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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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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喇叭讲价钱,他们无动于衷。他们绝不是掏不起车费,那身打扮一看就是有钱
人,他们肯用力气,是死者与他们签有合同:必须把他抬进自己家院子。
    在托托,好多年没有出现抬棺材的景象了,送死人到墓地都是用车拉。这俩

外地人引起了大家注意,不用问棺材里装的是谁,光凭俩保镖的威风劲儿就够
了。棺材像海洋里的大兵舰,所到之处,全都是静悄悄的。人死到这分上还有什
么说的,托托人全被死者征服了。
    俩外地人抬棺材进了团部。团里正在开会,研究抢收棉花的事。院子里出现
一副棺材把开会的惊动了,团长砸桌子,怒不可遏。有人跑下去,很快又跑上
来,把团长叫到小办公室,关上门嘀咕一阵。团长再次走进会场已经不生气了,
草草总结几句宣布散会。
    外地人到了楼上,团长问他们需要什么帮助,他们打开皮夹取出一张表,需
要团部盖个章子。死者的家产几乎都在南方大都市,那里的公证处和法院需要这
些手续。团长明白了这张表格的分量,不能随便把章子盖了,要打开棺材看看,
对死者负责嘛。
    俩外地人没吭声,往楼下去,团长跟在后边。围观的人让开一条道,团长不
慌不忙走到棺材跟前,伸手摸一下,就像摸团部新买的奥迪,手感好极了。团长
告诉大家死者的身份,那是托托人人皆知的人物,在奎屯上完技校后去南方特
区,滚爬摸打整起一个大型企业集团,托托人提到他总是扬眉吐气,自豪得不得
了。他的行踪一直是新闻单位的热点话题。
    团部大院人头攒动,却静得出奇,连呼吸声都没有。眼睛也是静静的,像深
水里的鱼。空气清爽,把大家的面孑L擦得很亮。俩保镖互相看一眼。高个子保镖
用手一推,棺盖跟石板一样嚯一一一开了。人群动几下,在团长的咳嗽声中又静下
来,团长朝棺材里看一眼就呆住了。高个保镖说:就是他,没错。团长没接话,
让保镖合上盖子。
    棺材没有上钉,说明死者很聪明,生前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幕。
    大家交头接耳全成了长舌妇,嚷嚷声很快裂变成莫名其妙的愤怒。人群晃
动,往保镖身上冲。那个最先冲上去的人被保镖从身上扒下来,转个个儿面朝大
家。保镖肯定在他背后捣鬼了,他只张嘴巴喊不出声音,面孔严重变形,变成恐
怖的骷髅,大家被这幅图画吓傻了,纷纷后退。保镖见好就收,松开手,那人挣
扎半天从骷髅里挣脱出来.恢复原形。大家不断追问,他硬是回忆不起刚才的情
景。
    到楼上办公室,团长问他们,怎么回事?保镖说:“所有的火葬场都烧不了
他,只好拉回老家安葬。”
    “他是人还是石头?石头也能烧成灰。”
    矮个保镖打开密码箱,拿出死者的遗嘱,上边写得清清楚楚:要葬在托托的
土地上。“既然有这样的遗嘱,干吗到火葬场瞎折腾,把他烧得人鬼不像。”矮个
保镖拿出第二份遗嘱,上边写着:送火葬场火化,然后葬在托托。矮个保镖让团
长看两份遗嘱的日期:火葬在前,土葬在后。“他有预感,知道自己烧不烂?”俩

保镖点头。团长叫起来:“真他妈胡扯淡,直接拉回来不就得了?新疆这么大,
他这么有钱,建一座皇陵也能办得到。”高个保镖说:“他属于新疆,也属于我们
那座城市。应该在我们那里烧一烧。”团长嗬嗬笑:“你们火葬场拿他没办法嘛,
把他的脸都烧没了,烧成了焦炭,还得拉回来,托托是他的根呵,他只能烂在这
里。”
  “我们要看着烂。”
  “这也是遗嘱?”
