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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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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我们都恢复了常态。爹开始用疑问的眼光打量李爱莲。我忙解释:
    “这是我的同学,叫李爱莲。”
    李爱莲脸登时红了,有些不好意思。
    爹笑了,眼里闪着狡猾的光:“同学,同学,你们看吧,你们看吧。”
    接着爹爬起身,就要从另一条岔路回家。

    我说:“爹,您歇会儿再走吧。”
    爹说:“说不定你娘在家甲…着急了。”
    看着爹挪动着两只脚,从另一条路消失。我和李爱莲捧着《世界地理》,又
高兴起来,你看看,我看看.。一起向回走。并约定,明天一早偷偷到河边集合,
一块来背《世界地理:》。
    第二天一早.我拿了书,穿过玉米地,来到那天李爱莲割草的河边。我知道
她比我到得早,便想从玉米地悄悄钻出.吓她一跳。但等我扒开玉米棵子.朝河
堤上看时,我却呆了,没有再向前迈步。因为我看到了’一幅很美的“图画”。
    河堤上,李爱莲坐在那里.样子很安然。她面前的草地上,竖着一个八分钱
的小圆镜子。她看着那镜子,用一把断齿的化学梳子在慢慢梳头。她梳得很小
心,很慢,很仔细。东边天上有朝霞.是红的,红红的光,在她脸的一侧,打上
了一层金黄的颜色。
    我忽然意识到,她是一个姑娘,一个很美很美的姑娘。
    这一天,我心神不定。《世界地理》找来了,但学习效果很差,思想老开小
差。我发现,李爱莲的神情也有些慌乱。我们都有些痛恨自己,不敢看对方的目
光。
    晚上,我们来到大路边。用手电不时照着书本.念念背背。不知是天漆黑,
还是风物静,这时思想异常集中.背的效果极好。到学校打熄灯钟时,我们竟背
熟了三分之~。我们都有些惊奇,也有些兴奋,便扔下书本,一齐躺倒在路旁的
草地上,不愿回去。
    天是黑的,星是明的。密密麻麻的星,撒在无边无际的夜空闪烁。天是那么
深邃,那么遥远。我第一次发现,我们头顶的天空,是那么崇高,那么宽广,那
么仁慈,那么美丽。我听见身边李爱莲的呼吸声。知道她也在看夜空。
  我们没有说话。
  起风了。夜风有些冷。但我们一动不动。
  突然,李爱莲小声说话:“哥,你说,我们能考上吗?”
  我坚定地答:“能,一定能f,,
  “你怎么知道?”
  “我看这天空和星星就知道。”
  她笑了:“你就会混说。”
  又静了,不说话,望星空。
  许久,她又问.这次声音有些发颤:“要是万一你考上我没考上呢?”
  我也忽然想到这问题,身上不由一颤。但我坚定地答:“那我也永远不会忘
记你。”
    她长出了一口气,说:“要是万一我考上、你没考上,我也不会忘记你。”、

    她的手在我身边,我感觉出来。我握住了她的手。那是一只略显粗糙的农家
少女的手。那么冷的天.她的手是热的。
    但她忽然说:“哥,我有点冷。”
    我心头一热.抱住了她。她在我怀里.眼睛黑黑地、静静地、顺从地看着
我。我吻了吻她湿湿的嘴唇、鼻子,还有那湿湿的眼睛。
    这是我在这个世界L,第一次吻一个姑娘。

