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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精选-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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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呀!”瓦夏回答说,“是呀!要抓紧才行。我想,现在快十一点了,得抓紧干……干起来!”说完以后,瓦夏老是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又热情洋溢地插上几句,打断对方友好情谊的发泄,总而言之,他显得欢欣鼓舞,但他突然变得温和起来,不再说话了。他几乎是在街上跑着走的。似乎有一个什么沉重的思想,突然使他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了,似乎他的整个心脏都紧缩起来了。

  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甚至开始感到不安了。他迅速提出的问题,几乎没有得到瓦夏的回答。瓦夏有时用一两句话搪塞一下,有时则发出往往是与事情全然无关的感叹。“瓦夏,你到底出什么事啦?”阿尔卡季奇·伊凡诺维奇好不容易赶上他嚷道,“难道你这么不安吗?……”“哎呀,老兄,别扯淡啦!”瓦夏回答时甚至有点恼火。“瓦夏,别泄气,算了,”阿尔卡季打断了他的话,“再说我多次见过你在更短的时间里抄写过更多的东西……你怕什么!你简直是天才!至少你还可以加快书写的速度,这又不是拿去铅印的。你来得及的!……你现在这么激动,心不在焉,写起来会吃力得多……”瓦夏没有回答,或者含含糊糊自言自语。两个人怀着惊慌的心情,跑到了家里。

  瓦夏马上坐下来抄写。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平静下来,轻轻地脱去衣服,躺到床上,两眼一直盯着瓦夏……“他怎么啦?”他自言自语,同时望着瓦夏变白的脸庞、他发红的眼睛和他每个动作中表现出来的焦躁不安。“他的手也在抖动……呸,你真是!要不要劝他睡一两个小时呢,就是把烦恼睡过去也好嘛。”瓦夏刚刚写完一页,他抬起两只眼睛,无意之中望了阿尔卡季一眼,马上垂下眼帘,又拿起笔来。

  “听我说吧,瓦夏,”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突然开口说话,“你稍稍睡一会儿不是更好吗?你看,你简直像打摆子似的……”

  瓦夏很生气地,甚至很凶恶地望了望阿尔卡季,没有回答。

  “你听着,瓦夏,你到底要对自己怎么办呀?”

  瓦夏马上醒悟过来了。

  “喝点茶好吗,阿尔卡沙?”他说道。

  “怎么?为什么?”

  “可以提神!我不想睡觉,我不去睡觉!我要一直写下去。现在喝点茶休息休息,最困难的时刻就会过去的。”

  “好,瓦夏老兄,太妙了!正是应该这样,我本想提议这么干呢。我感到惊讶的是为什么我的脑袋就没想到。不过,你知道吗?玛夫娜是不会起来的,她无论如何是不会醒来的……”

  “对……”

  “没关系!”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嚷道。“我自己去烧茶炊。难道我是头一回干吗?……”

  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跑进厨房,开始摆弄茶炊。瓦夏则仍在抄写。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穿好衣服,除了放好茶炊之外,还跑到面包店里买点吃的,让瓦夏好消夜。一刻钟以后,茶炊摆到了桌子上。于是他们开始喝茶,但话却总是谈不起来。瓦夏老是心不在焉。

  “你看,”他似乎清醒过来,终于开始说话了,“明天还得出去拜年呢……”

  “你根本不必去。”

  “不,老兄,不行,”瓦夏说道……

  “我代你签个名就行了……你去干吗呢?你明天干活吧!今天你就照我说的办,写到五点,然后睡一觉。不然,你明天会像什么人呢?我八点正一定叫你……”

  “你明天代我签名好吗?”瓦夏说道,他已经有点同意了。

  “有什么不好呢?于今大家都这么干!……”

  “我怕……”

  “怕什么?”

  “你知道,别人那里倒没有什么,可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阿尔卡沙,他是我的恩人,万一他发现是别人的笔迹……”

  “他会发现!唔,你怎么啦,瓦什卡!他会发现吗?……你知道,你的名字我签得多像,那个钩钩我都写得像极了。你算了吧!谁会发现呢?……”

  瓦夏没有回答,匆匆忙忙把自己的杯子喝干了……后来他怀疑地摇了摇头。

  “瓦夏,亲爱的!要是我们成功有多好啊!瓦夏,你怎么啦?你简直把我吓坏了!你知道我现在也不会躺下,瓦夏,我会睡不着的。你让我看看,你还剩下多少?”

  瓦夏望了他一眼,吓得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的心都翻过来了,舌头也转不动了。

  “瓦夏!你怎么啦?你出什么事啦?干吗这么看着我?”

  “阿尔卡季,我明天一定要去给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拜年。”

  “好,你去吧!”阿尔卡季边说边望着他,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怀着焦急的期待。

  “瓦夏,你听我说,快点写吧!我不会给你出馊主意害你,确实是这样!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说过多次,他说他最喜欢的是你书写的清楚!只有斯科罗普廖辛才喜欢书写清楚加秀美,像字帖一样,因为他好想方设法把写好的东西借去不还,送回家去给孩子们蒙着写,因为他这个牛皮大王买不起字帖。可是,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却只是说,却只是要求:清楚、清楚、再清楚!……你还怕什么呢!真的,瓦夏,我不知道如何对你说……我甚至害怕……你的愁苦简直要了我的命!”

  “没关系,没关系!”瓦夏说着说着就疲倦得倒在椅子上。

  阿尔卡季惊慌起来了。

  “你要不要喝点水呢?瓦夏!瓦夏!”

