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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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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他多少忘了疲倦的是女子的歌声,和女子身上散发的一种说不出的什么香水
味,怪香怪香。
    阿季有了钱,就吃饱肚子坐到岗腰的河神庙门口去。庙门口一奇石,高数
丈,石面上附有花藻,如雕刻,石上竟一古木卷曲,霜叶新染,石下更有一泉,
寒冽异常,里边投有一层银银的小分币。这都是船工们投的,为的是祈求好运,
再便到庙里去,给河神烧整捆整捆的火纸。一看见火纸烧焚,黑灰片飘飞如鹫,
阿季就要想起丑丑,无限惆怅,遥看汉江自远处迤逦而来,曲崖回湍,半隐半
现,出没丁云山沙渚之间。
    这当儿,阿季就到河街上的孙二娘茶社去,混于船夫之中,别人说茶好,他
也说茶好,别人为二娘歌声喝彩,他也喝彩。这般去得多了,二娘就认识了阿
季,问年龄,问籍贯,问家世婚姻,二娘就乐了,一把拧了阿季的脸,说道:
“你还是个小光棍?!”阿季猜不透她的话意,但他装傻,取人以悦,只是憨笑,
又眼活手快,帮二娘去茶炉上添煤,替二娘给船夫续水。二娘喜欢他了,让他夜
里睡在茶炉边,却警告说:“你要是小偷,我就会剥了你的皮的!你跑到哪里,
只要在汉江上,船夫们也会抓你来送我的!夜里静静睡,楼上有什么动静你不要
嚷!”
    阿季夜里有了安身窝,熟睡如猪一般,几日之后,却睡不着,成半夜听见楼
上脚步走,桌椅动,有话声笑声。阿季就想:二娘在楼上住,是她和丈夫说话
吗?但从未见过她的丈夫,也不见孩子!心下疑惑,有一次茶社没人,他说:
“二娘娘,伯伯是在外做生意吗?”
    “死了。”
    “死了?那你也没孩子吗?”
    “有你这儿子!”
    阿季噎住话,不可回答。二娘却问:“阿季,你夜里听见什么了?”
    “听见你和人说话声。”
    “用驴毛塞了你耳朵!”
    .  0一  o

    阿季想:二娘是寡妇,是不是夜里有野汉?话却不敢问。观察来茶社的每一
个船夫,似乎都不是二娘的野汉,又似乎人人都对二娘亲近,进门有送木耳的,
有送核桃的,有送头巾的,说话出格,甚至粗俗,但二娘好时百般伺候,恶时横
眉竖眼,骂船夫如骂儿子。阿季便不觉得二娘不是,倒视她如姐,如娘,如观音
菩萨,夜里睡下,竞也想到她的那一对涌动着衣服的大奶子!
    一日,阿季当脚夫,在“好汉巷”里.上去腿软,下去腿酸,回到茶社卸了
帽子朝下搔,脱了袜子朝上搔。二娘说:“阿季,你年轻轻的要当一辈子脚夫?”
    阿季说:“我没事可做呀!”
    二娘说:“你要有本钱,我介绍你到一个船上去跑生意,可你没本钱,船夫
不会收你。你怎不去深山割漆去?”
    阿季说:“啥事都可干,就是不割漆!”
    二娘说:“那你就回去好生种地,将来也好混个老婆跟你过活。”
    阿季说:“我要娶丑丑!”
    说罢,大觉失口。二娘就问:“丑丑是谁,好难听的名字?”
