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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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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伤的野猪狭路相逢,那一次他的整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了,没有一块皮毛是
完整的。他经过的厄运不知道有多少,最终他都闯过来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那
种福祉高照的家伙,但他也从不认为自己会放弃。他想他就是这样的。
    他慢慢地站起来,耸了耸身子,摇晃掉沾在身上的雪粉和泥土,开始打量和
研究出路。
    井是那种大肚瓶似的,下畅上束,井壁凿得很光溜,长满了生机勃勃的蒲类
植物和厚厚的苔藓,没有可供攀援的地方。他想这有点讨厌,比希望的要困难一
些。但这并没有让他气馁。他想他会找到办法来对付这些麻烦的。
    她说:你在那里么?
    他说:是的,我在。
    她说:你没事;L nP。?
    他说:没事儿,我很好。
    她说:你吓坏我了。
    他说:别担心,我会上来的。
    他这么说,他根本看不到她。但他决定试一下,不是试看见她,而是试离开
这口倒霉的枯井。只要他能离开这口枯井,他想怎么看她都行。他这么决定了,
他就要她离开井口。他要她站开一些。以免他跃出井口时撞伤了她。她果然站开
了,站到离井口几尺远的地方。除了顽皮的时候,她总是很听从他的。她站了一
会儿,听见井底传出他信心十足的一声深呼吸,然后听见由近及远的两道尖锐的
刮挠声.随即是什么东西重重跌落的声音。
    她朝井口奔去。
    雪停了。风也停了。它们那种脾气,一向是没有招呼,说停就停了。雪和风
停得正是时候,它们一停,天空中的沉霾就散开了,现出月儿来。月儿是积蓄长
久的月儿,把大地映照得一片明亮,这样,趴在井口的她就完全能借着月色看清
他了。
    他躺在井底,一头一身全是雪粉和泥土,样子脏极了。他并没有像自己许诺
的那样幸运。他刚才那一跃,跃出了两丈来高,这个高度实在是有些了不起的,
但是它离着井口还差着老大一截子呢。他的两只利爪将井壁的冻土NN出两道很
深的挠痕,那两道挠痕触目惊心,同时也是一种深深的遗憾,它似乎是在那里
说,他想要跳出这口枯井去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他躺在井底,愣着。她趴在井口.也愣着。他们一时都不说话,都为这个事
实被发现出来而感到有些沮丧。说实话,这种事对他们两个算得上一次很重的打
击了。在这个刚刚停歇下来,万籁俱寂的雪夜里,这种打击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她,他们很快都明白了这一点,他们眼下正停泊在事实的岸
边。他有很长时间没进食了,饥肠辘辘;他在井底,井底范围狭小,无法助跑以
提高跳跃的质量,况且是难度更大的垂直向上的跳跃,这一切都使他无法跳出通
常的水平来,也就是说,他现在是身陷樊笼,他根本不可能再创造出昔日的辉煌
了。
    她哭了。她是看清楚这一点之后哭的。她趴在井沿上,先啜泣,后来止不
住.放声出来,哭得呜呜的,伤心极了。她说,呜呜,都怪我,我不该放走那只
兔子。
    他在井底.反倒是笑了。他是被她的眼泪给逗笑的。他的笑声很洪亮,因为
井的封锁而扩大了,声音嗡嗡的。他从地上爬起来,抖落掉身上的泥土和雪粉,
仰着头朝井沿上的她说,好呀,你这么说了.你去把兔子给追回来吧。
    天渐渐亮了,那段时间里一直没有再下雪,晴得很干爽。在天亮之前的那段
