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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短篇小说(第十辑)-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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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女孩,她看见欧阳时眼里有泪花闪现,随后就低下头。欧阳说,你别怕,学校会
保你出去的。小琶说,我不出去,我对不起您和叶校长,叶校长不会原谅我的。欧
阳说,叶校长忙,要不她早来看你了。小琶猛地抬起头,她泪流满面。我和欧阳走
出派出所大门时,碰上匆匆赶来的叶校长。她说,小琶怎么样?欧阳说,还好,她
已认识到自己错了。叶校长也是来看小琶的。叶校长进了派出所,我和欧阳在外面
等她。我说,欧阳,我不是来镀金的,我早把工作扔了,我还用得着镀金吗?欧阳
有点慌乱,你可别在意,我也是说说而已。我说,我是想换个活法。欧阳说,那你
还不如到乡上挂职,省上的作家不是都到下面当乡长吗?我哑口无言。好在这时叶
校长出来了,她说,欧阳老师,今天是星期六,你赶快回去种大白菜,别误了节期。
欧阳说,小琶这样,我哪有心思种白菜。叶校长说,你母亲的病还得靠那几亩大白
菜呢,你赶快回去,小琶的事我会管。欧阳说,可你的事……叶校长打断欧阳,我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回去吧。欧阳看见叶校长生气了,就磨磨蹭蹭走了。叶校长
说,这个欧阳,种白菜能等么。她看见我还站在原地,就说,刘老师,你若没事,
就和我去找那个女人。叶校长走路很快,我小跑着才能跟上她,不知为什么,我忽
然发现她的背影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个风尘女人见叶校长来了,表现出百分之百的热情。那女人的沙发上还坐着
一个老头,也莫名其妙地讨好叶校长,他递给叶校长一支红塔山,殷勤地要给她点
烟。叶校长摆摆手,把烟放在茶几上。那女人和老头挤坐在一起,自个点起叶校长
扔下的那支烟抽起来,显得很风尘。叶校长盯着那女人头上裹的纱布,盯得那女人
有些不自在。那女人说,小琶那个臭丫头,这次要让她吃点苦头。叶校长说,你额
头的伤不要紧吧?谈不上毁容,你何必要把事情搞大?那女人说,小琶是杀人未遂。
叶校长说,我看你的伤已好了,何不把那纱布拿下来?那女人说,我有医院验伤的
证明。叶校长说,你自己都毁了,干吗再毁小琶?记得你以前并不风尘呀。那女人
有点呆愣,嘴角浮起一丝苍白的微笑。叶校长说,想想小琶的父亲,小琶的父亲也
许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得到的唯一真情,他除了穷,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就不能
放过他的女儿?那女人似乎被叶校长的话打动了,她的脸显得寂寞而死板。但她被
老头推了一把,猛地惊醒了。她显得眉飞色舞,她说叶校长不必多费口舌,除非叶
校长答应说服王总把县城东道口那五间营业房低价卖给她,她就放过小琶那个臭丫
头。叶校长凌厉的目光射向那个老头,老头缩了一下身子。叶校长看看那女人说,
你被一个老头操纵,你太可怜了。那女人说,他给我买了小楼。叶校长笑了笑,招
呼我走。那女人要送,被老头拉住了。

    樱桃镇的月亮不怎么圆,却是相当亮,牛奶色的月光营造着夜的神秘和宁静。
我和校长从那个风尘女人的小楼里出来后,就融进了这美妙的夜色里。叶校长显然
很忙,她走路很快,看得出她仍在思考着什么。后来她就让我先回学校休息,她向
另外一个方向走了。我注视着樱桃镇并不圆的月亮,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人家欧
阳和叶校长都忙得有滋有味,我却无聊得连给岚晶写信这样的事都不愿做。我不知
不觉又走到了那个脱了皮的深绿色邮筒前,我在那个地方站了很长时间,想了些什
么,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也许是懒得说清。