    阿季瞒不过了二娘,如实说了与丑丑的干系。二娘脸色黯然,叹息道:“好
可怜的丑丑!你阿季要做男子汉,你应该就去娶丑丑!”阿季苦愁自己一没本事,
二没本钱,不知将做什么好。二娘说:“听说河神庙门口有个驼子能拆字,你让
他去拆拆,看你做什么合适?迷信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呢。”
    阿季到了河神庙门Vl,奇石清泉右侧,正有一古碑,一驼子就在碑下.不是
为人拆字爻卦,而在推拿行医。一老汉腹内绞痛,被人背来,驼子当下在患者腹
部揉摩,但老汉痛不能支,驼子说:“也好,也好。”伸指按动腰部一穴,捻之,
老汉即死,复重缓缓揉摩腹部。痞积即散,再按腰部一穴捻之.老汉复生,疾亦
霍然。众人赞道:“真是神医!”旁边一人说:“先生起死回生这还罢了,拆字爻
卦,更能预知前事!”当下阿季上前乞求拆字,爻卜命运。驼子问:“你拆个什么
字?”阿季脱口说道:“我名叫季,就拆季字!”驼子沉吟片刻,合掌说道:“你这
命好,眼下困顿,但天人吉相,好事将至!”阿季半信半疑,紧问他将去哪儿做
什么为好?驼子说:“季字上头一撇,这是青龙抬头,中间为木,下部为子,子
属水,水在木下,木有水茂,这是一个绝好的字。所以,你宜于向东西北干事,
忌讳向南,南属火,木见火焚。”阿季不懂阴阳五行,但听明白他遇水则生,遇
火则克,不觉想起砍竹之事。旋即又想:麻子恶我,他不收我的竹子,我有何
奈?不禁又郁郁愁闷,抬头又见三三五五船夫进庙,都在庙门口货摊上购买火
纸,灵机一动,拔脚就赶回茶社,对二娘说:“二娘娘,我有事可干了!”二娘问
要干什么事体?阿季说:“我还要回七里坪的火纸坊去,我去买了麻子的火纸,
来河神庙门Vl卖,这一倒手,利也是不少的!”二娘也为阿季高兴,当下说了许
多鼓励话,不提。

    自此,阿季走动于七里坪和葫芦镇。麻子见阿季是来买纸的,也不再提及前
仇,将纸售他。阿季先是三捆五捆买,再后十捆八捆,生意越大,本钱越大,本
钱越大,生意越大。麻子的火纸坊销路一直不好,阿季几乎承包了他三分之一的
货量.麻子也允许他可以在火纸坊里多停留,听他天高地阔说些葫芦镇的人情世
态.奇谈怪论。这期间,他也偷偷与丑丑交往。
    一次丑丑说:“阿季,你越发不像以前了,嘴好能说!”
    阿季说:“我这算什么,葫芦镇上人肚里全是新闻,话说得才多哩!”
    丑丑说:“葫芦镇真好!”
    阿季说:“你去不去,我领你走一趟。”
    丑丑却说:“我才不去。”
    阿季就拿出一瓶“雪花霜”给丑丑,丑丑闻了闻,说“好香!”却还给阿季。
阿季说:“你怎么不要?我特意给你买的!”塞在丑丑的手里就走了。
    丑丑重新坐下拨竹绒,,t2;慌得跳,将“雪花霜”擦一点在脸上,总怕擦不
匀,被爹瞧见,对着水渠里的水照看时,听见江面上阿季唱歌子:
这山望见那山高,
望见一树好仙桃。
长棍短棍打不到,
脱了鞋儿上树摇。
左一摇来右一摇,
摇得仙桃遍坡跑。
过路君子拣个尝,
不害相思也害痨。
郎害相思犹小可,
姐害相思命难逃。
    阿季在河神庙门口卖火纸,卖得出了名,索性将纸摊摆在茶社卖。有买主
来,阿季卖纸,没买主来,阿季就帮二娘服侍船夫。阿季腰不疼,腿不乏,一张
嘴也能说会道,啥人啥对待,事体处理得滴水不漏。二娘弹琵琶唱歌时,他也吹
箫,弦、竹和谐。船夫说:“二娘,你这徒弟精灵哩!”二娘说:“他是我的干儿
啊!”阿季也甘。t2〃充干儿,并不避讳,越发精明乖觉。入夜,阿季还睡在茶炉边,
二娘从楼上下来,一边烫了一壶水酒慢慢地喝,问阿季:
    “前三日去火纸坊,给丑丑说透心思了?”

    “说r。”
    “丑丑怎么说。”
    “她脸红,羞着就走了。”
    “你没看她的眼睛吗?她眼里会说出话的。”
    “我看不出来。她走到坊门口,只说了一句:你不怕我爹?”
    “这就是七成八成同意了!阿季,你给干娘说,你没有拉过她的手吗?”
    “干娘怎么说这个!”
