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电子书 > 网络杂集电子书 > 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 >

第46章

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第46章

小说: 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哩?父母让你们儿娃回家盛一碗汤饭错了吗?
    饭场上哐的一下安静了。做儿娃的感着理屈,不再说啥了。
    村人们目沿着断喝,都朝村口通往梁道的方向望过去,原来是屠户李星从梁
上回村了。
    刘根宝从饭场上回到家里,就像从宽展自由的田野进了考场,怯怯的,有些
不安。爹已经吃过饭了,正在院里抽烟,明明灭灭,在暮黑中闪烁着光色。娘正
在灶房洗整,锅碗相撞的声音淹在洗刷的水里,听起来清脆潮润。根宝一脚踏进
灶房,把还有半碗饭的瓷碗推在灶台角上,想说啥,却只是望了望娘,便又勾着
头从灶房走了出来。
    他蹲在了爹的面前。
    爹说,有事?
    他说,没啥事。
    爹说,有事你就说吧。

    他说,爹,我想去蹲监。
    做爹的愣了~下。从猛一吸亮的烟光中,能看见老人的脸上有些僵硬,表情
哩,像一块原本柔和的杂色面儿,忽然变成了生硬的石头面儿。他把烟袋从嘴里
拔F,盯着儿子,像盯着素昧平生来问路的陌生人一样。
    爹说,根宝,你说啥儿?
    儿子根宝就又瞅了一眼父亲。因着夜色,看不清父亲这时脸上的惊异有多厚
多重,多少斤两,只是看见有一团漆黑,像树桩样竖在那儿,僵在那儿。因为看
不清楚,他也就索性不再看了,脱掉一只鞋子,坐在父亲面前,两只胳膊架在膝
上,双手相互抠着,像剥着啥豆子,没有立马回答爹的问话。
    爹又问,你刚才说啥呀?根宗。
    根宝说,爹,我想和你打个商量,如果你和娘同意,我想替人去住几天监
狱。
    爹吼着说,妈的,疯了?
    根宝把头勾得更为低些,说,爹,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吗。
    爹顿了一会儿,又问,替谁?
    根宝说,替镇长。
    爹抬起了头,替谁呀?
    根宝说,替镇长。
    爹笑了,冷讥道,镇长用你去替?
    根宝说,刚刚在饭场,李屠户说了,说今儿落日时候,镇长开着小车从梁上
走过,撞死了一个年轻人哩,张寨村的,二十余岁。说镇长撞死了人镇长应该负
责呢;可镇长是镇长,谁能让镇长负责哦,于是哟,就得有人去县交通队替着镇
长认个错,说人是我撞的,是我在李屠户家酒喝多了,开着拖拉机出门撞上的。
后边的事,就啥甭管了,镇长都有安排哩。说事情的尾末已经搞清,就是赔张寨
的死人家里一些钱。钱当然是由镇长支出的。然后,然后哩,就是谁说是谁撞死
了人,谁就到公安局的班房里宿上十天半个月。
    月亮已经升了上来。吴家坡在月光中静得如没有村落一样,能清晰地听见村
街上走动的脚步声,踢里踢踏,由西往东,渐次地远了。消失着到了李屠户家那
儿了。娘好像把根宝说的缘缘由由全都听得十分明了了,她没有立马接话儿,不
知从哪儿端出一小筐儿花生,端过一张凳子,把凳子放在男人和儿娃中间,把那
一筐儿花生放在凳子上边。而后,她就随地坐在花生筐前,望望儿娃,又瞅瞅男
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走进了他们父子深深的沉默内。
    说起来,根宝已经二十九岁,二十九岁还没有找到媳妇成家,这在吴家坡也
仅是刘家一户。缘由呢?不光是因为家穷,现如今不是哩,是在极早的年月里,
各家都已盖起了瓦屋,只他们刘家还住着草房院落;再者,还因为根宝的怯弱老