    欧阳种白菜回来后,小琶也回到了学校,不知道叶校长用什么办法治住了那女
人。欧阳轻松多了,话也多了,他似乎和原来有些不一样。他问我叶校长是怎么摆
平这件事的。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就给他复述了一遍我和叶校长去那个女人家里的
经过。欧阳说,他们真让她去找王总?我说,是呀,王总是何方神圣?欧阳说,王
总是叶校长的丈夫,这几天正谈离婚的事。我说,叶校长要离婚?欧阳说叶校长有
个女儿,叫冰冰,一直跟着王总在县城生活,不知怎么染上了毒瘾。她去县城把女
儿弄回来戒毒,着手和王总办离婚。听着欧阳讲叶校长的事,我的思绪飘呀飘,不
知飘到了何方。叶校长这样有名的教育专家,却摊上了一个吸毒的女儿,世事真是
难料。

    我忽然想起了那个黑衣女子说叶校长的话,我有些好奇,我想知道这个神秘的
黑衣女子的情况,我想向欧阳老师打听一下,可不知名不知姓的人是不好打问的。
昨天给岚晶发了一份报平安的信,总共只有四句话,干巴巴的,挤不出一丝感情。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真的要放弃岚晶吗?我来这里是为了追寻那个网上春秋,
可是我到哪里去追寻?她像一颗流星遁入夜色,就再也不出现了。不知为什么我竟
然很固执,我认为她的出现就是我生命里的奇迹,虽然渺茫,披着一层面纱,但却
远远地诱惑着我,使我的生活不至于太平庸和暗淡。

    秋天很快过去,冬天的雪飘落在樱桃镇的大地上。岚晶又来信了,她说她认识
了一个外资企业的老板,那老板和她一见如故,她劝我快点回去到那个外企应聘当
高级主管,年薪两万。这封信写得躲躲闪闪,像有不可告人的隐私,有些难以捉摸。
也许岚晶与那个外企老板发生了点故事,也许还有点别的什么东西。我懒得去分析,
我一个穷文人去给资本家打工,能支撑下来吗?那需要冒随时被炒掉的风险,还得
具有体力和精神都达到极限的耐力,我有胆量迎接这样的挑战吗?撰稿是我的专业,
无论如何我不能扔了它,我这辈子只能靠它吃饭了。欧阳很讨厌这种下雪的天气,
他说天气太冷了,他媳妇受不了,他家里只架一个火炉,他母亲就得不停地抱开水
瓶取暖。我和欧阳相反,我特别喜欢下雪的天气,一世界白茫茫的,让我联想到冰
雕的地球。我不怕冷,我有南极棉北极棉护身,和雪拥抱在一起,可以激发我的创
作灵感。来樱桃镇后,我唯一的创作灵感就是那个有点神秘的黑衣女子,我已写了
几篇关于她的随笔,全都上了省城的晚报。我把那女子写得竟然有点诡异,倾注了
我的全部温情。岚晶信上问,你笔下的黑衣女子是你网上的春秋吗?你是真在樱桃
镇找到了春秋还是梦中的狂想?岚晶的信让我呆傻了。假如黑衣女子和网上的春秋
是同一人,那我不是太幸运就是生活太有灵性了。我穿好衣服要出门时,欧阳说,
屋里多暖和。我说,外面更有魅力。欧阳说,你像是有心事,老是慌慌的。我说,
我是这样吗?也许是这样。我冥冥中盼望那个黑衣女子就是我要找的春秋,我梦想
着奇迹发生。我顾不得敷衍欧阳,就跑了出去。

    傍晚雪就停了,地上没有污浊的地方,全是一片纯白,干净得令人想躺在上面
打滚。这样的夜晚竟然还有月光,月色落在雪地上,反射出一片光芒来。我走在这
片光芒中,有一种迷迷蒙蒙的感觉,似有一种模糊的薄雾罩着我,我的意识仿佛都
悬浮起来。天和地都有了灵性,包裹着我,我觉得我自身也有了某种灵性,好像自
己快要成为先知了,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