  保镖拿出最后一张遗嘱,上边写着:死者入土方可离去。团长叫起来:“你
们不是保镖吗?保他活命还保他死啊。…‘我们的雇金全在这上头。”“钱这东西,
从古到今没有谁能带到棺材里去。”“他是个例外,他的大半产业是为死后安排
的。”“我经历的死亡多了,那里边空荡荡没有油水哇!”
    俩保镖没工夫跟团长瞎叨叨,下楼忙他们的事儿去了。
    他们抬起棺材,帮忙的人很多,游行示威似的穿过大街进入原野。动植物全
都生动起来了,泥土舒展松软,原野一起一伏呼吸着。他们来到一片葱茏的林木
当中,当地人说:就是那房子。
    那是一栋典型的新疆房子,红砖红瓦,蓝漆门窗,装双层玻璃,屋檐秃秃
的,毫无遮拦。
    棺材停在院子里,大家帮忙搭起一个棚子。死在外边的人不能进屋。
    大家要帮着收拾屋里,保镖谢了大家。打开门,屋里豁亮干爽。到底是新
疆,要在南方,里边早发霉了。俩保镖脱掉外套,找盆子打水。门外林带里有条
水渠,从南边山上流下来,山很远,只能看个大概。置身于绿洲,他们才发现新
疆并不干旱,冬天有积雪,夏天有雪水。
    这是个好住处,屋里什么都不缺,有被子有床有锅灶,还有火墙,院子里的
煤用泥巴封着。他们不用为吃饭发愁。街上馆子很多。
    这房子是死者父亲的,父亲临死前要卖掉,儿子不让。儿子安葬好父亲,一
把大锁锁了故居又飞走了。父亲的墓就在前边林子里,高大的白杨,枝叶萧萧如
雨声。人到了疲惫不堪的时候,就应该到新疆的旷野上来,挖个坑自己跳进去,
摊开四肢放心去睡,除过阳光和风,没有谁会打扰你。尸体也不会腐烂,连臭味
都没有,阳光和风是最好的外科大夫,它们慢慢咂干你身上的水分,让人紧缩得
硬邦邦,从坚硬中一点一点剥落,变成细细的尘埃,融人无边无际的旷野。
    死者在火葬场里不肯就范就为这个。
    当时,公司上下都急红了眼,连亲信们都忍不住了,大骂北方佬顽固不化。
律师拿出死者的遗嘱,才平息了葬礼上的风波。
    前来悼念的人很多,俩保镖累得睁不开眼睛,大家刚离开他们就上床睡觉。
瞌睡不听他们使唤,眼睛闭着,脑子却醒着。高个保镖说:别人家的床真不好

睡。矮个保镖说:咱们忘了清理院子。院子里全是荒草,快要爬上窗户了。老板
这么匆匆忙忙奔回故乡,是不是为这个?高个保镖说:他只想早点化成黄土,还
能顾上院子里的杂草?矮个保镖说:咱打扫了屋里,已经够意思了,要搞外边就
没个完。
    他们不断给自己宽心,希望瞌睡来得快一点。他们第一个梦就是白蘑菇,就
在他们伸手去摘的时候,嘴里发出一声惊叫,把月亮都吓傻了,白煞煞远远躲
开,像胆怯的少女遇到歹徒。俩保镖把枪都拔出来了,灯都拉亮了。窗外的月亮
文文静静,恢复了她原有的矜持端庄,倒是墙上的老人遗像令人怀疑。高个保镖
踩上桌子,从相框后边摸出一个纸袋,里边是一封没写完的信,上边写着:“儿
啊,爸干不动了,地里全是草,走都走不进去。杂草追到院子里,翻过篱笆,把
窗户都封住了。”信没写完老头就咽气了,下边没落款。
    儿子肯定看到信了,还把它放在父亲的遗像后边。儿子花钱雇人伺候父亲,
雇人清理院子,可家园还是荒芜了。儿子办完丧事,回南方挣钱去了。儿子在南
方混了十多年,天助神佑发了大财,成了真正的老板,有了像样的房子和车,有
了身手不凡的保镖。他们从一开始就跟着老板,老板很信任他们,把身后事交他
们去办,他们不能不尽心。他们认定老板是为这封信来的:这不是一般的信,而
是一份遗嘱。
    他们到院子里,朝老板三鞠躬,半跪在地上把那封信烧了,火焰跳了两跳,
跟夜色糅在了一起。他们可以放心地睡了,他们睡得很死,棺材响动他们都没有
发觉。
    死者慢慢移开棺盖,伸出那颗焦煳不堪的脑袋。这远远不是盖棺论定的时
