系?想到这里,张奇林不由得往墙上一瞥——那幅洛玑山为他“却乏走笔”的山水画已经按照他的吩咐,由女儿张秀藻取下收起,现在墙上只留下一块长条的白痕。傅善读为洛玑山搞房子,图的是什么呢?就为图他那同一构思多次复制的“作品”吗?洛玑山贪得无厌地弄房子,又图的是什么呢?他除了画画儿,还想当“二房东”吗?张奇林感到困惑。他深感世界上的事物之间是一个复杂的网络结构,只盯住一个“网结”是不足以知人论事的,必须把握住一组矩阵网络,才能作出近似判断……然而那封告发信所揭发的实际仅仅只是一个“网结”,有关“网络”的真相究竟如何呢?……傅善读会不会是故意晚来,以回避我的询问?可不管他怎样晚来,从这里开往机场的一路上,我在汽车中总还是要问到他的;即使我问完还不足以作出判断,问一问心理上总能平衡一点……    
    张秀藻被于大夫派往院门外了望——尽管这实际上起不了什么作用,于大夫还是让她去,她也驯顺地去了。当她走到外院时,她的眼光不由得朝东边小偏院瞥去——那四扇屏门半开半掩,似乎透露出无限的神秘。冯婉姝一定来了吧?她同荀磊此刻在做什么?一起听音乐,还是一起看书?张秀藻并不嫉妒,但感到一阵阵酸辛的怅惘。她想,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令人痛苦——你爱他,他却不爱你。她觉得那种原来爱过、后来不爱了的情况,究竟还比这种境遇好些,因为心中总还有可供细细咀嚼的甜蜜的回忆……要不是身后突然来了一个莽撞的少年,急匆匆地撞了她一下,从她身边头也不回地大步朝院外走去,她也许还会伫立在那里,继续任自己的感情涨潮……那少年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登山服,双手插在斜兜中,仿佛喝醉了酒的模样,不消说,又是薛家婚宴上的食客。薛家怎么净是这种大叫大嚷、粗鲁无礼的亲友呢?撞了人家,头也不回,连声道歉也不会,径自晃着肩膀大步流星地走了,真不害臊!……张秀藻还未挪步,又听得身后人声嘈杂!原来是薛师傅和薛大娘在送一群客人,她赶忙快步走出了院门,闪到了一边。到了院门外她想起她那了望的职责,便把手搭在眼上,朝胡同口望去,胡同口那边冷清清的,并没有什么小汽车的影子……    
    于大夫一看腕上的表已指示着两点半,便对张奇林建议说:“干脆叫辆出租汽车吧。这个老傅,办的什么事!出国任务他都敢给你耽误,还说给安排房子哩!这种人!”说着抓起了电话。可就在她拨出租汽车总站的电话号码时,傅善读气咻咻地到了。    
    于大夫还未来得及开口埋怨傅善读,傅善读却先一迭声地谢罪:“怪我,怪我,怪我……不该让小王从美术馆那边过来,谁想得到今天那儿偏出了车祸呢?到了地安门,偏又遇上个大红灯……”说着便主动去提旅行箱,又问张奇林:“你还有几件行李?咱们这就开路!”    
    张奇林见傅善读来了,心里安定下来。一个半小时里,足能办完登机的一切事宜。由于整个身心的陡然松弛,他忽然感到要小解一次。于是他对傅善读说:“你来了就好。稍安勿躁,我方便一下再走。”    
    傅善读劝止说:“到机场再方便吧。机场厕所干净。”    
    于大夫也说:“看把你裤子溅脏了——鞋底更不用说。唉,我们这个厕所啊!”    
    张奇林却憋不住。他想了想,便沉着地脱下大衣,又进到里屋,套上一条平时穿的裤子,换上一双平时穿的鞋,走了出来,笑着说:“瞧,我这样就保险了。”说完竟出门而去。    
    傅善读被张奇林这举动惊住了。一位马上就要上飞机出国访问的局长,如此费劲地去上胡同里的公共厕所!于大夫也感到今天的事态真是触目惊心,她抓紧机会对傅善读说:“你瞧瞧,老傅!什么事儿!还把我们窝在这儿,这么着上厕所!上这种厕所!你亏心不亏心啊!”    