    累。累。实在是累。
    王全失眠更厉害了,一点睡不着,眼里布满血丝,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
大眼看去.活像一个恶鬼。脾气也坏了,不再显得那么宽厚。有天晚上,因为
“磨桌”打鼾,他狠狠将“磨桌”打了两拳。“磨桌”醒来.蒙着头“呜呜”哭,
他又在一旁嘬牙花子,“这怎么好.这怎么好。”“磨桌”脑仁更加痛了,一看书
就痛,只好花两毛钱买了一盒清凉油,在两边太阳穴上乱抹,弄得满宿舍清凉油
味。我一天晚上回宿舍见他又在哭.便问:
    “是不是王全又打你r?”
    他摇摇头.说:  ”太苦,太苦,班长,别让我考大学了,让我考个小中专
吧。”
    咕咕鸟叫了.割麦子了。学校老师停止辅导,去割学校种的麦子。学生们马
放南山,由自己去折腾。我找校长反映这问题,校长说惟一的办法是让学生帮老
师早一点收完麦子,然后才‘能上课。我怪校长心狠,离考试剩一个月了。还剥削
学生的时间。但我到教室·说,大伙倒很高兴,都拥护校长,愿意去割麦子。原
来大伙学习的弦绷得太紧了,在那里死用功,其实效果很差。现在听说校长让割
麦子,正好有了换一换脑子的理由,于是发出一声喊,争先恐后拥出教室,去帮
老师割麦子。学校的麦地在小河的西边,大家赶到那里,二话不说,抢过老师的
镰刀,雁队一样拉开长排,“嚓”、“嚓”、“嚓嚓”,紧张而有节奏、快而不乱地割
着。~会割倒了半截地。紧绷着的神经,在汗水的浸泡下。都暂时松弛下来。大
家似又成了在农田于活的农家少男少女,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许多老师带着赞
赏的神情,站在田头看。马中说:“这帮学生学习强不强不说,割麦子的能力可
是不差。要是高考考割麦子就好了!”我抹了一把汗水,看看这田野和人,竞觉
得新鲜亲切,觉得劳动是幸福的。
    不到~个下午,麦子就割完了。校长受了感动,通知伙房免费改善一次生
活。又是萝卜炖肉。但这次管够。大家洗了手脸,就去吃饭。那饭吃得好香!
    但以后的几天里,却出了几件不愉快的事情。

    第一件是王全退学。离高考只剩一个月.他却突然决定不上了。当时是分责
任田的第一年,各村都带着麦苗分了地。王伞家也分了几亩,现在麦焦发黄,等
人去割…不割就焦到了地里。王全那高大的黑老婆又来了,但这次不骂,是一本
正经地商量:
    “地里麦子焦了.你回去割不割?割咱就割,不割就让它龟孙焦到地里!”
    然后不等王全回答,撅着屁股就走了。
    这次王全陷入了沉思。
    到了晚上,他把我拉出教室,第一次从口袋掏出一包烟卷,递给我一支,他
叼了一支。我们燃着烟,吸了两口,他问:
    “老弟,不说咱俩以前是同学,现在一个屋也躺了大半年了。咱哥俩儿过心
不过心?”
    我说:“那还用说。”
    他又吸了一口烟,“那我问你一句话,你得实打实告诉我。”
    我说:“那还用说。”
    “你说,就我这德行,我能考上吗?”
    我一愣,竞答不上来。说实话,论王全的智力,实不算强,无论什么东西,
过脑子不能记两晚上.黄河他能记成三f三公里。何况这大半年,他一直失眠,
记性更坏。但他用功,却是大家看见的。我安慰他:
    “大半年的苦都受了,还差这一个月?!”
    他点点头,又吸了一口烟,突然动了感情:“你嫂子在家可受苦了!孩子也
受苦了。跟你说实话,为了我考学,我让大孩子都退了小学。我要再考不上,将
来怎么对孩子说?”
    我安慰他:“要万一考上呢?这事谁也保不齐。”
    他点点头,又说:“还有麦子呢。麦子真要焦到地里,将来可真要断炊了。”
    我忙说:“动员几个同学,去帮一下。”
    他忙摇头:“这种时候,哪里还敢麻烦大家。”
    我又安慰:“你也想开些,收不了庄稼是一季子,考学可是一辈子。”
    他点点头。
    但第二天早晨,我们三人醒来,却发现王全的铺空了,露着黄黄的麦秸。他
终于下了决心,半夜不辞而别。又发现,他把那张烂了几个窟窿的凉席,塞到了
“磨桌”枕头边。看着那个空铺,我们三个人心里都不好受。“磨桌”憋不住,终
于哭了:
    “你看,王全也不告诉一声,就这么走了。”
    我也冒了泪珠,安慰“磨桌”,没想“磨桌”“呜呜”大哭起来:
    “我对不起他,当时我有《世界地理》,也没让他看。”

