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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精选-第14章

小说: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精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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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依稀记得,地下室里有一个男孩,年纪还很小,六七岁吧,甚至可能还不到。这个小男孩早晨在寒冷、潮湿的地下室里醒来了。他穿一件长罩衫,冷得瑟瑟发抖。他呼出的气像一团白雾。他坐在角落里的一口箱子上,由于闲得无聊,故意从口中呼出一团团的气体,自娱自乐,看着气体飞出去觉得好笑。不过,他很想吃点东西。打从清早起几次走到他有病的母亲躺着的几块木板前,他妈妈躺在一张像馅饼一样的薄薄的垫子上,一个包袱放在脑袋底下当枕头。她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呢?一定是她带着小男孩从另一个城市来到这里,突然染上了疾病。这里的女主人两天前被抓进了警察局;快过节了,原有的住户都已走散,而剩下的一个懒汉,没等到过节就整天整夜醉得死死的。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一个曾经给人家当过褓姆的八十岁的老太婆,身患风湿症,正痛得呻吟不止,现在她已气息奄奄,行将孤单单地死去。她不断叹息,对着小男孩口中喃喃自语,吓得小男孩不敢走到她所在的角落里去。他在过厅里的什么地方虽然弄到了水,但哪里也找不到面包,只好第十次去叫醒自己的妈妈。他终于在黑暗中感到害怕起来了:傍晚早已降临,但灯光还没点燃。他摸到母亲的脸庞时,大吃一惊,原来她完全没有动弹,而且周身冰冷,像一堵墙壁。“这里实在太冷”,他想了一想,站了一会儿,下意识地忘了自己的手放在死者的肩上,然后他对着手吹了吹气,想使手指暖和暖和。他忽然在床板上摸到了自己的破帽子,于是悄悄地摸着走出了地下室。他本该早一点出去的,但他老是害怕楼梯上的一条大狗,因为这条狗整天站在隔壁人家的房门旁汪汪地叫个不停。但是现在狗已经不在了,所以他突然走到了外面。

  天哪,多大的一座城市啊!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他的那座城市,每到夜里都是黑漆漆的,整个大街上只亮着一盏灯。低矮的木头房子,房门用护板紧关着。街上天一黑就一个人也没有了,大家全都关在家里,只有一整群一整群的狗(数以百计)在通宵达旦地狂吠。不过那里天气暖和,而且有人给吃的。可这里,天哪,却没有吃的!这里到处是敲敲打打、轰轰隆隆的响声。灯光多亮,行人多多,马拉轿车多多,天气有多么冷啊!从被赶着奔跑的马匹身上冒出的热气,气喘吁吁的马嘴里呼出的热气,已经冰结;马蹄踩着稀松的积雪,落在石板路上,发出得得的响声,车马拥挤不堪。天哪,真想吃点东西,那怕是一小片面包也好!而且突然手指痛得要命!一个警官从旁边走了过去,他把头一扭,免得发现那个小男孩。