  “够了,够了,”瓦夏紧握着他的手说道,“我没有什么。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很忧伤,阿尔卡季。我甚至连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你听着,你最好谈点别的什么,不要给我提起……”

  “安静,看在上帝的面上,你要安静,瓦夏!你会写完的,一定会写完的!即便写不完,也不是什么灾难嘛?难道写不完就是犯下滔天大罪么!”

  “阿尔卡季,”瓦夏说道。他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的朋友,阿尔卡季简直吓得要死,因为瓦夏从来没有这么要命地惊慌过。“要是我像从前一样,是孤丁丁的单身汉的话……不,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老是想告诉你这个朋友,请你相信……可是,为什么要惊动你呢?你看,阿尔卡季,一些人天生是干大事的,另一些人则像我一样,只能干微不足道的小事。喂,要是别人要求你感恩戴德,你会干吗?”

  “瓦夏!我根本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从来就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瓦夏继续小声说话,好像在与自己议论,“但是,如果我没能说出我感到的全部,那么似乎……阿尔卡季,好像我真的是在忘恩负义,而这往往使我感到特别难过。”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难道你按期抄写完毕就是你的全部感激?瓦夏,你想想你在说什么呀!难道感激之情表现在这里?”

  瓦夏突然不吭气了。他直望着阿尔卡季的两眼,好像阿尔卡季出人意外的论据打消了他的全部怀疑。他甚至微微一笑,不过马上又露出了他前不久沉思的表情。阿尔卡季把瓦夏的微笑看成是一切耽心的结束,而把重又出现的惊慌看成是力求上进的决心,因此他高兴极了。

  “好了,阿尔卡沙老兄,你醒来的时候,”瓦夏说道,“望望我,要是我睡着了,那就糟了。现在我就坐下来写……行吗,阿尔卡沙?”

  “什么?”

  “不,我没说什么,我只是……我想……”

  瓦夏坐了下来,没再说话了,阿尔卡季也躺下去睡觉了。两个都没再谈什么大人物、小人物的事。也许他们觉得有点做得不对,不该大吃大喝。不久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就睡着了,虽然他一直在为瓦夏发愁。使他大吃一惊的是,他居然在早上八点整醒来了。瓦夏睡在椅子上,手中握着笔,脸色苍白,疲惫不堪。一支蜡烛已经点完。玛夫娜正在厨房里忙着生茶炊。

  “瓦夏,瓦夏!”阿尔卡季惊叫道,“你什么时候睡的?”

  瓦夏睁开两眼,从椅子上跳起来……

  “哎呀!”他说道,“我竟睡着了!……”

  他马上跑去看文件……幸好,全都没出问题,墨水也好,蜡烛油也好,都没滴到文件上去。

  “我想我是六点左右睡着的,”瓦夏说道,“夜里好冷啊!

  我们喝完茶,我就又……”

  “你吃了点东西吧?”

  “对,对,没什么,现在没什么了!……”

  “新年好!瓦夏老兄!”

  “你好,老兄,你好!也祝你新年好,亲爱的!”

  他们拥抱起来。瓦夏的下巴颏在颤动,两只眼睛也湿润了。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默默不语:他感到十分痛苦。两人匆匆忙忙喝茶……

  “阿尔卡季!我已作出决定,亲自去给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拜年……”

  “你知道他是不会发觉的……”

  “可是,老兄,我良心上过不去。”

  “你不是正在为他抄写,为他卖命吗?……够啦!你知道吗,老兄,我得到那里去一趟……”

  “到哪里?”瓦夏问道。

  “去阿尔捷米耶夫家,代表你我两方面向他们拜年。”

  “我的亲人啦,亲爱的!好!我就留在这里。我发现你想得好。我是留在这里工作,又不是游手好闲,浪费时间。你等一下,我马上写封信。”

  “写吧,老兄,你写吧,来得及的!我还要洗脸,刮胡子、刷刷礼服。好,瓦夏老兄,我们会满意的、幸福的!拥抱我吧,瓦夏!”

  “啊呀,但愿如此,老兄!……”

  “公务员舒姆科夫先生住在这里吗?”楼梯上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在这里,天啦,在这里,”玛夫娜边说边让客人进来。

  “什么事?什么事?”瓦夏从椅子上跳起来奔向前厅叫道,“别杰卡,是你呀?……”

  “您好!荣幸地向您祝贺新年,瓦西里·彼得罗维奇!”一个长相漂漂亮亮、长着一头黑卷发的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说道,“姐姐向您致意,妈妈也是,姐姐还吩咐我代表她吻吻您……”

  瓦夏把小使者抛向空中,然后对着他那张小嘴(简直与丽扎卡的嘴一模一样)给了一个甜蜜蜜的、长长的、热情的吻。

  “吻吧,阿尔卡季!”他把小别佳交给阿尔卡季说道。小彼佳脚刚落地,就马上跑进了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那强有力、真正贪婪的怀抱之中。

  “你是我的亲人,想喝茶吗?”

  “非常感谢,先生!我们才喝过!今天我们起得早。我们家的人做祷告去了。姐姐给我卷了两个小时的头发,然后涂油,洗干净了,还给我缝好裤子,因为昨天我和萨什卡在外面把它撕破了:我们在打雪仗……”

  “唔—唔—唔—唔!”

  “对了,她还给我打扮好,让我来你们这里。然后给我涂上发油,亲了又亲,对我说:“快到瓦夏那里去一趟,给他拜个年,问他满意不满意,晚上睡得好不好,还有……还要我问什么来着,啊,对了!还要我问问您昨天说的工作干完了没有……那里好像……瞧,我这里记下来了的,”小男孩一边说,一边照着从口袋里掏出的一张纸片念:“对了,他们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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