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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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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老亮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他过来跪在二秃子的坟前。草又叫了声爹,说爹你咋
给儿子下跪呀。爹不搭理草的话,说草呀你也跪下,爹有话要当着二秃子的面和你
说。草就贴着爹跪在二秃子的坟前。

    老亮说儿呀你别怪爹,你没给咱老李家留下人秧,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咱家就
这样断了香火。老亮又叫了声草,说寨里有你看下的男人你就直管去找,爹不怪你,
这事不能拖,就这几天地里。草叫了声爹,说这事做不得。老亮站起来拨拉拨拉腿
上土说他讲做得就做得。老亮说着拖着长长的身影向秃寨走去。

    草扑到二秃子的坟上大哭起来,她把脸埋在新翻的泥土上,一直哭到精疲力竭。
古堡似的秃寨在灰白的地平线上像个巨大坟冢的黑色的剪影,草踉踉跄跄地一步一
步跨进去。

    谁也没有想到李将军的队伍才开过去十几夭,又沿着原来踏出的坑败了回来。
那些当兵的大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拄着木棍,三三两两互相掺扶着,衣裳烧得破破
烂烂,身上粘着污血。身上头上缠着绷带。绷带被血渗得鲜红。有的走着走着就倒
下了,再也站不起来。

    秃寨的人站在寨墙上看得鼻子酸酸的,谁也没有有计较李将军的队伍替他们吃
了老亮家的酒席,都回家烙大饼,煮鸡蛋,也有炖鸡汤的端到寨门口的官道上给队
伍吃。

    二秃娘也煮了鸡蛋,要端到官道上给队伍吃,硬是让老亮给挡了回去。老亮说
还吃鸡蛋哩,吃个鸡巴,连个小日本都打不过。

    这几天,草天天拿着针线去寨门口磨蹭上几时辰,她时不时地抬头看着官路的
尽头。她多么希望她一抬头柱就站在她的眼前,哪怕他是折了胳膊少了腿,只剩下
一截光身子,她都不嫌他。草的心里有柱,她也早把她的心给了柱。原来埋在她心
底对柱的爱的火焰又燃烧起来,草的心里又鲜活起来。他要等柱回来。只要柱要她,
她会把自己毫无保留捧给他。可柱到底没有回来,连一点音信也没有,她的心又死
了。

    那天,柱换一身新黄军装,腰里扎着大皮带,神气得像个官人,还惹老亮笑话
他说这驴日的这回去出息去了。二秃娘说出息啥来,不知可能活着回来呢。

    草当时就站在塞墙上,远远地看见柱像一粒砂子掉进那黄色的河流里,却再也
找不着。她呆望着眼前这涌动的黄色河流向天边流淌。她的眼睛模糊了,那涌动的
队伍也模糊了。草说还是走了好。可柱的背一直在她眼前晃,柱后背上的刺刀一闪
一闪的,常常给草的眼泪晃出来。

    那小伙夫怕是回不来了。草听了,回头见娘站在她的背后,赶忙抹掉眼泪。草
也说能回来怕是不容易了。二秃娘的眼泪也给引了出来,说那小伙夫还是个小孩子
呢。李将军败下来的队伍都过去几天了,只是不见那个小伙夫回来,二秃娘又朝官
路尽头望了一回对草说回家吧,人活着不容易。

    这天夜里,二秃娘听见院里有动静。吓得不行,说怕不是二秃子回来了吧。二
秃娘说儿呀夜别吓唬娘,娘知道你死得屈。老亮听见外面有动静,他起来点灯,隔
着门缝见门槛外面黑乎乎的缩着一个人。老亮开了门,见是小伙夫,这才松了一口
气,说你这小伙夫哪不好睡咋睡在俺家的门槛上。小伙夫还是躺着没动,老亮说怕
是死了。二秃娘过来用手在他的鼻子上试试说还有口气。二秃娘喊老亮过来帮忙,
可老亮坐着没动。二秃娘说人家小伙夫还给咱一袋子洋面呢。草过来给小伙夫抱在
自己的床上。

    草用汤勺给小伙夫嘴里润茶水。有两顿饭的功夫他总算醒了过来。他想挣扎着
坐起来,草说躺着别动,姐喂你。小伙夫眼泪汪汪地喊姐。这时,老亮浑浊的眼睛
突然放亮了,说了一句谁也摸不着头脑的话:成了。

