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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胡雪岩4-萧瑟洋场-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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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应春略想一想,写了下来,便又问道:“小爷叔你自己呢?”

    胡雪岩的相识可是太多了,笑笑说道:“你替我作主好了。”

    古应春点点头说:“我替小爷叔叫两个,一个是好媛老九,一个是……”

    “不,不!我想起来。”胡雪岩说:“另外一个叫娇凤老五。”

    “何必叫她呢?”古应春皱着眉说。

    “你不要管,我找她有事。”

    于是一一写好局票,发了出去,首先来的是近在前厢房的湘云老四,小足伶仃,扶着十三四岁的一个小大姐的肩膀,进门问道:“落里一位是林老

    爷?“

    “喏,喏!”胡雪岩指着说道:“就是这位京里来的林老爷,现任的知府大人。老四,我特为给你做这个媒!”

    湘云老四因为胡雪岩没有叫她,心里老大不悦,现在才知道是有意把她推给别人,愈发生气:“谢谢耐!”她说得极快,同时将一双杏儿眼往旁边一瞟,都看得出来,她是生气了。

    原来这也是胡雪岩待客的一番苦心。这林茂先在京中亦是一个嫖客,但喜欢逛“茶室”。因为“八大胡同”的“清吟小班”,犹如上海的“长三”,而“茶室”则相当于“么二”,前者号称“卖嘴不卖身”,非花钱花到相当程度,不能为人幕之宾,后者则比较干脆,哪怕第一次“开盘子”,只要条件谈拢了,便可灭烛留髡。林茂先走马章台,喜欢图个痛快,这就是他常逛茶室的缘故。

    因为如此,他举荐湘云老四,因为她在长三中以“裤带松”出名。胡雪岩心想难得与林茂先客途相逢,要为他谋一夕之欢,所以作此安排,但湘云老四未必明白其中的委曲,索性向她说明了吧。

    打定主意,自以趁好媛、娇凤未来以前,速办为宜。因此,等湘云老四照例一一敬酒、交代门面话,绕圈子下来最后到次席的胡雪岩时,他便含笑问道:“我转你一个局好不好?”

    “随便耐!奴是啥人介?高兴来,招招手就来,不高兴来,一脚踢到仔东洋大海。”

    胡雪岩笑一笑,向林茂先说道:“茂翁,对不起,老四跟我为了别人的事,有点误会,我转个局跟她说清楚了,完壁归赵。

    如何?“

    “啊唷唷!”有个惯在花丛中混,除非大年三十不回家的“洋行小鬼”

    江罗勃,学着苏白说道:“格是出新闻哉!啥叫我倪湘云老四是清倌人畹!”

    大家都知道这是故意曲解“完璧”取笑湘云老四,她不懂这个典故,但知道是在开她的玩笑,却是看得出来,索性老一老面皮,学四马路“野鸡”

    的口吻,回敬江罗勃:“不错,阿拉是的刮刮的清水货。‘酱萝卜’,你来啥!”

    就在满座轰笑声中,胡雪岩将湘云老四拉起一边,保膝密语,“老四,”

    他说,“我替你做这个媒,你看怎么样?”

    “奴那哼好说弗好?耐胡老爷又看我弗起,吃仔格碗把势饭来,有啥办法?”

    胡雪岩原来欠了她一个情——有一回答应捧她的场,结果忘掉了。这天恰有机会补这个情,也应酬了林茂先,所以此时开门见山地问:“林老爷要到福建去上任,只伯没有工夫到你那里‘做花头’,你能不能陪陪他。”

    “那哼陪法?”

    “这还要说吗?”

    湘云老四脸一红,“既拨格号规矩格!”她说,“传仔出去末,奴落里还有面孔见人介?”

    “当然也不是一个花头都不做,等下翻台过去,是我做主人,明天下午,他到你那里碰和,晚上摆个双台,下来‘借干铺’。你看好不好?”