  现在又是一条街道——啊,多宽广啊!一不留神在这里就肯定会被人踩死的,人们老是喊喊叫叫,熙来攘往,跑跑颠颠,可那灯光啊,真亮!这是什么东西?啊呀,一块大玻璃,玻璃后面是一个房间,房里有一株树,直顶天花板。那是一棵枞树,树上挂着许多灯、许多金纸银纸和苹果,周围摆放着一些洋娃娃和小马。孩子们穿着漂漂亮亮的衣服,一身干干净净,都在笑呀、玩呀,吃着、喝着什么东西。你看这个小姑娘和一个男孩子在翩翩起舞,多漂亮的小姑娘啊!这里乐声悠扬,透过窗户,可以听到。小男孩望着这一切,大吃一惊,但也跟着笑了,可他的手指、脚指已经发痛,手指已经红肿,不能弯曲,一动就痛。这男孩一想起自己的手指痛,就不禁哭着往前跑去,于是透过另一块玻璃,他又见到了另一个房间,那里又是有树,但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饼干:桃红色的、绯红色的、黄色的。旁边坐着四个阔小姐,谁一进来,她们就给他送点心,而房门隔一会儿就打开,从外面走进去许多老爷。小男孩悄悄地走到门边,突然把房门打开,走了进去。哎呀,马上有人对着他喊叫,招手!一位小姐很快走到他身边,把一个戈比塞进他的手中,然后亲自开门,让他出去。他吓得要死!戈比马上滚了出来,掉在阶梯上叮噹作响:他通红的手指,弯曲不得,拿不住那个戈比。小男孩跑出来以后,越跑越快,但往哪里跑,他并不知道。他又想哭,但他感到害怕,于是拚命跑呀,一边跑一边对着手指吹气。他开始烦恼起来,因为他突然变得那么孤单,那么难受,而且是忽然之间啊,主呀!这又是怎么回事呀?人们一群群地站着,脸上露着惊讶的表情:原来是玻璃里面的窗口上,摆着三个洋娃娃,小小的个子,穿着大红大绿的连衣裙,与活人一模一样,真是栩栩如生!一个小老头坐着,好像是在拉大提琴;另外两个人也站在那里拉小提琴,和着节拍,摇头晃脑,相互对望着。他们的嘴唇还在一翕一翕地动弹,是在说话吧!完全是在说话,只是隔着玻璃,听不见就是了。小男孩起初以为他们是活人,可后来一想,他们也是洋娃娃,于是突然放声大笑。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洋娃娃,也不知道世界上竟有这样逼真的洋娃娃!于是他想哭,但望着洋娃娃又觉得可笑,太可笑了。忽然间,他觉得身后有人在抓他的衣衫:一个凶恶的大男孩站在他身旁,突然扬起手来,打他的脑袋,而且用脚踢他的下身。小男孩被打倒在地,他马上大声喊叫起来,随即失去了知觉。后来他突然爬起来就跑,自己也不知道往哪里跑好。结果他跑到了一个门洞里,跑进了一家陌生的院子,然后坐在一堆木柴后面:“这里没人找得到,而且很黑。”

  他坐下来,曲卷着身子,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忽然间,真的是忽然间,他觉得很舒服了!手脚突然不再疼痛,而且全身发热,像睡在热炕上一样。他全身一抖,啊呀,原来他睡着了!睡在这里有多好啊!“我在这儿坐一坐,然后又去看洋娃娃。”小男孩一想起洋娃娃就禁不住发笑,“完全像活人一样!……”接着他忽然听到他妈妈在他身边唱歌。“妈妈,我睡觉啦,哎呀,这里睡觉有多舒服啊!”

  “孩子,我们参加圣诞晚会去吧!”突然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本来以为是他妈妈说的,但是不,不是她。到底是谁在叫他呢?他没看见,但确实有人在对着他弯下身子,在黑暗中把他抱住,他把手向那人伸去……突然间,啊,多光亮啊!啊,多好的一颗枞树啊!这也不是枞树,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树!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一切都金光闪闪,光芒四射,而且都是男女小孩,只是他们都是那么亮,他们都在他身旁旋转、飞翔,他们都吻他、拉他、和他一起飞,他自己也在飞。于是他看到:他母亲在望他,对着他高兴地笑。

  “妈妈,妈妈!哎呀,这里有多好啊,妈妈!”小男孩对着她喊叫,又同孩子们亲吻。他很想把玻璃后面那些洋娃娃,尽快讲给他们听。“你们是什么人,男孩子们?你们是谁,女孩子们?”他笑着问他们,心里充满了对他们的爱。

  “这是‘基督的圣诞树’,”他们回答他说,“在这一天,基督那里总要为没有圣诞树的孩子,安排一棵圣诞树……”于是他知道了,这些男男女女都像他一样,还是孩子。不过,他们有的被人们抛弃在彼得堡达官贵人房门的楼梯上,冻死在柳条篮里;有的死在孤儿教养院里;有的在萨马拉大饥荒时饿死在自己母亲干瘪的怀里;有的染上瘟疫,病死在三等车厢里。他们现在都来到了这里,都在基督这里,作为天使。他本人也在其中,他向他们伸出手去,祝福他们和他们有罪的母亲……可这些孩子的母亲们仍然站在这里的一旁哭泣;每一位都认得自己的儿子或者女儿。儿女们飞到母亲的身边,吻她们,用自己的手给她们擦眼泪,求她们不要哭,因为他们在这里很快活……

