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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轮下-第6章

小说: 轮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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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
    J的面色使我启齿:他——没——了?
    回答:当时就死了。撞他的是一辆巨型载重卡车。我见过那样的车,大如一座楼房。
    J咬牙切齿地说,我没有掉一滴泪。五天前我收到了他最后一封信,一是说他迁移了新
址,让我以后再写信寄给一个他的美国朋友,由美国朋友再转给他。我猜测,我与他的通信
使Z闹起来了,他不得不变换地址和收信人,背着Z通信。他的信上还用威胁的口气说,如
果不签字同意与他离婚,他将通过美国法律自行解决。J发着抖,由于气愤还是由于痛苦?
    J说,你就是在她收到你的最后一封信的那一天被汽车轧死的。我的心怦怦跳击起来。
    J说,据悉你是在波士顿至费城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的。你开着快车,在和Z相会之
后。
    那是一条明光闪闪的公路,公路两边有巨大的广告牌,有麦克唐纳快餐店,有大片的休
耕的绿草地,有小巧玲珑的兼卖饮料和小食品的汽车加油站,修理站。有一个美国人说,当
“阿波罗”号登上月球后,从月亮上看地球,能看到的地球人的建筑便包括埃及的金字塔,
中国的长城,美国的这一条联结东海岸几大城市的公路。
    我知道,你不久就学会了开快车。1982年,是你送我上的波士顿机场。你开车的速
度之快甚至使招待我的久居美国自己经常开车的女主人惊异。就像你穿着短裤上下楼梯的时
候迅跑。你开车的样子洋洋自得。
    J说,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他对我太狠了,他报应了。
    “报应”是人间最残酷、也许是最公正的一个字眼。
    在这一瞬间我想到了你开的小车被一辆重型卡车撞翻时的情景。我似乎听到了你脑浆崩
裂时发出的爆炸式的响声。车翻滚着起了火。
    在这一瞬间我不知道你是死于非命还是死得其所,你是在与Z幸福温存以后急于赶回费
城做事吗?你又沉浸在新的梦想,新的苦恼里了吗?是政治的、文化的、民族的、意识形态
的与生活方式的分裂终于使你掌握不住自己的方向盘了么?一位来自台湾、定居美国的著名
诗人告诉我,他留在美国,没有回台湾,也许只是因为留恋美国大陆的平坦阔长的高速公
路,以及只有在这样的公路上才能有的高速开车。以你的性格,你会选择怎样的死呢?
    在这一瞬间我想到,你总算不可能夺去J的最后的栖身的小岛了。孩子不会被你弄到美
国。
    在这一瞬间我想到“高高的乌拉山”,我们的可敬的高能物理学家。他每年都几次出访
西欧。是命运吗?
    我想到了一切。我更想到了这一切的想已经毫无意义。
    管理有序的高速公路。蓝底白字的指路牌。鱼贯飞驰的车龙。撞击。翻倾。死。一切本
来就这么简单。
    我干练地转而与J讨论她是否有可能以及怎样才能获取尽可能多的抚恤或者赔偿。虽然
我心乱如麻,心跳过速。这是你对于J的最后的奉献。而Z却不可能得到什么,法律——中
国的和美国的——站在J这一边。我不能不为Z感到恐惧和渺茫。忽然,Z比J的下场还要
惨。
    我与J的讨论冷静而且干练,倒像我是法律顾问处的收费顾问人员。倒像我的心硬过石
头。
    然后我给L打了电话。我们说,是报应了。
    是谁报应了?怎么报应了?为何报应了呢?
    我给一位与你相熟的美国友人写了信,想多知道一些你生命的最后时刻的详情,甚至写
信的时候我都怀着一种怀疑的心情。难道这能够是真实的么?这多么像一个人为的、才力不
逮的、拙劣的、匆匆做出的小说结尾啊!
    很快收到了美国朋友的回信,回信说:
    在美国,每年死于车祸的人将近五万,人们对于车祸并不认为有多么异常……
    回信又说:我们在××教堂举行了葬礼。大学副校长参加了葬礼。许多朋友在葬礼上发
言,称颂你的热情、真诚、谦逊、勤勉,都认为你是近年从中国大陆来美的最好的学人之
一……葬礼的盛大是空前的。你并没有给新从大陆来到新大陆的人丢脸。
    回信还对J获取补偿的可能做了相当悲观的估计。
    这就是完结?时间不再存在,一万年以前与一万年以后,一秒钟以前与一秒钟以后,对
于你来说,都是永恒的平静与安谧。空间也不复存在,这个星球与那个星球,这个大陆与那
个大陆,都是同样的大,同样的小,同样的远,同样的亲近。
    中国!中国!中国!你这个中国的不肖子!
                                                  1979年86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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