实,连自家田里的庄稼被畜牲啃了,举起了铁锨,联想到畜牲也有着主人,竞就
不敢落将下去,只能将铁锨缓慢地收回。这样的人,窝囊哩,谁肯嫁哟。照说,
早先时候,有过几门亲事,女方都是到家里看看,二话不说,也就一一荒芜掉
了,无花无果。待转眼到了今日的年龄,没想到竟连二婚的女人也难碰到。半年
前,有亲戚介绍了一个寡妇过来相面,先不说对方长得丑俊,也才二十六岁,竟
带着两个孩娃。根宝原是不同意这门婚配,可亲戚却说,同不同意,见面了再
说。于是也就见了,想不到她一见面劈头便问,你就弟兄一个?
  他说,我是独子。
  她说,同姓家族村里多吗?
  他说,村里就我们一家刘姓。
  她说,有没有亲戚是村里乡里干部?
  他摇了一下头儿。
  她便生着风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愤愤地说:那你让我跑十几里路来
和你见面干啥?媒人没和你说我原来的男人是因为和人争水浇地,争人家不过,
被人打了一顿,回家上吊死了?没说我不图钱不图财,就图嫁个有势力的男人,
不说欺负别人,至少也不受人欺负。女人这样说着,就转身从根宝家里出来,走
出屋门,到院落里左右看看,又猛地圆身盯着根宝,说今天正好是集日,我跑十
二三里路来和你谋婚,来让你看我,耽误我整整一天工夫。这一天工夫,我到镇
上卖菜卖瓜,卖啥都能挣上七八十块钱。可是今儿,是你把我误了。我不要你赔
我七八十块钱,可你总得赔我五十块钱吧?
    根宝怔着问,你说啥JL?
    女人说,你误我一天工夫,该赔我五十块钱哩。
    根宝低声咬牙,说,你咋能这样不要脸哩?
    女人说,我是不要脸,要么你打我一顿我走,要么你赔我五十块钱我走;你
要不打我赔我,我就在这院里叫唤,说你一见我就摸我拉我。
    没有奈何,根宝只好返回屋取了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塞到她的手里说,走吧
你,以后你再也别从我们吴家坡的村头走过。
    女人接过了那钱,看看说,你要敢动手打我一个耳光,我就嫁给你。
    根宝说,走呀,钱给你了,你走呀。
    女人说,你要敢对我又踢又打,我把我的两个娃儿送给别人嫁给你。
    根宝说,你有病哩,你神经有病了,去县医院看看病嘛。
    女人把那五十块钱朝根宝面前一扔,就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没有腰骨
的男人,谁嫁给你,谁一辈子保准受人欺负不尽呢。
    实在说,没人欺负根宝一家人,可就是因为他家单门独院,没有家族,没有
亲戚,竟就让根宝娶不上一门媳妇来。二十九岁了,一转眼就是三十岁,就是人

的一半生命了。将近三十岁还没有成家立业,这不光让根宝在村里做人抬不起
头,也让父母深怀着一层内疚哩,永远觉得对不住了儿娃呢。
    根宝爹又吸了一袋烟,再装上,没有点,放在脚边,不知为啥就抓了一把花
生剥起来。他剥着花生,却不吃,借着月色,看看面前勾头坐在鞋上的儿娃,像
一团包袱软软地浮在地上;看看那说要翻盖却总也缺钱翻盖的草屋,矮矮的,塌
塌的,房坡上还有两个欲塌欲陷的深草坑,在月色里像被人打开的墓穴。还有那
没有门窗的灶房,灶房门口破了的水缸,这些都被月光照得亮白清楚。身边的那
个猪圈,泥墙,框门,石槽,倒是结实完整,可不知因了啥呢,总不能养成猪。
喂猪猪死,养羊羊灭,后来把它做了鸡圈,鸡们倒都生长得壮实,可是,可是
呢,母鸡们都是三天、五天才生一个鸡蛋,哪怕是夏天的生蛋旺季,也没有一只
鸡两天生上一蛋的,更不消说如别户人家一样,一天一蛋,甚或一只鸡一天生两
蛋或两天生三蛋。这就是刘家的Et子。根宝爹像看透了这样的日子一样,把目光
从月光中抽了回来,吃了手里的花生,说跑油了,不香。老伴说吃吧,这也是根
宝他舅今儿路过梁上捎来的。根宝爹就又抓了一把花生,在手里剥得哗里哗啦,
说都吃呀,根宝。
  根宝说,我不吃。
  爹说,你咋知道替镇长顶罪至多是到监狱住上十天半个月?
  根宝说,李屠户说的。
  爹问,李屠户听谁说的?
  根宝说,他啥儿不知道?镇长就是在他门前撞死了人,县委书记都在他家睡
过哩。
    娘问,替人家住监,住完了咋办?
    爹说,歇歇嘴吧,女人家哩。住完了咋办?你想咋办就咋办。谁让他是镇
长,谁让他让我们孩娃去顶监。
    然后,爹就回过头来,望着儿娃说,根宝,你真的想去就去吧,去跟李屠户
说一声,说你愿意替镇长去蹲监。要记住,李屠户叫李星,你就叫他李星叔,千
万别当面还屠户屠户的叫。
    这时候,月亮升到当头了,院落里愈发明亮着,连地上爬着的蛐蛐欢叫时张
扬的翅膀都闪着银白白的光。根宝从地上站起出门时,娘从后边抓了一把花生追
上他,说你吃着去吧,没跑油,还香哩。根宝把娘的手推到一边,说我不吃,也
就出门去了,和出行上路一样,没有回头。可没有回头,他听见身后剥花生的声
音,在月色里像谁在水里淘洗啥儿般,淋淋哗哗,脆亮亮的,还是有几分让人留
恋的亲切呢。
    李屠户家里忙哟。院落里扯加了两个二百瓦的灯泡,把清明清明的月亮挤逼
得没了踪迹。不知远处的一家矿上要贺庆啥,冷不丁,来人让他连夜赶杀几头肥

