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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短篇小说(第十辑)-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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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哈哈大笑。

    区米子气狠狠地扣了电话,到饭堂草草扒了几口饭,回到宿舍生闷气。她住的
宿舍很宽敞,是一百二十平米的三房两厅,原住三个女孩绰绰有余。那两位现已嫁
作人妇,只剩下她独守空房。她生了一阵气又觉得自己好笑,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
自己,将大好周末葬送,这是何苦。她梳洗打扮一番,翻出大学时穿的连衣裙,皮
马甲和意大利半腰靴穿上。对镜子一瞧,不禁感叹自己原来真的如此不经打扮——
镜子里的那个二十七岁女子容光靓丽,尽管衣服与当今流行的酷妹闪妞比起来是显
得有点款式不新,也就像那清仓清出来的崭新而过时的电脑差不多。

    从市委大院里出来,便是一条榕荫道。一群青春活泼但打扮艳俗的女孩招三呼
四地成群走过,后头有一两个拉了几步,就有个小女子当街叫道:“快点快点,时
间到了!”然后后面的紧追上来,哈哈嘻嘻地,揽头搂腰地,左顾右盼地超过了她,
往那个四星级酒店的方向赶去。区米子不禁想到原来同宿舍的阿梅和阿芳。她们姐
仨儿做同屋闺友时,也经常晚饭后结伴到这条榕荫路上散步,成为县委大院的一景。

    可是眼下这个小小的县级市,不知从何年开始,女人在街上的风骚便基本上被
男人们称之为“职业队”的外省少女占尽。区米子有几次陪前闺友上街,一见到外
省女孩招摇过市,她就听得见女友压抑在嗓子眼里的、丝丝作响的怒气,以及只有
女人才看得出来的、在眸子里燃烧着的怨毒。

    在大城市上场面的地方你是看不到她们存在的,就像狗肉人人爱吃,但你到了
上档次的酒店里就是吃不着。她们也许是欺负小城的人老实宽容,所以如同占领军
一般迅速渗透了小城的大街小巷。街上出现出租车前,她们上班是搭乘摩托车的,
她们坐摩托车的姿式很悠闲,是两条腿偏向同一边的坐姿,有点像西方油画中那些
淑女贵妇们乘马车奔驰,秀发迎风飞扬时的画面。不过再一细看有点不对劲了,前
者是长裾飘飘,而后者却经常是穿着夸张的超短裙,风将裙边撕到了大腿根,明目
张胆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哗然而过。那么有了出租车后呢,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姐
妹们的“上班族”倒显得更有气势,一起站在道旁边对着过往的的士大叫大嚷,令
你弄不清她们是在招客还是在招车。阿梅的堂哥就是开的士的。他说有一次,一个
外省妹单独坐了他的车,从城区拉了三十公里到了一个什么山庄,车资一百二十元。
到地后那女子说的哥我没钱,要人用一用倒是可以。阿梅的堂哥气不打一处来,便
掉头将她拉回出发地说,我不用你的人,你也别用我的车。这个小插曲使区米子十
分解气,完了又为阿梅的堂哥不平。就这样就白拉着她跑了一个来回?


    正在胡思乱想间,一辆摩托车停在身边,驾车人问靓女要上哪里去。她本想客
气地谢绝这位搭客佬,但一看他的车型是那种“刀仔”,这种摩托比搭客摩托要高
档得多,它的后座呈流线型翘起,好看但不宜坐人。此人不地道,她想,于是便只
字不说,掉头就走。谁知那人却跟了上来:“小姐,我看你在这里走了很久啦……”

    他改口称她为“小姐”而非刚才的“靓女”,说明他已经肯定她是个“职业队”,
而且是在路边等客呢。

    那人把车一横挡住去路,看来是非要帮衬她不可了:“小姐你看真点……”他
将一个大巴掌伸了出来:“我肯出五百元。不过夜,五百元可以了吧?”

    区米子气得脸通红,用白话说:“我出五百元,你给我擦鞋啦。”

    那男人听了一愣,拉开头盔面罩细看了她一眼,又突然将面罩往下一扣说:
“不好意思,是我看错人,不过你也该早出声啦,我还以为你是外省妹呢……”没
说完就加大油门跑了。

    区米子呆在路边哭笑不得。他还有理了。我没有及早说白话,我穿得比较醒目
;我不该一个人在林荫道上散步,我不该误导你了?!

    不过也难怪,自从“职业队”入侵后,内水市的女人似乎一夜间都不得不放弃
了扮靓的天性。衣妆在醒目与妖冶之间就没有了界限,最可气的是连美发店也不再
向你推荐任何新潮发式,只要你穿着不能激发任何人想象力的衣服,素面朝天地走
进去,用本地话说我要剪个发,那么好,理发师根本不问你要什么式样,上来就给
你来一个内水头,无论老嫩肥瘦黑白高矮统统一个样,就像是园林工人给路边的树
剪枝一般整齐:一律是如同淋湿的麻雀一般前搭后盖。只有职业队才烫头,这个逻
辑反过来也能成立,凡是烫头扮靓的就有可能是职业队。

    穿着这身衣服会不会再招来青睐者,她不敢保证。猛然间她也有一股怨火从脚
底涌起。想起自己当年是佼佼的北京校园之花,如今落到独自徘徊街头为那些下作
女子生气的地步。越想越不忿,于是一个出格的念头冒起,即如同始渗终泄的管道
一般越来越不可遏止:哼,你们不让我穿这身衣服上街走,我就索性到你们认为应
该去的地方走一遭。