  第二天早晨,打扫院子的工人在楼下发现一具小小的尸体,那是一个跑来冻死在柴堆后面的男孩的尸体;他们也找到了他的妈妈……妈妈还比他先死;他们两个在天上,在上帝的身旁相会了。

  为什么我编造了这么一则故事,而且不写进一般的、合情合理的日记里,而且我还是个作家呢?因为我早就答应过,要写几篇专门反映现实生活事件的小说。但是问题是我总是觉得,隐隐约约地看到,这一切都是可能实际发生的,也就是说,发生在地下室和柴堆后面的事是真实的,至于基督的圣诞树,怎么对您说呢,它到底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我作为小说作家,当然是要有所虚构的。
          
05 农夫马列伊  所有这些professionsdefoi①读起来我都感到兴味索然,所以我就来说件趣事,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趣事,只是一件遥远往事的追忆罢了。不知为什么,我很想就我论平民的文章搁笔的此时此地来说那件事。那时我不过才九岁……不,最好从我二十九岁时的事儿说起吧。

  ①法语:传道的文章。

  那是复活节的第二天。天气晴朗,天空湛蓝,阳光高照,“暖暖和和”,明明丽丽的,但我心底一片抑郁。我在牢房的后面徘徊踯躅,边看边数围着坚固木栅的林间空地上的牢房。其实我不是想数,只不过是一种习惯动作而已。监牢里“过节”已经两天。苦役囚犯们不用去干活,许多人喝得烂醉,叫骂声、争吵声到处不绝于耳;有的人唱着低级庸俗的小调,躲在板床下玩牌赌博;有几个人由于太蛮横被同监人打得半死,盖着皮袄躺在板床上,直到苏醒过来。有几次他们竟动起刀子来。“过节”这两天里所发生的一切使我痛苦至极。我从不赞同不加节制的群饮狂醉,而在这种地方我尤其反对。这两天,监狱官没有来巡查,也不来搜寻白酒;他们明了,一年中也该给这些受歧视的人宽松一下,否则,牢里的情况会更糟。我胸中终于燃起一股愤恨。政治犯中有个叫米——斯基的波兰人碰到我。他神色忧郁地望了我一眼,两眼一闪,双唇颤动,咬牙切齿地小声对我说道:“jehaiscesbrigands!”①然后擦身而过。我回到牢房,虽然一刻钟前我发疯似地从屋里跑出去,当时有六个壮实的农夫一齐扑向醉汉鞑靼人加津,想要制服他而动起手来。他们乱打乱揍,照这么打下去,骆驼也会被打死的,但他们知道,这个大力士难得被打死,所以下起手来毫无顾虑。现在回到屋里后,我发现加津躺在牢房尽头一个角落的板床上不省人事,生命垂危。他盖着皮袄,大家不声不响地从他身旁绕过,虽然都深信他明早会苏醒过来,“可是照这么打,说不定会送命的”。我回到床上,对着装有铁栅栏的窗户迎面躺下,把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我喜欢这么躺着,因为人们不会去打搅一个入睡的人,而这时我就可以去幻想,去思考。但是那一次我没有幻想,我的心平静不下来,耳边老响着米——斯基的话:“jehaiscesbrigaands!”其实,为什么要去描述那些印象呢?现在我有时在夜间也梦见那情景,没有做过比那更痛苦的梦了。人们也许会发现,时至今日我几乎从未在刊物上谈过我在狱中的生活情况。《死屋手记》写于十五年前,我是以一个虚拟的杀妻犯的口吻写的。顺便补充一句,从那时起许多人都以为,甚至现在还断言,我之所以被流放是因为杀害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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