    过了几天,又发生第二件不愉快的事,即“耗子”失恋。失恋的原因他不
说,只说悦悦“没有良心”,看不起他,要与他断绝来往,如再继续纠缠,就要
告到老师那里去。他把那本卷毛《情书大全》摔到地下.摊着双手,第一次哭
了:
    “班长.你说,这还叫人吗?”
    我安慰他,说凭着他的家庭和长相,再找一个也不困难。他得到一些安慰,
发狠地说:
    “她别看不起我,我从头好好学,到时候一考考个北京大学,也给她个脸色
看看!”
    当时就穿上鞋,要到教室整理笔记和课本。但谁也明白,现在离高考仅剩半
个月,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再“从头”也来不及了。
    第三件不愉快的事情,是李爱莲的父亲又病了。我晚上发现她夹到我书里一
张字条:
哥:
我爹又病了,我回去一趟。不要担心,我会马上回来。
爱莲
    可等了两天,还不见她来。我着急了,借了“耗子”的自行车,又骑到郭村
去。家里只有李爱莲的母亲在拉麦子,告诉我,爱莲爹这次病得很厉害,连夜拉
到新乡去了。李爱莲也跟去了。
    我推着自行车,沮丧地回来。到了村口,眼望着去新乡的柏油路,路旁两排
高高的白杨树,暗想:这次不知病得怎样,离高考只剩十来天,到时候可别耽误
考试。
j一
/\
    高考r。
    考场就设在我们教室,但气氛大变。墙上贴满花花绿绿的标语:“遵守考场
纪律”,“不准交头接耳”,“违反纪律取消考试资格”……门上贴着“考试细则”:
进考场要带“准考证”,发卷前要核对照片,迟到三十分钟自动取消当场考试资
格……小小教室,布了四五个老师监堂。马中站在讲台上,耀武扬威地讲话:
“现在可是要大家的好看了。考不上丢人,但违反纪律被人捏胡出去,就裹秆草
埋老头——丢个大人!”接着是几个戴领章帽徽的警察进来。大家都憋着大气,
揣着小心,心头“怦怦”乱跳。教室外,停着几辆送考卷和准备拿考试卷的公安

三轮摩托。学校三{_‘米外.划一条白色警戒线,有警察把着。
    警戒线外.围着诌:多学生的家长.在那里焦急地等待。我爹也来了.给我带
来一馍袋鸡蛋.说是妈煮的.六六三十六个.取“六顺”的意思。并说吃鸡蛋不
解手,免得耽误考试时间。这边考试,爹就在警戒线外边等.毒日头下.坐在一
个砖头蛋上.眼巴巴望着考场。头上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珠.他不觉得;人
蹬起的灰尘扑到他身上二和脸上,也不觉得。我看着这考场.看着那警戒线外的众
乡亲,看着我的坐在砖头蛋上的父亲.不禁一阵心潮涌动。似乎有许多话要对他
们说.两手不觉紧握拳头。是不是要}兑的话都攥紧在这里面了?我不知道。
    发卷r。头两个小时考“政治”,但我突然感到有些头晕.恶心。我咬住牙
忍了忍.好了一些。但接着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劳。我想.完了,这考试要砸。
    何况我心绪不宁。我想起了李爱莲。两天前,她给我来了一封信:
哥:
    高考就要开始了。我们大半年的心血有没有白费,就要看这两天的考试
了。但为了照顾我爹.我不能回镇l考了。就在新乡的考场考。哥.亲爱的
哥,我们虽不能坐在一个考场上.但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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