    “借干铺”是长三中对恩客的一种掩耳盗铃的手法,意思只是客人喝醉了,或者路太远,天时突变,临时借宿一宵,规矩是开销六两银子。当然,

    到底是干是湿,是没有人间的。

    湘云不作声,看意思是有点活动了,胡雪岩便趁机补情,“老四”,他说,“林老爷是我的朋友,你就算委曲一回,林老爷人很爽快的,出手不会太小气。另外,你到大马路方九霞去挑一副金镯头,算是我送你的。”

    声色场中,向来黄金能买美人心,湘云老四想一想说道:“胡老爷,耐为朋友,格能操心法子,实头少见笃,不过格是耐胡老爷的想法,你兴俚到看奴不入眼呐?我啊弗能挜上去畹。”

    胡雪岩懂她的意思,是怕万一好事不成,金镯落空,当即答说:“总归我是心尽到了,只要林老爷今天上船到福建,明天你就到方九霞去挑镯头。

    好了,就这样说走。“话完,胡雪岩先站起来回席。

    其时莺莺燕燕,陆续来到,而且都带了“乌师先生”,笙歌嗷嘈,热闹非凡。就在这时候,听得楼下“相声”高喊:“后厢房客人。”

    “必是沙一心赶来了。”古应春连忙起身,迎出门外,果然就是沙一心。

    “应春兄,”沙一心在楼梯口拉住他说:“我的行李已经下长江轮船了,天亮就要上船。因为你说要替我引见一位朋友,所以特为赶了来,不知道是什么朋友?倘或本来是住在上海的,等我半个月以后,从广州回来再见面,好不好。”略停一停,他接着又说:“实不相瞒,我还要回去过瘾。”

    古应春考虑了一下说道:“我要替你引见的这位朋友,就是胡雪岩胡大先生。这样,你进去先见个面,跟大家招呼一下,然后,我替你说明缘故,放你回长发栈,等你从广州回来,如果胡大先生还在上海,我们再畅叙如何?”

    “这倒行。”

    于是古应春将他引到筵席,一一介绍,其中一大半是初识。这沙一心三十多年纪,丰神俊朗,说一口带川音的京腔,音吐清亮,颇予人好感。胡雪岩很喜欢这个新朋友。

    他是候补同知的班子,所以彼此以官衔相称,“胡观察名满天下,今天才能识荆,可见孤陋。不过,到底也拜见了一尊大菩萨,幸何如之。”他举杯说道:“借花献佛。”说完,一饮而尽照一照杯。

    “不敢,不敢。”胡雪岩声明:“第一回,我不能不干。”

    “胡观察吃花酒是有规矩,向不干杯。”江罗勃说道:“今天是沙司马的面子。来,来,大家都干一杯。”

    沙一心人本谦和,看面子十足,赶紧站起来说:“承各位抬爱,实在不敢当,理当我来奉敬。”说着,自己满斟一杯,干了酒不断他说:“谢谢!”

    这时写局票的木盘又端上来了,古应春便看着沙一心问:“仍旧是小金铃老三,如何?”

    “不,不!应春兄,我今天豁免了吧!你知道的,我今天的情形不一样。”

    沙一心又说:“而且偷此片刻之暇,不向胡观察好好讨教一番,虚耗辰光,也太可惜。”

    “也好。”古应春点点头,“回头我另作安排。”

    “我已经有安排了。”胡雪岩接口说道:“等一等我们翻到前厢房,替林太尊、沙司马饯行。”

    “不敢当,不敢当。”林茂先、沙一心异口同声地说。

    古应春已经知道胡雪岩要为林茂先与湘云老四拉拢的本意,而他的另作安排是看胡雪岩与沙一心颇为投缘,要匀出工夫来让他们能作一次深谈,这

    一下正好合在一起来办,当即说道:“各位听见了,我代胡大先生作主人。

    老四,你现在就回去预备吧。“

    湘云老四喜滋滋地站起身来,先含笑向胡雪岩说:“格末奴先转去,拨台面先端整起来。”接着,提高了声音说:“各位老爷,晏歇才要请过来,勿作兴溜格唉!江大少,格桩事体末,我拜托仔耐哉畹!”