时间里,她离开了井台,到森林里去了,去寻找食物。她走了很远,终于在一株
又细又长的橡树下,捕捉到一只被冻得有些傻的黑色细嘴松鸡。她又冷又饿。她
差不多快要饿昏过去了。她捉住那只松鸡后有一刻把身子伏在雪地上一动也不
动。她怕自己一动就会把松鸡吞进肚子里去。她是强忍着肠胃的痉挛才把那只松
鸡带回到井台边的。
    他把那只肉味鲜美的松鸡连骨头带肉一点不剩全都嚼了,填进了胃里。他感
觉好多了。也许他仍然可以吞F一头野驴或者是一头傻狍子,但现在已经足够
了。他发现力量和信心重新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可以继续试一试他的逃亡行动
了。
    这一次她没有离开井台。她不再顾忌他跳上井台时撞伤了她。她趴在井台
上,有时候站起来,绕着井台转半个圈,从另外一个方向观察他。她不断地给他
鼓劲儿,呼唤他,鼓励他,一次又一次地催促他起跳。有时候她有些急躁。她在
上面泪水涟涟地责备他,攻击他的懒惰和灰心。但是大多数的时候她是把她的前
面两只爪子伸向他的,她是把她分明的企望伸向他的。隔着井里那段可恶的距
离,她伸出双爪的姿势在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的背景中始终是那么的坚定,这让
井底的他一直热泪盈眶,有一种高高地跃上去用力拥抱她的强烈欲望。
    然而他的所有努力都失败了。他的每一次起跳都相当有力,相当的高,充满
了求生的欲望和愤怒的抗争,但是同样的,他的每一次起跳都只有一个结果,就
是重新跌回到井底,跌回到起跳的原地。井口就像一个阴险的魔鬼,不管他跳得
有多么高,它始终都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嘲笑地看着他,他每一次的起跳只不过是

徒劳地在井壁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爪印罢了。
    在第十五次的尝试失败之后,他躺在井底下不动了,疲惫不堪地喘着粗气,
她从井台上欠起身子,站在那里。他们两个都沉默着,不再说话。那一刻,他们
共同地都感到一种绝望的念头在向他们袭来。
    天亮的时候她离开了井台,消失在森林之中。这里离村庄太近,村子里人们
的身影隐约可见,她不能留在井台上,否则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整个白天的时间里只剩下他了。他躺在井底的背阳处,一动也不动,只是在
漫长的凝止之中,偶尔抬头望一望井口那方狭小的天空。不断有人从井台边走
过,有时候是猎人带着一群出猎的猎犬,有时候是孩子们驾着的雪橇,它们溅起
一些雪粉落下井来,掉在他的脸上、身子上,麻酥酥的。他没有去抖落它们。他
仍是不动的样子,仿佛是井底一段原有的黑暗。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和悲
观。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地,有一种想要哭的感觉。
    天黑之后她回来了。她很困难地来到了井台边。她为他带来了一只獾。她自
己也已经吃饱了。为此她付出了很大的力气。为了填饱自已并且准备更充足的一
份食物,她差不多整整一个白天都没有停止过追逐和厮搏。
    天上又在下雪了,但雪不大,飘得很安静,一点儿声息也没有,悠悠缓缓的
很美丽,因为如此,因为那些无声的舒缓,才让人觉得这飘舞着雪花的夜晚是那
么的静谧和安详。雪是无染的雪,洁白到极致,就把月光反映到井底下,使她在
井上便能看得清楚他。她看见他用力而专注地撕咬那只獾,很满足地把它嚼碎并
且吞下去。她的眼睛潮湿了,鼻子有些堵塞。她要他别那么慌,慢慢吃,天才刚
刚黑,他们有的是时间。
    他在井底,把那只獾一点儿不剩地全都填进了胃里,他感到黑夜重新归还给
了他信心,整个白天渗透进他全身的恐惧和孤独此刻已荡然无存。他趴在那里休
