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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短篇小说(第十辑)-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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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门说,这些开店的人真是懒到家了,太阳把屁股都晒出汗了,你们居然还在睡
大觉,买卖能这样做吗?买卖就得起早贪黑才对。小来又一想,就高兴起来,这些
人的老婆一准都不漂亮,要不怎么这么缺乏积极性呢。他们的老婆肯定没有香莲漂
亮。小来耐下心来等待商店门的打开。

    镇上所有的商店,最好的就是三块钱的手绢了。小来觉得三块钱真是太少了,
他们怎么不向我要三十,三百呢,小来我会跟你们讨价还价吗!小来把手绢仔细叠
好,要了个漂亮的塑料袋装进去,然后攥在手心里一路哼着歌回家了。

    一个片子就要放完了,小来伸在裤袋里的手汗津津的,好像全身的水分都往这
只手上聚。他还没有鼓起勇气把手绢送给香莲。万一香莲不接受呢?虽然黑着天,
可毕竟是大庭广众呀。香莲浇了她家的苹果树,梨树,还有桃树,又能说明什么呢,
瞧这天旱的,她家的果树或许正需要浇呢。

    要不,等电影散场时乘人多塞给她吧?乱哄哄的,就是她不接受又能怎样?万
一要是接受了,那不正好。小来把手从裤袋里掏出来,手捂得难受哩。

    一个片子演完却迟迟不见兆礼换片,灯泡在人群中孤独地亮着。小来看过去,
见兆礼坐在椅子上干部似地抽着烟。有人喊:“咋着哩,麦升换片还没回来?”兆
礼默着算是回答。烟雾里几只热爱光明的蛾子在上下翻飞。

    小来知道,麦升是到三里外的格村换片去了。像这样两个村同时上演一部片子
的情况在乔镇是经常发生的,这样就能在最短时间内最大限度地让百姓看上这部影
片,好在各村都有放映机。

    “麦升真是个好人,大家看电影,他辛辛苦苦地来回跑片,自己看不成,又不
挣钱。”小来说。

    “要是让你白跑片你去么?”香莲说,想为难一下小来。

    小来却说:“只要你来看,白跑就白跑。”

    香莲说:“我要不看你就不白跑是不是?”

    小来说:“那样人家不说我是麦升第二!”

    香莲说:“我要看你就不怕别人说你麦升第二了!”

    小来说:“那就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的事了。”

    香莲“嘻嘻”地乐了,不再说话。

    “噗噗,麦升同志,麦升同志,听到广播后火速前进,瓦村人民在等着你呢,
麦升同志,麦升同志,听到广播后火速前进,全村人民在盼望着你呢。”兆礼对着
麦克风一遍遍地喊。

    如果麦升正走在路上,他一定会飞奔起来。夜很静,喇叭声起码能传出去三里
远。通常,兆礼的喊声刚住,麦升的喊声就传进了小学校。来,来了,片子,来,
来了。麦升不利索地喊着,待到近前,麦升汗津津的脸不擦一下就把片子递给兆礼。

    兆礼绷着脸说,麦升你怎么成老慢牛了,比牛还慢,再这样,谁能给你当媳妇,
全村人民能信任你!麦升就诚惶诚恐地对兆礼说,下回,我,我快跑,保证,保证
不误事。电影继续放映,麦升飞奔着换片去了。

    这回麦升换片的时间似乎太长了,兆礼在喇叭上又喊了好几遍也没能听到麦升
不利索的“来,来了。”

    有人笑着说:“麦升可能让狼吃了。”

    有人笑着说:“麦升可能让虎叼了。”

    有人笑着说:“麦升可能找狐狸精成亲去了。”

