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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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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猪的尖叫声每天都不断。
    社员们这样对他,凯也就教书特别卖力,教得不遗余力。
    学校下面的坡上有一些光滑洁净的石头,每天都有许多山区的女人们坐在那里
做针线,奶孩子,聊天。
    尽管凯教书尽心尽力,但那时候凯对于国家印发的教材的内容很不感兴趣,所
以,一般情况下,凯总是按照自己的一套想法去教学生,每次讲完后,便让学生们
自己去悟,去吃透,去理解。这以后,凯便端上一杯水,走出教室,与坐在山坡上
的那些女人们聊天,一直要聊到日上中天或夕阳西下后才告结束。
    在那些女人当中,有一个就是老赵的女人。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眉
眼俊秀的女人,凯知道山区里的人们平日都管她叫大洋马。那时候,老赵已当工人
去了。
    夜里,没事的时候,凯便躺在炕上,眼睁睁地望着墙上的那张世界地图和画片
久久地出神,很晚才睡去。
    凯对于死去的民兵排长杨从内心里十分羡慕。杨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与一个皮
肤光洁、气息清香的女人共度一些良宵,真是死而无憾。纵使那个女人是假的,但
那意义远非如此。
    杨是幸福的。
    凯常常这样想。
    那天夜里,凯一个人在读小说《向日葵的故事》,这本书他已读过无数次了,
书中关于夜晚的故事和饮酒的两个场面一直使他耿耿于怀,难以忘却。他没事时便
翻看那些内容。他把那几页书都折叠了起来,平时只要拿起书随便一翻,便很快地
找到了。
    在小说里有关渴酒的一段内容的诱惑和感召之下,凯便萌生了喝酒的念头。这
个念头有些苍白,但却是火辣辣的,十分强烈。于是,凯拿起一支铅笔在墙上写了
一行字:
    我强烈要求喝一次酒
    之后,他又在这行字的四周接连不断地写道:
    我强烈要求与村长共同喝一次酒
    我要喝酒
    我还准备与老赵的女人喝一次酒,她的脸很白,一喝酒就红了,身上也是红的。
    我喝酒
    让我喝
    这以后,凯就走到墙边,从他放衣服的一个木箱子里翻出一瓶酒。他把那个酒
瓶子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着。他说,我要一个人喝,喝完酒以后我就去找老赵的女
人,我记得她的大门一直都敞开着,她曾经几次让我进去,我总是没时间,现在我
要进去了,我低着头一弯腰就进去了。他们都说我不行,我其实能行,我这回就要
给他们个好看,让他们好好瞧瞧到底是谁进去了,到底谁不行,我还要在她的身上
留下一些美丽的句子和标点符号。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小屋里喝光了那一瓶酒,酩酊大醉。在一片苍茫无度的
恍惚之中,他看见那女人睡得很香,双目微闭,乌黑的头发散乱在枕上枕下。
    一些金色的眉毛孤独无比地弯曲在天上。

                                  六

    很多年以后的一个夏天的黄昏,凯把那部小说借给了冯。冯那时候正在家里生
病。冯看见凯给他送来一本书,冯的脸上就隐隐地泛起了一些忽明忽暗的光,凯感
到那种颜色的光很有灵性,于是,凯就对冯说,你看看吧,一来解闷,二来这本书
很有意思。你是村长,这是一部描写农村生活的长篇小说,这书看了对你有好处。
    冯听完凯的话以后便接过书随手翻阅了一下。后来,冯就放下书,语重心长地
望着凯,冯对凯说:
    “你很辛苦。你是个好人,社员们对你都挺满意,我准备把村里养的那几头猪
卖了,给你加些工资。
    凯说:“看你说的,你千万不要那样,我不是为了钱才借书给你,那样做只是
一个小人的行径。钱多就多花,钱少就少花,没钱就不花,我不计较这些。我只是
觉得这地方能真正读懂一本书的人并不多,遇到你我很高兴,你可别杀猪谢知音。
那些猪都还小,你千万不要打它们的主意。我这人一生里最怕生灵涂炭,我一听见
杀猪,我就十分难受,我就很想哭,想放声大哭一场。”
    “我觉得那不是在杀猪。”凯说。
    “我觉得那是在杀我。”凯说。
    那个夏日的黄昏,凯告别了冯以后从冯的家里出来,转身便走进了一种十分虚
幻十分宁静的农业背景之中。
    有两个学生需要家访。
    一个学生的家住在河东,他过了河以后就穿行在那一片破旧的房屋之间,不久
以后,他就望见杨生前住过的那个座落在河东山坡上的院子了。他的目光在那里停
留了很久,他在那种时候几乎忘记了一切的内容。
    那是三间土坯围成的窑洞,院墙也由土坯围成,院落里十分肃杀。其中的两间
窑洞早已坍塌了,院墙也塌了好几处。院子内外长满了灰色的树木和青草,还有一
些年深日久的木头。那木头上生了众多的虫子,早先的一批虫子已经悄悄地死去了,
新生的另一批虫子就在那些死去了的作为先驱者的第一批虫子干褐色的尸体间爬来
爬去,寻找可以吃的东西和可以看的东西。他记得很清楚,在杨去世两年后的某一
天夜里,杨的父亲也死了。杨的二大爷便用一领席子将杨的父亲卷起来,扛进山里
入了土。这事山区里的人都不知道,直到后来的一年,有上面的人来召集开会、查
户口的时候,才发现杨的父亲早就不见了,问及去了哪里,杨的二大爷才说很早就
死了,这会儿尸体恐怕也早已腐化成土了。那时候,杨的二大爷已不在那院里住了。
杨的父亲死去以后,他便搬到山下的打谷场上的一间土房里住了。一个人住在那里,
夏天看瓜、护青,秋天看场,守护收割回来的庄稼。
    凯久久地眺望那没人的院落时,就望见视线里升起了一缕青烟。他远远地听见
那院落里有人正在咳嗽,还有锅碗相互磕碰的声响。
    杨回来了。凯想道。
    后来,他就望见暮色里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从那院落里走了出来。他看见那
女人手里端着一个淡黄色的葫芦瓢,就觉得女人是要到河边去淘米。果然,那穿红
衣服的女人蹲在山下的河边淘完米以后就又回去了,他望见那件红衣服在院中的草
丛里闪了一下后便不见了。
    杨饿了,他想吃饭。凯想道。
    吃过饭以后,他们就该睡觉了,或者重新上路。那女人的红衣服就挂在墙上的
一颗钉子上,钉子上有铁锈。他想道。
    他久久地眺望着那个院落,他是期待着那个女人再一次出来,他一点儿也不明
白她是谁,他就这样满怀信心地等待着。他觉得她至少还要出来一次,出来倒水或
是关门。他这样想的时候,便很激动,他的全身在不住地抖动着,哆嗦着。他始终
都没有看见那个女人的睑,她始终都背朝着他。似乎是有意躲避他,怕他看见。这
样一来,他就感到那个女人一定十分漂亮,至少也可以与老赵的女人相媲美。
    杨是幸福的。他独自喃喃地说道。
    杨,幸福无比的杨,这件事真他妈的让人羡慕,让人着急睡不着,妈妈,我完
了,我觉得我彻底不行了,今夜我无法入睡了,我将失眠,直至天亮。他在暮色中
说道。
    不久之后,那青烟便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天黑了,先前蹲在河边洗手的农民都不在了,都回家去了,随之而去的还有他
们手中的农具。整个农业及其所有附属的东西都一齐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河水里流淌着一些蔬菜的叶子和农具的影子。社员们模糊的身影摇晃着。
    山区一片苍茫。