    “阿季还羞El!你要拉手哩,事情到了一定时候,那就不羞了。干娘问你就
想知道事情到什么火候上。”
    阿季记着孙二娘的话,他真的要试试丑丑待他的心意。再去火纸坊,天赐良
机,麻子竟不在,丑丑的哑巴舅在纸浆坊里捞纸,阿季从水轮后进去,狗子没发
现,正在土场上啃骨头。丑丑又惊又喜,让阿季站到墙角来说话,木榫还在起
落,起落了白起落,遮掩着墙角的两人说话外边听不着。阿季问丑丑:上次他提
说的事,怎的考虑?丑丑说:爹是不同意。阿季问:怎么不同意?火纸坊的销路
几乎他包了,还能不同意?丑丑说:爹信不过阿季,说阿季越发在外边跑动了,
越发染有坏毛病,这号人钱越多.越靠不住,将来没个好落脚!阿季说:他好死
板,世事都到什么时候了,他还这么看人?问丑丑:那你的主意呢?丑丑不说,
阿季就瞅着丑丑脸,脸子好白嫩,阿季心就热,伸手去拉丑丑手,丑丑挣了挣,
挣不脱,让阿季握住了,像握一团棉絮,越握越小。阿季也糊涂了,丑丑也糊涂
了,糊糊涂涂之中,两个人头尾相接,两人做了一个人。等醒来,都出了一身
汗,吓得痴痴呆呆,丑丑竟呜呜地哭了。阿季慌手慌脚,不知所措,劝也不是,
不劝也不是,倒拿巴掌打自己,求丑丑饶了他。丑丑不哭r,说:“爹说你是坏
人,你真是坏,你快走吧!”
    阿季听丑丑这么说,心又咯噔咯噔发凉,他不走,又要问:“丑丑,你真的
看我是坏人吗?”
    “你走!”
    “你不饶我,你要不答应我娶你吗?”
    “已经……我还能不让你娶吗?叫你走,你就快走!”
    一块石头落下地,阿季就走了。在葫芦镇里,阿季痛定思痛,想起砸竹坊里
的事,又惊又怕,到后来却全化作喜。孙二娘问他情况,他说丑丑同意了,绝口
不提别的事。
    日光荏苒,转眼半月过去,茶社里来了一位紫阳船夫,茗茶间论起茶道,说
汉江二百里外的上游紫阳镇新产生了一种高山云雾茶,清心明目,防癌降压,且
价格便宜。孙二娘心便动摇,欲搭那船去紫阳进货。阿季说:“干娘身体不好,
水上行几日,风大浪急,必是太累,不如我去采购好了。”二娘说:“有你这一句

话,我死…TtZ心甘,即就是某年某日我死了,留下茶社交你,我也闭得下目!可
你毕竟出门少,又不识茶,还是我去的好。我去三天五天,你好生经管茶社,船
上的人辛苦,能到茶社,是瞧得上咱,你只能嘴甜腿快,百般服侍,别瞧不起这
些下苦人,坏了茶社名声!”阿季说:“这是自然,干娘放心好了!”黎明,送孙
二娘上船,其时晨雾锁江,但见渡口上旁江崖上古木参天,老干苍藤与秀石清泉
相映,却有一只乌鸦聒噪。孙二娘又给阿季叮咛了一番茶社的事,船便一路上水
而去。
    阿季在茶社里手脚勤快,态度热情,里外接应,大方自如。如此过了五日,
孙二娘却不见转回,每天早起开茶社大门,扫除卫生,就持帚眺望汉江上游,江
上却平阔一片,荡荡浩流,两岸诸峰罗列,一痕苍青,碧宇空悬,一弯残月,明
迷之光铺洒身前身后。他突然觉得身冷,连连打过几个喷嚏,转身进茶社起炉生
火,烧水泡茶,茶客们就三三两两来了,那些早起的船夫,喝惯了~天的第一杯
茶,直嚷道:“阿季,冲酽点,清早这一壶喝了,一天头不疼的!你家干娘还没
回来吗?”
    阿季说:“没回家,也到回来的时候了,说不定这杯茶你未喝完,她就回来
了!”
    此话言中,孙二娘回来了。孙二娘回来的不是活人,尸首被席卷着抬了回
来!先是孙二娘买好了三百斤新茶,依旧搭了那条船返回,在江上行了一天一
夜,不想在月日滩,江风顿起,波光摇曳,船一时把握不住,斜冲向一堆屋般大
的乱石,便人船俱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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