    大家在说笑里又等了很长时间,麦升却像一粒抛进水里的石块始终没有露头。

    兆礼觉出些什么,就吆喝了几个人一块去接麦升,他们觉得麦升真的是遇上了
什么。

    几个人吵吵嚷嚷带上手电去了,兆礼还从老师的办公室掂了一根锹把。

    一个小时后,去寻找麦升的人回来了,麦升是被几个青年抬回来的。

    大家围过去,看见躺在灯光里的麦升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小来和香莲也挤过
去,他们同时看到了麦升血肉模糊的脸。香莲一声惊叫抓住了小来的手,人就挺不
住要往地上出溜,小来用力架住了她。

    麦升是失足摔到崖下摔成这样的,麦升背着胶片一定跑得很快,因为兆礼在喇
叭上说全村人民都在盼望他哩。抬他回来的人这样说。

    兆礼的脸白得吓人,又灰苍苍的让人难受。

    村医老黄急急地赶了来,圪蹴在麦升身边又搓又揉,听诊器在麦升的胸脯上游
走。许多银针插进了麦升身上的穴位,麦升看起来就像个带箭负伤的壮士。

    可是麦升没能醒来。

    小学校静了很久,有女人的啜泣隐隐传来,兆礼和大家将麦升的尸首抬下去了。

    小学校的人都走光了,香莲却浑身软得走不了,小来几乎是把她抱到西墙根坐
下的。好久,小来说:

    “我要给麦升刻一个碑,碑上刻一架放映机,麦升一直想当个放映员哩!”

    香莲说:“再给他刻上一个女人吧,麦升连个女人也没呢!”香莲的泪滴答了
小来满手。

    小来说:“中。”小来掏出裤袋里的手绢为香莲揩泪。

    香莲把头埋在小来的怀里,这时的月亮刚刚升起,慢慢由黄变白,他们守着那
颗白月亮直到天明。


              那个下午的浪漫

                                范晓波

    我没有准备的是,一个曾经让我梦寐以求的女孩,一朵校花,居然会在一个意
想不到的普通下午佩戴到我胸前。

    火车离上饶还有30公里时我跟杨西打了个电话。当然是打她的手机,现在已11
点半了,她不会在台里,自然也不会在父母家,最可能的是正准备和男朋友去某个
酒店共进午餐。我之所以这么晚才打电话,不过是出于客套或是习惯。如果你知道
我和杨西交往的全部历史,你就会相信这么说并不虚伪,尽管她比许多明星还要靓
丽,尽管我曾对她有过许多男人都会有的那种念头。

    “真的吗?你是来看我吗?!”杨西的声音被快乐削得又尖又亮。

    我有些意外,因为我调到南昌后回上饶也有许多次,有时就是专程来找杨西的,
但她每次都略略得意又无奈地说:“我不知道有没有空陪你。”当然,她一般还是
会抽出几分钟的空接见一下我,在她的办公室,或某处人潮拥挤的街头,接受我由
衷的或不由衷的表白,然后说些安抚的话就分手。这次她对我的电话很感惊喜,好
像我的出现对她的生活而言不是点缀而是一个契机。

    我显然不是专门来找杨西的,我3 个月前结了婚。用我平常在妻子面前自我标
榜的话来说,已经是大大的良民了。并且,我结婚都没搞定她,现在当然更成问题
了。但我回答她时还是脱口而出地说:“是的,是的。”这使我脸上稍稍有些发烫,
不过被田野上的风一吹就没事了。

    “那好,我中午请你吃饭,你到了就打我电话。”杨西说完关了手机。我坐在
渐渐躁动起来的车厢里,像一个睡过了站又突然醒过来的人。我赶紧给李伟打了个
电话,说中午不去他那里吃饭了。“那你下午再来报社?”“不一定,去的时候我
会给你打电话。”李伟在电话里笑了:“你不是在火车上泡上了我们上饶的妞吧。”
我啪地关了手机,左手在邻座的一个正哭着的小孩脸上快活地拧了一把。从他爷爷
在鹰潭上车开始,这个小东西的尖叫和鼻涕就开始污染我的情绪。