    那帮女孩方才要去上班的地方,是内水市唯一一家四星级酒店附设的兰桂坊夜
总会。区米子多次去过那个四星级酒店,开会,接待上级领导,甚至陪同外市的同
行到酒店去打保龄球,但就是一次也没有进过夜总会。她曾有过多次这样的经验,
办公室里的男人们一说起那里就面带坏笑,神秘兮兮,见到她进来就掉转话头,好
像他们是刚刚遭到艳遇的摩洛哥王子。

    这家酒店的确建得富丽堂皇,有点儿像珠江三角洲那些暴发户的客厅,一副钱
多得直愁不知怎么花的气派。据说它在为本市招商引资发挥了不可替代的历史性作
用。但这与她们这些连头都不敢做个型儿的女市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在北京上学时是常泡夜总会的。高级的酒店对女宾优礼有加,没有女宾的夜
总会能上得了档次吗?但内水市的夜总会只有“职业队”,绝对没有女宾。

    凭什么如此堂皇高雅的地方我不能去?起码我可以去那里把赖球揪出来。

    〈二〉

    她是第一个从这个小县城考上北京的女大学生。这样南国风味的女孩在校园里
很惹人注目。外系的男同学总把她当成东南亚的留学生,但她不大喜欢与男同学交
往,嫌他们跟个青皮刀豆般涩而无味。她后来是与一个外校交流来的美术老师有了
交往。当这个老师交流期即将届满时,她将自己画的人体写生拿给他看。老师说:
“你不是美术系的,能对着石膏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区米子说:“那我将来就说是你教我的,但未必告诉别人我不是学美术专业的。
你就惨了。”

    老师笑了:“现在这年头,好老师满地都是,就是好学生难找。”

    “不行,你得教我一手。都说你和我特铁,但我画画水平和别的同学一样,就
不好跟人交代了。”

    这样她就到了老师在校外租的小屋。老师跟她讲了半天人体曲线的处理要诀,
但她还是不得要领。他俩如此脸对脸老半天,老师开始起身脱衣服。脱到最后他说
:“对不起我只能脱到这里为止,我有妻子。”

    她开始画。老师隔一阵过来指点一阵,一个她中意的男人在她面前解析自己,
还教她如何表达,她觉得自己状态很好,感觉相当准确。老师似乎也比较满意,最
后加了几笔,一个人体素描就在纸上活了起来。

    她说:“要不是你加了这几笔,就是不像你的样子。”

    老师说:“你不要学这一行,还是拿一张毕业文凭回家去。嫁人。”

    “你说我该嫁给怎样的人呢?”

    “以你的性格,还是嫁给钱最保险,最可靠,最长久。”

    区米子晃了晃头:“那我这辈子不嫁人。”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

    “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这么说吧,如果你嫁人,就要回南方去,回你的家乡,你可以找到当地
最棒的人,那里有钱人多。如果你打定主意只找爱人,那你可以留在北京,选你最
可心的骑士。”

    “就像你这样的?”

    “我不行,我这人自恋,我只爱我自己。何况我还要流浪的。”

    走的时候她将习作留在了老师那里。老师说:“我还以为你会很珍惜这个人体
呢,毕竟是我们合作的结果。”

    她指着那幅画说:“它不完整。”

    后来她把这个故事讲给室友们听。大家听完都不作声。一个女孩说:“区米子
你真幸运,这是我听说过的最完整的初恋。”

    她回到了家乡,但与老师给她设计的初衷不同,而是现实得多。作为一个外地
女学生,她没有争得留京的机会,于是便给家乡政府写了一封信。既然北京呆不下,
她哪儿也不想去了。县委办(当时还不是县级市)副主任何为亲自晋京去接她,直
接把她送到阿梅阿芳的住所。老何说:“你们是县委县政府第一批女大学生,能分
配到县委办工作,这是县委书记特批的。”最后他笑笑说:“我们的书记是大地方
来的人,他嫌我们当地的干部土。比如说,我下午就要回村去帮助家里秋收,我的
老婆还没有洗脚上田呢。”

    三个宿舍就在机关大院的女大学生给县委县政府机关干部们带来的震动可想而
知。如何请得这三位女明星出去唱歌跳舞,就成了相当长一段时期干部们煞费苦心
的事儿。但姐仨儿还是不高兴,因为与大学时代相比,这些献殷勤的男人情趣要差
几个档次。比如说阿梅,大号招枝梅,大学里就是交际舞教练,如今回到宿舍自然
忍不住要常抱怨:“这里的男人怎么这么笨,费这么大力气,都教得会水牛了!”
她骂的那些男人其中之一,是县政府接待股年轻的麦股长。

    阿芳性格文静,不敢挑选舞伴儿。于是成了银行行长经常纠缠的对象。有一次
区米子问阿芳:“你那位‘老伴’天天来伴你,他夫人不吃醋?”

    阿芳认真地说:“他说是为他儿子选新抱(儿媳妇),是他太太的意思。他说
他的仔是个中专生,已经入了党,只是性格内向,不会找女友。”

    于是大家一齐笑。

    区米子建议下次不要应邀出席行长的约会。

    招枝梅却不干,她中意一切高档的东西:“阿芳的老伴怎么啦,他每次请吃都
是上千元一桌的酒菜,带我们买东西哪次不是上精品店。”

    麦股长每次来电话都是找招枝梅的。行长每次来电话更是直截了当:“唔该找
阿芳。”可是没有一个人胆敢直接找区米子的,好像她身上有股子什么不可近的劲
儿。包括她们的那两位,每次也是邀请完了要请的人之后,才会怯生生地加一句:
“把区米子也一块儿请上,好不好?”

    回到内水不久,她就有了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美术老师说得很准也很残酷,
这个小地方只能按丈夫的标准去选男人。人人都希望和她一起玩,但没有人敢向她
进攻。她也曾尽量使自己平易近人,比如说担负起声乐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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