    傅善读赌咒发誓地说:“于大夫,我确确实实给你们预备好两个单元了。要不,送完老张回来,咱们先坐车去看看房子?看着老张上个厕所都这么艰苦,你以为我心里好受?”    
    张秀藻本来心不在焉,随傅善读进屋以后,她本能地提起爸爸的一个小手提箱,只等着一齐再往院外走。她的脑海里,鲜明地浮现着的,仍是东外院的四扇屏门——可是当张奇林上厕所的举动呈现在眼前以后,她的心仿佛被敲击了一下,脑海里的四扇屏门倏地淡化开去。虽然爸爸身影消失了,但那上身穿着笔挺的西装,下身却套着一条旧裤子,脚上临时又换成一双旧鞋的古怪形象,却仿佛牢牢地粘在了她脑中……啊,爸爸!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爸爸非常可爱,一个能这样坦然无怨、心平气和地去胡同里简陋的公厕方便的爸爸,该是一个多好的爸爸!爸爸在她眼前有过许许多多的举动,也许,今天的这个貌似微不足道,甚至有些滑稽的举动,恰恰最能在她的心目中树起牢固的威信——作为共产党员和革命干部的威信。    
    张奇林却完完全全仅是为了解决一个生理上的需求。他从胡同公厕回来,动作紧凑地洗了手,脱掉了旧裤子,换上了皮鞋,又穿上大衣,然后便操起桌上的公文包,说了声:“走吧!”大家便一齐朝院外走去。出了垂花门,穿过狭隘的大门洞,来到街上,把行李放进了汽车后箱,张奇林和于大夫都坐进去以后,傅善读招呼张秀藻说:“上车吧!”张秀藻笑笑说:“我不去机场了。”张奇林和于大夫也都在车里说:“她早说好不去了。孩子大了,她有她的事了。”于是傅善读麻利地钻进了前座,把门一撞,车子便开动起来。张秀藻朝车子挥了挥手,车子开远了,她看看手腕上的表——两点三十八分。


未 (下午1时~3时)行政处处长对别人的告发哑然失笑(2)

    张秀藻返身走进了院门,来到四扇屏门旁边。她忽然觉得听到了荀磊和冯婉姝的笑声,还有朦朦胧胧的、似有若无的音乐作为陪衬,她的心仿佛被紧紧地捏了一把。在一种惘然若失的精神状态中,她恹恹地朝里院走去。刚到垂花门边上,忽然从垂花门里走出了詹丽颖和一位有点谢顶的、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张秀藻同詹丽颖对笑了一下,便错肩而过。詹丽颖那粗大的嗓门正甩着这样的话语:“……好哇!演过了‘贵妃醉酒’,下头就该演‘凤还巢’了嘛!……”张秀藻也无心去听詹丽颖在说着什么,只是觉得她这人未免有点聒噪……再往里走,路过薛家苫棚时,她感觉到似乎有男人的哭声——那是一种闷住的低沉而浑厚的悲声,使她非常惊异。谁呢?怎么能在办喜事时哭呢?她并无细加探究的欲望,但她感受到了生活本身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她想,在这立体推进、交叉互感的生活中,她还是应当理智,应当坚强,而不能让心中那隐秘的爱湖冲决堤坝,淹没掉她的事业心……于是,当她回到家中以后,她洗了个脸,轻轻地哼着歌儿,毅然地坐到了书桌旁,打开了专业英语课本和笔记……    
    张奇林乘坐的小汽车开过了鼓楼,从鼓楼东大街直奔东直门。张奇林和于大夫坐在后座上,傅善读坐在前座上。当张奇林沉吟着考虑如何就那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2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