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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堂鸟-第3章

小说: 天堂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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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园的猩猩那样死盯着她看,直看得她寒从心起,落荒而逃。

    胡梦媛找赵树窈摊牌过。她说,你若还有一点儿人心,就应该同黄先生复婚。
他爱你,爱得不辨世间颜色。你忍心让他的一生就这么荒凉下去么。

    赵树窈说,我们复婚,你怎么办。

    胡梦媛说,这你就不必管了。世界上有些事不是你能够理解的。

    赵树窈听了痴情女子胡梦媛的劝告,思忖再三,渐淡了同日本情人的联络,决
定归巢。一天,她来到后坡上旧日的家,在那株光焰万丈的天堂鸟前站过几个时辰,
而后来到伏案疾书的黄敏舟身后,伸展手臂拥住了黄敏舟。她喃喃说,敏舟,我们
复婚吧。

    黄敏舟伸手拿开她的手臂,一个字也没说。

    机灵的青帝奔跑过来,将爸爸妈妈的手臂强行拉在一起,黄敏舟还是轻轻地摔
开了。

    泪水汪满了赵树窈的眼眶,多年来在情海里驰骋自如的她,第一次遇到了障碍。
她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但人的感情就这么奇怪,在遇到障碍的时候才进行反思,
才认识到了某种价值。赵树窈开始给黄敏舟写信,一天一封,由青帝下午放学带给
他。整整写了一年。结果她惊异地发现,黄敏舟根本没有拆开那些信。她这才真正
认识了黄敏舟的骨头。

    赵树窈又一次逃避了。她决定再度出国,与日本情人结婚。问题是,儿子不肯
随她去。儿子说,去哪里都可以,就不去日本。赵树窈心情郁闷,决定去澳洲旅游。
谁知这一去,竟又是一次袋鼠式跳跃。一踏上澳洲国土,赵树窈就决定留在这片人
间乐土了。十几年的漂泊生活,已经荡涤了她心中的道德藩篱;对于享乐,她已经
丧失了免疫力。为了留在澳洲,她采取了顶顶简捷的办法:就地征婚。

    竟有一位当地土著保罗应征。三个月之后,赵树窈已经是保罗的合法妻子了。

    在惯常的生活轨道上运行了52年的黄敏舟,这一下彻底懵了。他不敢回想葫芦
镇中学单身宿舍内那枝插在蓝水瓶子里的天堂鸟;不敢回忆柿树沟的明媚阳光,甚
至觉得居身其中的土坯瓦屋都不大真实。唯有青帝一声声地呼唤爸爸时,他才感觉
到现实的存在。

    胡梦媛道,我都知道了。青帝让我看了那封信。

    赵树窈算得上当代英雄啊。我就不信,短短三个月,她能过得了语言关?她怎
么和那个保罗交流情感。

    青帝插嘴说,我妈妈是语言天才,日语就是三个月攻下来的。

    黄敏舟咄的一声,青帝立即噤声,并且讪讪地站起来,到屋里去了。

    胡梦媛走到他身后,用双臂环住他。虽然没有言语,黄敏舟还是从她那急促的
呼吸里感觉到了某种如释重负的欢畅。黄敏舟想,她一定认为赵树窈彻底走了,他
俩之间的关系有希望进展了。他应该怎样做才能让她明白,他心里的天堂鸟只有一
朵,那是一种完整的生命感觉。不管发生了什么,那感觉都不会减少,更不可能消
失,也绝对不需要添加。

    胡梦媛附在他耳边说,天太晚了,我今晚不回去了。

    黄敏舟霍地站起来,说,走,我送你下山。

    胡梦媛的手臂滑落下来,眼泪也滑落下来。她已经很久不流眼泪了。她抽泣说,
黄敏舟,你真是迂腐到家了。你用你一生的荒凉去为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殉情,你
值吗你!

    黄敏舟不说话。他现在对付这个世界最有效的武器就是沉默不语。他认为他和
这个世界无法对话。

    胡梦媛突然疯狂地摇撼着他,叫道,黄敏舟,我要你一个态度,你老实回答,
即使赵树窈带上你的儿子永不回头,你也不肯接受我是吗?