    我点燃一支烟,猛吸了几口,心里才平静下来。我有点想嘲笑自己了,一个快
30岁的已婚男人,还被小女孩的一句话弄得这么激动,实在不够品位。杨西这次的
反常,或许是因为和男朋友吵了架,想逮个崇拜者找回点心理平衡;或者仅仅是想
找我办点什么事。这不是没有可能,我在省报也算得上名记了,找我办事的人比我
认识的人还多。我有些沮丧了,直到车厢里的人全下空了,才从行李架上取下旅行
包摇摇晃晃下了车。

    改建后的上饶站同半年前相比已焕然一新,不过出口处仍围满了接客和拉客的
人。我很害怕这种混乱的局面,检完票埋头就往人群后面挤。我打算到了车站广场
打个面的,在车上再和杨西约定见面地点。但我的包还是被一只手拽住了,尽管很
轻,也足以使我警觉。我回头的时候很有点横眉冷对的味道,因为我十分厌恶那些
强拉客人吃饭或乘车的人。在我看来,他们的行为简直是无赖和乞丐的混合体,像
一群挥之不去无所不在的苍蝇。可我最后却笑了起来——我发现身后站着的是一个
漂亮姑娘,她穿着长裤腿的牛仔短裤,上身是一件印着开心娃娃图案的T 恤,明亮
的眼睛在正午的阳光下水一样波光粼粼。

    我的笑容里一定掺了些羞涩。我们上面的时杨西一个劲地问我:“我来接你你
不高兴吗?”她问得很认真,还歪头捕捉我的表情。


    杨西请我吃饭的地方是上饶有名的上岛西餐厅。尽管开着空调,音乐也很柔曼,
可能因为是中午,里面的人却很少。除了我和杨西,大厅里只有一对客人,男人胖
得低头望不见自己的脚尖,对面的女孩则像个高中生,埋头小心啜饮一杯咖啡。他
们之间的不协调和因此产生的暧昧感反衬出我们之间的和谐。几年前我就对杨西说
过,我们是十分般配的一对,她1 米65,我1 米78;她是师专97届毕业生中的校花,
我是93届公认的才子,年龄、外表、才情,各方面都符合琼瑶小说的主角搭配原则。
所以西餐厅就仿佛正在上演某部爱情电影的经典镜头,我们是久别重逢的男女主人
公,那一对男女和穿着天蓝色制服的服务生则是制造氛围的背景。

    这种想象使我很快找到了自信和状态。我喝了一些威士忌,就可以用那种侵略
性的目光逼视杨西了。我用明显夸张的口气重复着我结婚后经常在电话里对杨西讲
的一句话:“真的很可惜,当初怎么没把你骗到手呢。”

    我以为她会像过去一样极尽娇嗔地对我说:“讨厌。”我和杨西认识以来她对
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讨厌。我一直觉得这句话里是包含了一定的好感的,不是
书上这么说我才这么认为,而是我发现她每次说了这两个字之后并不会对我有任何
真正的警戒,除非我强行拥抱她,半分钟后她才会有一些像样的抗争。奇怪的是这
次她居然会很认真地同我讨论这个早已毫无意义的问题:“我对你其实挺有好感的。”

    她嗓音压得很低,似乎是为了让这句话更动听。这样一来我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低头像挨了表扬心中窃喜的孩子:“你知道我这人看起来挺随便,但脸皮挺薄的,
所谓胆大皮不厚。”

    “你实际上挺高傲的。”杨西像抿了一下唇膏一样摄入一小口牛扒,将刀叉停
在空中对我说:“你还记得么,有一次我气了你以后,你有一个月没理我。”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哪次,我们交往的过程中她似乎始终都在拒绝我。我追她就
跑,我停下准备回头,她又站在那里向我招手,像《聊斋》里的狐仙。不过有段时
期我确实有很久放弃过努力。可能是在我们认识后的第二个秋天吧。有天晚上我从
市里赶来,约她到师专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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