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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家族以外的人-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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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象:一匹大的两匹小的,大的……大的……人家说,那鼻子,就只一根鼻子比咱家烧
火的叉子还长……”

    他的脸色完全没有变动。我从他的左边跑到他的右边。又从右边跑到左边:

    “是不是呢?有二伯,你说是不是……你也没看见过?”

    因为我是倒退着走,被一条露在地面上的树根绊倒了。

    “好好走!”他也并没有拉我。

    我自己起来了。

    公园的末角上,有一座茶亭,我想他到这个地方来,他是渴了!但他没有走进茶亭
去,在茶亭后边,有和房子差不多,是席子搭起来的小房。

    他把我领进去了,那里边黑洞洞的,最里边站着一个人,比画着,还打着什么竹板。
有二伯一进门,就靠边坐在长板凳上,我就站在他的膝盖前,我的腿站得麻木了的时候,
我也不能懂得那人是在干什么?他还和姑娘似的带着一条辫子,他把腿伸开了一只,象
打拳的样子,又缩了回来,又把一只手往外推着……就这样走了一圈,接着又“叭”打
了一下竹板。唱戏不象唱戏,耍猴不象耍猴,好象卖膏药的,可是我也看不见有人买膏
药。

    后来我就不向前边看,而向四面看,一个小孩也没有。前面的板凳一空下来,有二
伯就带着我升到前面去,我也坐下来,但我坐不住,我总想看那大象。

    “二伯,咱们看大象去吧,不看这个。”

    他说:“别闹,别闹,好好听……”

    “听什么,那是什么?”

    “他说的是关公斩蔡阳……”

    “什么关公哇?”

    “关老爷,你没去过关老爷庙吗?”

    我想起来了,关老爷庙里,关老爷骑着红色的马。

    “对吧!关老爷骑着红色……”

    “你听着……”他把我的话截断了。

    我听了一会还是不懂,于是我转过身来,面向后坐着,还有一个瞎子,他的每一个
眼球上盖着一个白泡。还有一个一条腿的人,手里还拿着木杖。坐在我旁边的人,那人
的手包了起来,用一条布带挂到脖子上去。

    等我听到“叭叭叭”的响了一阵竹板之后,有二伯还流了几颗眼泪。

    我是一定要看大象的,回来的时候再经过白布棚我就站着不动了。

    “要看,吃完晌饭再来看……”有二伯离开我慢慢的走着:

    “回去,回去吃完晌饭再来看。”

    “不吗!饭我不吃,我不饭,看了再回去。”我拉住他的烟荷包。

    “人家不让进,要买‘票’的,你没看见……那不是把门的人吗?”

    “那咱们不好也买‘票!’”

    “哪来的钱……买‘票’两个人要好几拾吊钱。”

    “我看见啦,你有钱,刚才在那棚子里你不是还给那个人钱来吗?”我贴到他的身
上去。

    “那才给几个铜钱!多啦没有,你二伯多啦没有。”

    “我不信,我看有一大堆!”我跷着脚尖!掀开了他的衣襟,把手探进他的衣兜里
去。

    “是吧!多啦没有吧!你二伯多啦没有,没有进财的道……也就是个月七成的看个
小牌,赢两吊……可是输的时候也不少。哼哼。”他看着拿在我手里的五六个铜元。

    “信了吧!孩子,你二伯多啦没有……不能有……”一边走下了木桥,他一边说着。

    那马戏班子的喊声还是那么热烈的在我们的背后反复着。

    有二伯在木桥下那围着一群孩子,抽签子的地方也替我抛上两个铜元去。

    我一伸手就在铁丝上拉下一张纸条来,纸条在水碗里面立刻变出一个通红的“五”
字。

    “是个几?”

    “那不明明是个五吗?”我用肘部击撞着他。

    “我那认得呀!你二伯一个字也不识,一天书也没念过。”

    回来的路上,我就不断的吃着这五个糖球。

    第二次,我看到有二伯偷东西,好象是第二年的夏天,因为那马蛇菜的花,开得过
于鲜红,院心空场上的高草,长得比我的年龄还快,它超过我了,那草场上的蜂子,蜻
蜓,还更来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虫,也来了一些特殊的草种,它们还会开着花,淡紫色的,
一串一串的,站在草场中,它们还特别的高,所以那花穗和小旗子一样动荡在草场上。

    吃完了午饭,我是什么也不做,专等着小朋友们来,可是他们一个也不来。于是我
就跑到粮食房子去,因为母亲在清早端了一个方盘走进去过。我想那方盘中……哼……
一定是有点什么东西?

    母亲把方盘藏得很巧妙,也不把它放在米柜上,也不放在粮食仓子上,她把它用绳
子吊在房梁上了。我正在看着那奇怪的方盘的时候,我听到板仓里好象有耗子,也或者
墙里面有耗子……总之,我是听到了一点响动……过了一会竟有了喘气的声音,我想不
会是黄鼠狼子?我有点害怕,就故意用手拍着板仓,拍了两下,听听就什么也没有了……
可是很快又有什么东西在喘气……咝咝的……好象肺管里面起着泡沫。

    这次我有点暴躁:

    “去!什么东西……”

    有二伯的胸部和他红色的脖子从板仓伸出来一段……当时,我疑心我也许是在看着
木偶戏!但那顶窗透进来的太阳证明给我,被那金红色液体的东西染着的正是有二伯尖
长的突出的鼻子……他的胸膛在白色的单衫下面不能够再压制得住,好象小波浪似的在

雨点里面任意的跳着。

    他一点声音也没有作,只是站着,站着……他完全和一只受惊的公羊那般愚傻!