    在这样的雪夜中,我竟然又看到了那个黑衣女子,她从那个脱了皮的深绿色邮
筒面前经过,她依然穿那件印进我脑海的黑色风衣,看上去有点单薄,却没有冷的
感觉。这次她没有戴墨镜,肤色白了许多,也许是雪地的反射作用。我和她相遇了,
她有点迷迷糊糊,对我的惊喜毫无反应,她忘了我,让我多少有点失落。我走过去
站在她的面前,她还是感觉到了我陌生,对我没有任何表示。一阵激烈的冲动涌上
我的心头,我需要这样的激情,这种来自她身上的黑色激情似乎可以改变我碌碌无
为的现状。黑衣女子有些毫无准备地望望我,她似乎有点儿惊骇,有点儿害怕。她
不认识我,只知道我是来找她的。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那双眼睛冷漠地直逼着
我,等待着我想干什么。我意识到她站在那儿,不可预测,似乎有点不真实了。我
怕她消失,在自身模模糊糊的崩溃中,我说,几个月前,我曾在这里和你相遇,我
们还一块儿散过步。她说,你是打听樱桃中学的那个教师?我说,你是告诉我女校
长是老处女的那个黑色精灵。她说,我是黑色精灵,我真的是黑色精灵?她兴奋起
来,忽悠一下飘过来,用一只手挽住我的一只胳膊。她说,我骂了叶校长,你没反
驳我。我说,因为那时我不了解叶校长。她说,你现在可以给她翻案了。我说,这
并不重要。她笑了,露着一嘴雪白的玉米牙。一切都漂浮在空中,轻松愉快,充满
了新鲜与喜乐。我与她在雪地上散步,浸在一种忘却中,浸在一片丰饶的白雪之中。

    我不明白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好长时间我什么都听不到,后来我听到了脚在
雪地上沙沙的声音,好像是刚刚响起似的。可是我以为我已经跟她在雪地上走了几
个小时。长时间沉默后,我说,你为什么说叶校长是老处女?她说,她和老处女有
啥两样?她一无所有。我说,她什么都有,只是没有了婚姻而已。她真爱她的学生,
她这次又救了小琶。她说,为了出名,什么干不出来。为救那个小琶,她竟然把那
个王总留给她女儿冰冰的营业房低价卖给了那一对狗男女。冰冰是不可能原谅她的,
冰冰盼她让车压死。我说,哪有这样歹毒的女儿?叶校长也不易,那位冰冰染上了
毒瘾,叶校长心里肯定受煎熬。她说,那是她自找的,为了出名,她把女儿从小就
扔在县城自生自灭。我说,你怎么清楚叶校长的事?你是她亲戚?她说,我和她没
关系,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说,你是樱桃镇的人吗?她说,我为什么是樱桃镇的
人?你看我像吗?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傻笑的分。

    说来也怪,我和她一下子亲近了很多,说着叶校长的事,心里充满着惊奇。我
并没有得知有关这个女子的一切情况,一切如同以前一样迷迷糊糊的。可是我并不
在意,因为她现在挽着我的胳膊散步。但是这一切过早地结束了,她出奇不意地放
开了我的胳膊,她说她要回去了。我说我要送她,她说她讨厌别人送。我心悬不定,
有一丝恐惧,我还是没有和她成为朋友,她身上弥漫着一种妙不可言的遥远气息,
这使我更加冲动。我向她打听她的姓名和住址,她有些不能忍受我的寻问,冷淡地
望着我,她的眼睛带着一种朦胧的记忆,似乎在排斥我又在融合我,后又有一种白
茫茫的空虚微笑的神色。她就这样从我的身边漂流走了。我想跟踪她,又不敢,就
呆在原地,心情空虚。我和她是这样陌生,也许将永远这样陌生下去,我的激情是
对自己无尽的折磨。我不敢去想我们之间完全的陌生感,不敢想到我和她是两个完
全的陌生人,不敢想她是不是网上的那个春秋。整个雪地上剩了我一个人,我必须
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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