    黄敏舟咬着牙,腮邦深陷下去。他点了头,几乎没有思考。

    胡梦媛冲进屋拿了自己的小包,一句话不说就往外走。黄敏舟跟出去送她,她
一溜小跑甩掉了他。

    黄敏舟怀疑自己成了冷血动物,经历了昨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居然睡得
很沉,仿佛沧桑老人一般,遇事不惊了。

    他起得很早,首先为儿子烙了鸡蛋饼,冲好牛奶,然后就去清扫庭院和门外的
道路。尽管络绎不绝的垃圾车每天不断地往那口废弃的池塘里倾倒垃圾,并把五颜
六色的塑料袋、瓜果皮、臭鱼烂虾动物肠肚洒满一路,他还是坚持每天清晨清扫,
一天也不间断。青帝曾批评他的这种做法是徒劳无功。他火了,罚他清晨早起半小
时跟他一齐清扫道路。后来老师传话说青帝上课老打瞌睡,他才赦免了他。

    一般情况下,他扫完那条通往大街的路,青帝就该出门了。他站在路口目送儿
子蹦蹦跳跳上学去,然后回家吃儿子的残汤剩饭,马马虎虎填饱肚子,就该上班了。
他的家在南郊山坡上,离北城区的单位整整3 公里路,他一路急行军,将锻炼和上
班一并解决。所以他早晨的时间相当紧张,基本上是一环套一环,马不停蹄。但是,
这天早晨他清扫完道路,青帝却久久没有出来。他急忙奔回家一看,青帝吃完早餐
正坐在那儿看电视呢。

    黄敏舟吼道,你还不走,要迟到了。

    青帝道,我妈信上说,她回来就要带我到上海国际体检中心体检,我觉得这两
天应该好好休息一下。要不,体检出问题怎么办。再说,期中考试刚过,也没什么
要紧课。

    孩子说得头头是道,黄敏舟觉得无可辩驳。一向义正辞严的他,竟然模棱两可
说道,青帝,你真打算去澳洲?

    青帝不解地望着他,说,对呀。这件事不是早就定下来了吗。

    黄敏舟道,我的意思是说,云城就没有你留恋的东西,譬如说咱们这个家,还
有那株天堂鸟,你最喜爱的,你天天为她浇水,一旦离开,你会习惯么?

    青帝说,我妈信上说,澳洲处处是花园,那儿有的是花供我浇灌。至于咱们的
家,我过去是喜欢的,但是现在———那个垃圾坑太臭了。真的太臭了。

    又是垃圾坑!该死的垃圾坑,为了它,一向温和的黄敏舟怒气冲冲找过环保局
找过清洁队,还跑到市政府去大嚷大叫,同主管文卫的副市长高声理论,但一点用
处也没有。副市长说,那是城郊荒坡,你有意见,你给指个地方,看城里的垃圾倒
在哪里合适。

    黄敏舟无言以对。就像现在一样。他叹了口气,走去厨房吃早点。青帝跟过来
说,爸爸,你耐心等两年,我一满18岁就接你过去。

    黄敏舟说,如果爸爸不愿意去呢?

    青帝道,怎么会呢,没有谁愿意一辈子住在垃圾场旁边吧。

    他冷硬地说,我愿意。说罢埋头吃饭,再不言语。

    星期三早晨单位开例会。过去的例会是政治学习之后讨论业务上的问题。现在
是象征性地念段报纸上的文章之后,就讨论怎么创收,换句话说就是研究怎样发财。
有人出点子说,把单位的房子和场地一次性租出去,咱们随便找个地方集体办公。
有人建议说,办公人员全部集中到三楼去,上下两层办个中老年棋牌游乐室,保证
赚钱,这个市场潜力大得很。提建议的是新从外边调来的馆长王辉。王辉很年轻。
王辉一上任就为馆里的穷困急红了眼,恨不得把馆里的泥土挖了去换钱。

    他说,我们要与时俱进,我们再也不能穷清高。10年前就有大学教授上街卖茶
蛋呢,我们办个棋牌游乐室有什么不可以。

    黄敏舟反对说,我认为不可以。你想想,我们的办公楼里整天麻将声喧响会是
什么情景。那我们把最后一点东西都玩完了。

    王辉说,把什么东西玩完了?