                                  七

    回忆那个夏日的黄昏,山区里赤日炎炎,一些暮归的牲畜都久久地停留在河边,
河边清浅涟漪,漫过一部分蹄印。
    那天黄昏,冯望着凯的身影消失在一些房屋和草木之间后,冯就躲在炕上开始
一心一意地读书。冯一边默默地读着书,一边小声哼哼着。冯这样哼哼呀呀是为了
向别人证明自己确实有病,他现在什么事情也不能干,只能躺在家里读一会儿书。
    回忆凯远去的身影,冯就感到心中涌起一片惋惜之情和一种无可奈何的东西。
    等我病好以后,我要悄悄地卖猪,还是别打枪,这事绝不能让凯听到半点儿风
声。他想。
    凯是辛苦无比的,一个人带着四个年级的学生,的确不易。他又想道。
    翻开那部小说,他感到书中秋天的气息十分浓郁,庄稼地里的潮闷之气迎面扑
来。书中似乎还留有凯身上的某种气息和痕迹。冯看到了一种线条凌乱而复杂无比
的人的指纹和手相。这种象征着坎坷和灾难的水文图般的暗示物在他的心里留下了
难以磨灭的深重印象。他觉得世上的许多东西都似是而非,都一直说不清楚。
    那书中阶级斗争的形势非常严峻,非常复杂,其中还夹杂着含糊不清的派性斗
争和宗族势力之间的世仇宿怨。书中人民的生活非常清苦,但仍有少数的人花天酒
地,挥金如土。冯对于许多尖锐性的问题不太感兴趣,就一页一页地跳着往下看。
他的目光越过了一些里面居住着地主、富农的古老房屋,又经过了一些合作化时期
的水渠和石坝,石坝上写着一条标语:组织起来。
    穿过一道山岗和一片洼地,他望见书中的一个名叫刘根根的农民正在往地里送
肥。他看见刘根根赶着一头土改后分得的毛驴,戴着一顶单耳的帽子,欢欣鼓舞地
向村外的田野里走去,边走边对那头毛驴说着话。
    那时候天上下起了雨,书中一片泥泞。
    很多年来,冯的目光一直都是大步流星的,有如他平日里的工作精神,这种作
风在全公社里都十分有名。现在,他又一次大步流星地走到一个高高的土坡上,站
在那里向书中的四处眺望。他看见书中有一个很整洁很僻静的院落,院子里有一个
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的穿花衣服的女人,后院里有两个老人正在秘密地窥视着她,
那是她的公公和婆婆。那个女人手里拿着一块猪油,正在认真而仔细地往大门上的
一些关节的地方上涂抹。冯从书中知道这女人的男人常不在家,一直在外面当工人,
这女人便有了相好的男人。每夜有男人来时,大门便吱吱呀呀地响个不停,总要惊
动后院里的两个老人。墙头上都插着碎玻璃,根本无法翻进去。后来,有人说了一
个办法,女人就照那办法把猪油往大门上涂。涂了猪油的大门在开启和关闭时都沉
静如水,无声无息。女人一连试着开了几次,又关了几次,大门依然悄无声息,一
片平静。女人显然很满意,冯看见女人由衷地笑了,书中描写那女人“很灿烂地笑
了”。这以后,女人就迈着轻盈的步子回到了屋里。不一会儿之后,女人就将一只
草帽挂到了窗户的外面。那草帽上系着一根红绸子,还有一根绿绸子。冯知道,这
是一种标记和暗号。冯对于这类情形十分熟悉,了如指掌。他在二十多岁的那时便
常玩这样的把戏。所以,冯此时就随手捡了一块残缺不全的破瓦向那僻静整洁的院
子里投去。瓦片在院里破碎后,屋里的女人果然便云鬓蓬松、面色鲜艳地应声出来
了。
    读到这里,冯就急忙合上了手中的书,他知道不能再往下读了。否则,一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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