    我和小朋友们,捉着甲虫,捕着蜻蜓,我们做这种事情,永不会厌倦。野草,野花,
野的虫子,它们完全经营在我们的手里,从早晨到黄昏。

    假若是个晴好的夜,我就单独留在草丛里边,那里有闪光的甲虫,有虫子低微的吟
鸣,有高草摇着的夜影。

    有时我竟压倒了高草,躺在上面,我爱那天空,我爱那星子……听人说过的海洋,
我想也就和这天空差不多了。

    晚饭的时候,我抱着一些装满了虫子的盒子,从草丛回来,经过粮食房子的旁边,
使我惊奇的是有二伯还站在那里,破了的窗洞口露着他发青的嘴角和灰白的眼圈。

    “院子里没有人吗?”好象是生病的人喑哑的喉咙。

    “有!我妈在台阶上抽烟。”

    “去吧!”

    他完全没有笑容,他苍白,那头发好象墙头上跑着的野猫的毛皮。

    饭桌上,有二伯的位置,那木凳上蹲着一匹小花狗。它戏耍着的时候,那卷尾巴和
那铜铃完全引人可爱。

    母亲投了一块肉给它。歪脖的厨子从汤锅里取出一块很大的骨头来……花狗跳到地
上去,追了那骨头发了狂,那铜铃暴躁起来……

    小妹妹笑得用筷子打着碗边,厨夫拉起围裙来擦着眼睛,母亲却把汤碗倒翻在桌子
上了。

    “快拿……快拿抹布来,快……流下来啦……”她用手按着嘴,可是总有些饭粒喷
出来。

    厨夫收拾桌子的时候,就点起煤油灯来,我面向着菜园坐在门槛上,从门道流出来
的黄色的灯光当中,砌着我圆圆的头部和肩膀,我时时举动着手,揩着额头的汗水,每
揩了一下,那影子也学着我揩了一下。透过我单衫的晚风,象是青蓝色的河水似的清凉……
后街,粮米店的胡琴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幽远的回音,东边也在叫着,西边也在叫着……
日里黄色的花变成白色的了,红色的花,变成黑色的了。

    火一样红的马蛇菜的花也变成黑色的了。同时,那盘结着墙根的野马蛇菜的小花,
就完全看不见了。

    有二伯也许就踏着那些小花走去的,因为他太接近了墙根,我看着他……看着他……
他走出了菜园的板门。

    他一点也不知道,我从后面跟了上去。因为我觉得奇怪。

    他偷这东西做什么呢?也不好吃,也不好玩。

    我追到了板门,他已经过了桥,奔向着东边的高冈。高冈上的去路,宽宏而明亮。
两边排着的门楼在月亮下面,我把它们当成庙堂一般想象。

    有二伯的背上那圆圆的小袋子我还看得见的时候,远处,在他的前方,就起着狗叫
了。

    第三次我看见他偷东西,也许是第四次……但这也就是最后的一次。

    他掮了大澡盆从菜园的边上横穿了过去,一些龙头花被他撞掉下来。这次好象他一
点也不害怕,那白洋铁的澡盆刚郎刚郎的埋没着他的头部在呻叫。

    并且好象大块的白银似的,那闪光照耀得我很害怕,我靠到墙根上去,我几乎是发
呆的站着。

    我想:母亲抓到了他,是不是会打他呢?同时我又起了一种佩服他的心情:“我将
来也敢和他这样偷东西吗?”

    但我又想:我是不偷这东西的,偷这东西干什么呢?这样大,放到那里母亲也会捉
到的。

    但有二伯却顶着它象是故事里银色的大蛇似的走去了。

    以后,我就没有看到他再偷过。但我又看到了别样的事情,那更危险,而且只常常
发生,比方我在高草中正捏住了蜻蜓的尾巴……鼓冬……板墙上有一块大石头似的抛了
过来,蜻蜓无疑的是飞了。比方夜里我就不敢再沿着那道板墙去捉蟋蟀,因为不知什么
时候有二伯会从墙顶落下来。

    丢了澡盆之后,母亲把三道门都下了锁。

    所以小朋友们之中,我的蟋蟀捉得最少。因此我就怨恨有二伯:

    “你总是跳墙,跳墙……人家蟋蟀都不能捉了!”

    “不跳墙……说得好,有谁给开门呢?”他的脖子挺得很直。

    “杨厨子开吧……”

    “杨……厨子……哼……你们是家里人……支使得动他……你二伯……”

    “你不会喊!叫他……叫他听不着,你就不会打门……”

    我的两只手,向两边摆着。

    “哼……打门……”他的眼睛用力往低处看去。

    “打门再听不着,你不会用脚踢……”

    “踢……锁上啦……踢他干什么!”

    “那你就非跳墙不可,是不是?跳也不轻轻跳,跳得那样吓人?”

    “怎么轻轻的?”

    “象我跳墙的时候,谁也听不着,落下来的时候,是蹲着……两只膀子张开……”
我平地就跳了一下给他看。

    “小的时候是行啊……老了,不行啦!骨头都硬啦!你二伯比你大六十岁,那儿还
比得了”?

    他嘴角上流下来一点点的笑来。右手拿抓着烟荷包,左手摸着站在旁边的大白狗的
耳朵……狗的舌头舐着他。

    可是我总也不相信,怎么骨头还会硬与不硬?骨头不就是骨头吗?猪骨头我也咬不
动,羊骨头我也咬不动,怎么我的骨头就和有二伯的骨头不一样?

    所以,以后我拾到了骨头,就常常彼此把它们磕一磕。遇到同伴比我大几岁的,或
是小一岁的,我都要和他们试试,怎样试呢?撞一撞拳头的骨节,倒是软多少硬多少?
但总也觉不出来。若用力些就撞得很痛,第一次来撞的是哑巴——管事的女儿。起先她

不肯,我就告诉她:

    “你比我小一岁,来试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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