息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开始了他新的尝试。
    她有时候离开井台,走到通往村子的路上去,看看他们是否惹出了什么动
静,然后她再踅回到井台边来。她总觉得在她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奇迹更容易
发生。她在那里张望着,企盼等她回到井台边上的时候,他已经大汗淋漓地站在
那里,喘着粗气傻乎乎地朝着她笑了。
    但是没有。他并没有站到井台上来。他确实大汗淋漓,确实喘着粗气,可他
仍然在并下。他挟火裹风,像一道姜黄色的闪电,在黑暗中,一次又一次地朝井
上扑来。他干得是那么的投入,那么的卖力,他还从来没有那么投入和卖力过。
可是那并不能证明什么。他每一次的跃起都伴随着同样距离的跌落。他跃起得越
高就跌落得越狠。有好几次他都摔得很厉害,好一阵爬不起来。雪是静静地在那
里下着,样子像是在水里似的,降落得很慢,看着一朵朵飘着,老半天都落不到
地上。这是风做成的。风一不在的时候,雪就下得有点怪模怪样了。竟然有月

亮,很圆很亮的月亮,明目张胆地挂在那里,一点也不受雪花的干扰。他在月亮
下跃起,落下,咚的一声闷响,那月亮就抖一下,一直这么抖下去,终于抖落到
松梢下,看不见了。
    天亮的时候,她再度离开井台,消失在森林里。
    太阳升起的时候,雪地里一片耀眼的雪光。有一只凤头百灵落到井台边来,
歪着头朝太阳看,看一阵,张嘴来了一串亮丽的啾鸣,阳光在那串亮丽的啾鸣声
中碎成无数金黄色的矢羽。他躺在井下的背阳处,让黑暗和潮湿把自己罩住,万
念俱灰地闭着眼喘气。他浑身肮脏不堪,土黄色的皮毛凌乱得完全不成了样子,
因为不断地摔打跌落,他的身子已经有些浮肿了,这使他显得相当的委顿不振。
他把他的整张脸都埋藏在前爪中,一动不动,就这么,挨过了漫长而孤独的白
天。
    她在整个白天都不曾有一刻的停歇。为了寻找食物她走了很远的路。她差不
多把森林全部搜索了一遍。她比他要累得多。她差不多快要累垮了。她顾不得她
那身凌乱的皮毛。而且,她不止一处受了伤。在追逐一只蛮狗而未能得手之后,
她竟然昏头昏脑地去攻击一只鬣狗,结果被对方咬伤了脖颈。她带着那些伤口,
拖着一身随风披拂的银灰色皮毛在松软的落叶上奔跑,她掠过白桦林和雪松林的
忽忽身姿充满了一种伤感和悲壮,而她奔跑时带起的雪粉,像一片神秘的云雾似
的在雪地上延伸,久久地悬在那里不曾散去。
    天黑的时候,她疲惫不堪地回到了井台边。她很难过,心里充满了愧疚的疼
痛。她的运气太不好了,整整一天时间,她只捉到了一只还没有来得及长大的松
鼠。她自己当然是饿着的,只是象征性地舔食了一些雪。她知道那只可怜的松鼠
根本不够他塞牙缝的。如果在平时,他连正眼也不会瞧它一眼的。它完全够不上
他瞧它的资格。可现在她能做些什么呢?她能把那只松鼠给他么?她的心里一阵
阵地疼。她觉得真是太委屈他了。她甚至认为是她使他受到了这样的耻辱。
    但是接下来她所看到的事情却使她从沮丧之中很快挣脱出来了。她感到了一
阵惊喜。他在井底,但却不像昨天那样,无所作为地等待着她的到来。他是在那
里忙碌着,忙得大汗淋漓。他是在把井壁上的冻土,一爪一爪地抠下来,把它们
收集起来,垫在脚下,把它们踩实。他那么干着,非常投入。他肯定干了很长一
段时间了。他的十只爪子已经完全劈开了,不断地淌出鲜血来,这使那些被他一
爪一爪抠下来的冻土上,显得湿漉漉的。但他一点儿也没有放弃的意思。他仍然
在那里,仰着头,伸了双臂,满怀热情,一爪一爪地从井壁上抠取冻土。她先是
愣在那里,但是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他是想要把井底垫高,缩短井底到井1…1的
距离。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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