    黄敏舟说,文化精神。

    王辉说,都什么时代了,你还抱这种观念。这件事管委员已经研究过了,只不
过在会上提出来让大家知道一下。大家下去准备,力争明天一天把办公室调整完。

    黄敏舟说,我坚决不同意。你不能这么干。

    王辉收拾起面前的文件开步走了,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他就叫住了支部书记郑
玉浩,说道,你是党支部书记,你怎么不表态?

    郑玉浩苦笑说,现在是这么个形势,不挣钱不行呀。财政局拨下的办公费每月
只有五百元,交水电费都不够,还有电话费、报刊费、差旅费等等,单位已经没法
正常运转了。再说,年底还得多少给大家发点奖金吧。

    黄敏舟说,那也不能这样搞呀。咱们不是有这么多业务人员吗,可以再开几个
班呀,音乐班、舞蹈班、文学班,我的书法绘画班可以再增加一个,搞个晚班,总
之,只要跟文化沾边,办什么班都可以,就是别开什么棋牌游艺室。

    郑玉浩笑道,这是集体决定,不是哪个个人能随愿改变的。再说,你根本不了
解行情,你说的那些班,城师、艺校、少年宫、工人俱乐部都在抢着搞,哪里有生
源。

    郑玉浩说完就走了。黄敏舟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地难受。郑玉
浩和他是同代人,虽然年龄比他大几岁,却一向很尊重他。他虽然没担任什么领导
职务,但在馆里也算得上德高望重的元老级人物,以往凡有重大决策,一般都要征
求他的意见。现在仅仅换了一个馆长,他就一下子变得这么无足轻重了。

    黄敏舟的倔脾气犯了。噔噔跑进政办室去给文化局的鲁局长打电话。鲁局长正
在接待上边的什么要人,听了他的陈述,敷衍说,现在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局
里一般不干涉各单位的行政事务,你有意见还是要找单位领导谈。他放下电话,骂
了声扯淡。

    忽然想起王辉的话,这件事管委会已经研究过了,在会上提出来只不过是让大
家知道一下。他想,这不是愚弄群众是什么。想到这里,更加愤愤不平。就去找馆
里的同事们谈。

    由于经费缺乏,馆里这几年基本上不搞什么群众文化活动,搞专业的人上班只
是来应个卯。办公室里坐上一阵,喝杯茶,翻翻报,找同事扯上几句哪里又揪出了
贪官,哪里又发生了恶性抢劫案之类,随后就走到院里树下乘凉,蹲在地上喝完第
二杯茶,就锁门回家。黄敏舟往日不加入这个阵营。他总有做不完的事,上班路上
脑子就排满了,到单位一头打进办公室,往往是不到下班时间不抬头。今天他端着
茶杯走到院子里,大家都很奇怪,纷纷问他,黄先生今天不忙了。他气呼呼说,办
公地点都没了,还忙什么。忽而扬起头来,说道,哎,刚才领导作了那么荒唐的决
定,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搞摄影的余开宏说,麻将桌都买下了,你说有用么。现在
最明智的办法是什么都别说,由他们折腾去。业务搞不成,正好,腾出时间搞自留
地,把你的画名气搞大,冲出国门去,不什么都有了。

    黄敏舟摇摇头。黄敏舟一向话少,惜言如金。今天却破天荒地说了许多话,跟
每一个同事重复他的观点,希望大家跟他一道推翻领导的决定。但大家都用余开宏
式的语言开导他,没有一个愿意随他去找领导理论。

    他很悲哀了。

    他的悲哀很有点像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的悲哀———那种在广场上走来走去
指出体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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