    “包拉我身浪,一个覅缺。不过,老四,耐那哼谢谢我呐?”

    “耐讲!”

    “香个面孔阿好?”

    “瞎三话四,讲讲就呒淘成哉!”说着白了江罗勃一眼,翩然而去。

    林茂先久居北方,见惯了亢爽有余、不解蕴藉的北地胭脂,这天领略了娇俏柔媚、妖娆多变的南朝金粉,大为着迷。大家都知道,这天的主客的是林沙二人,同时也从古应春“代作主人”的宣布中,意会到胡雪岩与沙一心或许有事要谈,便趁机起哄,都道不如此刻就翻台过去。

    “这样吧!”古应春正好重新安排,“一心兄,你就请在这里过瘾,胡大先生陪你谈谈。我先陪大家过去,回头过足了瘾再请过来。”说着,站起身来,客人因为就在前厢房,倒省了一番穿马褂、点灯笼、出门进门的麻烦。

    爱月楼老七却仍守着她送客的规矩,站在房门口一一招呼,等该走的客人都走了,回身向胡雪岩说道:“胡老爷搭沙老爷请过来吧!”

    后面是爱月楼老七的卧室,靠里一张大铜床,已在床中间,横置了一个烟盘,两条绣花湖绘面的被子,叠成长条,上面摆了两只洋式枕头。胡雪岩虽不抽鸦片,却知道抽烟的人向左侧卧,为的是右手在上,动作方便,因而道声“请”,让沙一心躺了下来,自己在烟盘对面相陪。

    “沙老爷!”爱月楼老七手上持着一只明角烟盒,走来说道:“呒拨啥好个烟膏请耐,只有‘云土’,覅晓得阿好迁就?”说着,拖张小凳子在床前坐了下来。

    “蛮好,蛮好。七小姐,我自己来,不敢劳动。”

    “呒拨格号规矩格畹!”

    “老七,”胡雪岩便说:“你就不必客气了,我晓得你打烟也不怎么在行。既然沙老爷这么说,你就让沙老爷自己来。”

    “格末奴也只好恭敬勿如从命哉。”说着,将烟盒放下,检点了热茶、糖果,又去削了一盘水果来,然后说道:“有啥事体末,招呼一声未哉,奴就来浪前头。”

    等她放下门帘离去时,沙一心已揭开盒盖,自己拿烟签子在水晶“太谷灯”上开始打烟泡了,右手烟签、左手象牙小砧,一面打,一面卷,手法干净利落,不一会打成一个“黄、高、松”三字俱全的大烟泡,装在斗门上,又转过来,转过去,一面烘,一面捏,装好了用热烟签在烟泡中间打个到底的眼子,然后侧过来将烟枪伸向胡雪岩。

    “请,请。”胡雪岩急忙摇手,“我没有享‘福寿膏,的福气。”

    听此一说,沙一心便不再客套,对准了火“沙、沙、沙”地一口气抽完,拿起烫手的山茶壶嘴对嘴喝一口热茶,眼睛闭了一下,才从鼻孔中喷出淡白色的烟雾来。

    这一简烟下去,沙一心才有谈话的精神,实在是兴致。谈起胡雪岩很熟的一个人——为人骂作“汉好”的龚孝拱。

    此人是道光年间大名士龚定庵的儿子。龚家是杭州世家,龚定庵的父祖

    都是显宦,他本人才气纵横,做得极好的诗,而又不仅辞章,幼年受他外祖父金坛段玉裁之教,于“小学”——文字之学,亦有极深的造诣,但中举以后,会试不利,几番落第。原来宣宗的资质性情,很象明朝的末代皇帝思宗,他倒是有心做个英主,但才具甚短,而又缺乏知人之明,信任的宰相曹振铺,是个妨贤妒能、瞒上欺下的庸才,专门劝宣宗吹毛求疵,察察为明,所以政风文风,两皆不振,试卷中的文章好坏在其次,最要紧的是格式不能错,错了就是违犯“功令”,文章再好,亦遭摒弃。龚定庵几次名落孙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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