                                   七

    小伙夫高烧不退,烧得昏昏沉沉。他的腿肿得像树轱辘子一样,涨得连裤子都
脱不下来,最后,二秃娘没办法,硬是用剪刀给他的裤筒冲开。小伙夫大腿根子的
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化浓,用手指一按,里面的浓血直往外冒,腿肿得明稀溜的,一
按一个坑。

    二秃娘急得团团转,说小伙夫这样拖下去怕是活不了。草对老亮说爹呀咱还是
给他请先生治治吧。老亮说请哈哩先生呀,说草呀你去给爹烧锅盐水来。

    草去烧水,老亮从屋里翻出一把破镰刀头子,拿到井台上的石条上磨得雪亮,
又放在火上烧得通红。

    二秃娘看了,担心地问老亮,他爹,你能行吗?咋不行。老亮说着,又紧紧裤
腰带,袖子也往上绾得老高。

    老亮摘下自家的门板,给小伙夫绑在上面,用盐水把小伙夫的伤口洗干净。老
亮还真行,他硬着手脖用镰刀把小伙夫的伤口腐烂的肉一块一块地剜去,里面的骨
头让老亮给剐得白生生的。

    烧得红通通的镰刀遇着肉,嗤嗤地往外翻着油花。小伙夫疼得汗珠子直滚,二
秃娘给他擦汗都擦不动。开始,人还不住地叫,可后来就叫不出声来了。小伙夫攥
着草的手,他的手指头都陷到草的肉里,草疼了一头汗,却没拍手,一直让他攥着。

    小伙夫的伤还真让老亮给他剜好了,又有草和二秃娘小心地伺候着,才几天,
小伙夫就能扶着东西下地了。

    老亮蹲在自家院墙外的墙根上晒太阳,暖融融的太阳光扎得他浑身舒坦。他两
眼眯成一条缝,灰暗的面颊上是一圈乱扎扎的胡子,像个大喇叭套在他那干瘪的嘴
上。

    老亮把旱烟袋掏出来,在烟荷包里抠了一摄烟丝,按在烟窝里,他抬头看了一
回太阳,回头冲院里喊,草呀,火…一。

    草从院里出来,手里拿着火辣子和火石,还有一根麻秸杆交给老亮。草要转身
回院里时,老亮却叫了一声草、草就给站住,转过身来,叫了声爹。可老亮却不理
会草站在那里,也不抬头看草,他只是不紧不慢地专心用火辣子敲着火石,敲出来
的火星落在火纸媒子上。老亮用嘴给火纸媒子吹着,又给麻秸杆引着火。麻秸杆在
青灰里闪过,不截火。老亮这才叫了声草,他仍没抬头。草呀,咋样了?草说不咋
样。

    草不敢抬头看爹,只是低着头,两手不停地摆弄着小袄大襟上的最后一道扣子。
她也知道爹并不一定在看她,可她总觉得爹的眼光箍得她透不过气来。

    老亮一窝接一窝地咂烟,又一窝接一窝地把烟灰磕在鞋帮上。老亮嗤嗤地咂得
很响亮。他一口咂下去,他的两个腮帮场成两个坑。接着随着两个腮帮鼓起来,两
股青烟从他鼻孔里喷出来。、老亮整一个人都笼罩在烟雾里。

    老亮咳了一声说屋里的那个小伙夫咋样呢。草万万没有想到爹在打小伙夫的主
意,赶忙摆着手后退说这咋行呢。老亮说咋不行呢?草说人家小伙夫还是小孩子哩。
不小了,当年我和你娘结婚时也是十五岁。草说咱咋能坑人家小孩子呢。老亮拉长
了脸说,你说咱咋是坑人家小孩子呢?