猪,加之明儿正集日,又不能慢待了在集市上总去他的挂架上割肉的老主顾,于
是,李屠户除了原来的屠案,又摘下门板,新架了一副屠板。自己宰,还又从外
村找了两个小伙子帮衬着。每帮他宰一头猪,他给人家十块工时费。
    院落里满是集合着的人,有矿上的工人,有村里看热闹的孩娃,还有连夜把
生猪拉到李屠户家等着他过秤买猪的邻村庄户。根宝从村里出来,一听到屠案上
红血淋淋的尖叫,身上抖了一下,像冷一样,可他很快就把自己控制住了,不再
抖了。说到底,是杀猪,又不是杀人。踏进李屠户家那两扇能开进汽车的院落大
门时,已经有两扇猪肉挂在了棚架下,赤背的李屠户正舀着清水往扇肉上浇洗,
一瓢一瓢,泼上去,淋下来,红艳艳的血水流过一片水泥地从一条水沟流到李家
房后了。一世界都是生血的腥鲜味。帮衬的那两个小伙子,一个在院落角上正烧
着一口大锅的开水烫猪毛,一个正在一个屠架上用一个铁片刮着剩猪毛。猪毛味
有些腥臭。像火烤了兽皮一样怪诞难闻。李屠户家一年四季都有这样的味。根宝
不知道为啥在这样的气味里,县委书记会在这儿住一夜。可县委书记是真的住了
一夜哩。迎面楼上二楼靠南的两间客房,东屋门口清清白白挂了一个招牌,上写
着:县委赵书记曾在此住宿。借着灯光,根宝看那招牌时,他看见西客房的门口
也新挂了一个招牌,上写着:县里马县长曾在此住宿。根宝有些糊涂,他不知道
县长何时也在此住过,可他想那是一定住过的,没住过李屠户不会挂那么一个招牌。
    看看招牌。根宝从人缝挤到了李屠户的身后,他等李屠户把一扇猪肉淋净
了,轻声叫了~声李叔。
    李屠户没有回头,他用手抹掉肩上的血水珠,用胳膊擦掉额门上的汗,到另
一扇红血猪肉下边,又~瓢瓢舀水浇起来。虽然没有回头,他却听到了有人叫
他。他舀着清水说,是根宝吧?
    根宝说,哎。是我。李叔。
    李屠户把一瓢水泼N TIIj扇猪肚里道——
    是想替一下镇长顶罪吧?多好的机会,别人烧香都求不到。
    血水溅到了根宝脸上,他朝后退了一步——
    跟我爹商量过了,我愿意。
    李屠户又舀一瓢清水浇上去…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