候,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就可以下结论了,就可以往棺盖上敲钉子了。趁那长长
的铁钉没敲进去之前,他必须出来一下,把事情干完,不要给生命留下任何遗
憾。两手一撑,他坐起来,扬起脑袋拼命看天空:云彩被月亮修剪得很纤秀很光
滑,蓝天平整而辽阔,不见星星的踪影,像涨潮的大海,星星全被淹没了。死者
朝蓝天月亮和云彩伸手。当他感到高不可攀时,就一咬牙从棺材里出来了,棺材
像他褪掉的一个壳,或一件脏衣服。
    死者跳上大地,站在自家院子里,神气得不得了。
    院子没有围墙,四周有高高的树篱。整个院落完全被埋在枝叶茂密的树丛
里,被埋在茂密的草丛中间。要在院子里走动,非得用手扒开草丛,不停地撩拨
树枝。他刚扒开草丛,就被草根底下的泥土味熏醉了,那种浓烈的苦艾味儿直泻
肠胃,冰凉得让人发抖。他把脑袋伸进草窝里,像于渴的猎手在深山里痛饮泉
水,非把它吸干不可。他的后臀一晃一晃,摆得那么厉害那么有劲。他还没闹够
呢,他蹲下去,捉地上的蟋蟀。他从蟋蟀的叫声里感受到儿时的乐趣,那嘹亮的
歌声弥漫了整个夜空,他的手准确无误地落在潮湿的泥地上,拨开杂草和湿土,

双手合拢,蟋蟀拼命地跳,小家伙浑身是劲,扎得他皮肉痒痒,咧嘴直笑,他一
笑就跟活人一样了。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全烧没了,蟋蟀让他恢复了生命的感觉。
他沉思了好久,除少年时期,他几乎没有关于旷野的回忆。他没有好好地欣赏过
月亮,没有欣赏过泉水河流小鸟和草丛里的虫子。现在,他的面孑L被烧毁了,他
只能用身体和手来感受旷野和月光。这种感觉微弱而遥远,它们属于耳聪目明
者。
    在南方这些年,他过着大地上最喧嚣的生活,它们把他变粗糙了。他的手温
存一点,就可以跟虫子好好相处了。他身上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细腻的感情,跟
女人在一起时也没产生过。这不是他的过错。繁华世界的女人不可能让男人振
奋,更不可能让男人高贵,她们惟一的特长就是让男人疯狂堕落毁灭。他跟数不
清的女人上过床,她们的面孔在瞬间美丽之后全都模糊了,成了岁月的尘埃随风
而去。在那焦灼不安的日子里,他渴望一颗高贵的心灵来陪伴他。他的每个毛孔
都是血腥的,他需要一片风景,但直到死,也没有得到。
    蟋蟀,蟋蟀使他优雅起来。他跪在地上,用手抓松软的湿土,土很细腻,清
凉的气息在手指间窜来窜去,他一下子摸到了虫子的窝。
    那是一个/J;d;的洞穴,四壁光滑湿润,他的手指停在那里,身子微微发抖。
他第一次与少女同春时就是这种感觉,那女孩惊慌失措,眼睛全是绝望和恐惧。
他很粗暴地把她按倒,把他那东西放进去,他紧张得要命,冷汗跟秋雨一样把他
们淋湿了。那种冰凉的湿漉漉的感觉纠缠了他一生。后来他去南方就为这个,在
潮湿闷热的江南,他一遍又一遍让雨浇淋,然后去找女人,那些女人都是热腾腾
的,他再也找不到少女的冰凉与惊慌了。在他的成功与失败当中,女人从来不流
露这种感情,她们个个熟得烂透,连十五六岁的小、r头也是这种样子,他不再相
信生命会有什么奇妙的感觉了。
    在蟋蟀小小的洞穴里,他的手指停在光滑细腻湿润的部位,手指很快成了全
身感觉最丰富的地方,医学上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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