    老亮心里一本清帐,凭草的人模样,秃寨的男人能配得上的不多,寨里的男人
都馋她馋得流口水。可靠得住的就不多了,一个寨子,日子过得比树叶还稠,出来
进去,免不了磕磕碰碰的,要是做罢事情走漏了风声,还不是他老亮瞎忙活,落得
个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是外人好,完事了,一脚把他踢了,让他滚蛋,小伙夫嫩是
嫩了点,可是好唬弄。

    老亮阴沉着脸,说爹替你看上了小伙夫,他人长得不孬,又喝一肚子墨水,爹
啥时看错过人。老亮顿了一下,猛地抬起头,两眼盯着草说就他了。草低下头怯怯
地说他一直把她当成姐姐。你开不了口是不?爹去给你和他说了。草被老亮逼得连
退脚的空也没有了,她想想说还是她自己来吧。草说着就去了屋里。老亮看着草进
屋咽了口唾沫,想说爹老了,要是搁在几年前、,这样的好事咋着也到不了外人。

    小伙夫睡得正香。他薄薄的嘴唇上抹着稀疏淡软的胡子,幼嫩的脸上还没有脱
去汗毛,就像嫩倭瓜上的一层白醭。他的睡相很不雅,时尔时地咂着嘴巴,像是很
有滋味地品咂东西。

    草过来坐在床沿上,她觉得心虚,不敢拿正眼看小伙夫,她老是走神。草不住
地问自己这是咋了。接着她又对自己说不咋。不咋心里慌啥哩。

    这时,小伙夫凄促地呓语,我的枪,我的枪呢?他两手在床上摸索,当他抓住
草的手,握在手里,他脸上露出了笑容,笑得很甜,也很幼稚。他念着枪,接着,
又睡着了。

    李将军的队伍开到徐州没几天,壕沟才挖了一半,就和日本人的飞机大炮接上
火了,仗打得很苦,人死得成堆,壕沟让死人填平,让炮弹炸成坑,坑又让死人填
平。小伙夫的那个连队和小日本对垒到第六天夜里,就剩下连长十几个人了,炊事
班的士兵把铁锅一摔也上了阵地了。

    小伙夫刚上场,枪使得不顺手,等他枪使得顺手了,却突然觉得大腿根子一热,
低头见裤裆里让子弹穿了个洞。小伙夫说坏了,说他的小鸡鸡怕是给小日本打飞了。
退下裤子却见他的小鸡鸡还安份地蹲在裤裆里面睡着了,只是,大腿根子上穿个洞,
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小伙夫舒了口气、连长过来看了,笑了,他拍着小伙夫的头
说你小子真运气,说就差那么一线绳了。他从身上撕下一块布给小伙夫伤口扎住,
叫人给小伙夫抬下去,小伙夫挣扎着不让,说他还能坐着打枪,下去是孬种。连长
说他知道小伙夫不孬种,孬种上不了火线。连长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他说咱得给咱
们的抗日队伍四个人秧。

    小伙夫在战地医院住了两天。那天夜里正睡着觉,上面下了令要伤员撤退,说
是战地医院给小日本包围了,开始还有队伍护着伤员突围,可后来队伍被小日本打
散了。小伙夫好在腿上的伤不重,拄着棍子跑了一夜,总算冲了出来。

    小伙夫随着败下来的队伍从原路回来了,走了没两天,腿上的伤口发了炎,大
腿肿得像吹得一样,发起高烧来,他连天加夜地赶路,却越走越慢,落了下来。等
到离秃寨还有三四里路,却再也走不动了。小伙夫就慢慢地爬着走,爬得两手血肉
模糊,硬是爬到老亮家的院门口,人就昏了过去。

    草见小伙夫醒了,问他说你刚才做啥梦来。小伙夫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说他
又去战场了,可他的枪让他弄丢了。草说你小伙夫能出来就不容易了,咋能还恋着
打仗呀。小伙夫说不打仗咋能赶走日本鬼子。草说你不去仗就不打了。草又说姐不
跟你争,姐还得给你喂药哩。小伙夫说他自己能喝了。草不让,就一汤勺一汤勺地
喂。

    草的辫梢掉在小伙夫的面颊上,弄得他脸上痒痒的。草熟透的身子在小袄大襟
里装得满满的,紧贴着小伙夫,圆圆的领口上面露出白嫩嫩的脖子,散发着甜甜的
奶味。她先把药舀出来,用嘴吮了,再送到小伙夫的嘴里。

    小伙夫的身上燥热起来,气喘得也粗了。草喂完药将要起身时,小伙夫叫了声
姐就握住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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