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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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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姐姐床前,她们先给姐姐喂下女人从经堂带来的水,然后出门去抓墓给姐姐叫
魂。两个女人在墓前供了香叩了头许了愿,然后幽幽地喊:“梅,回来——;梅,
回来——!”从那天姐姐受惊吓的地方到回家的路——边走边喊,一刻不停,直到
姐姐床前。

    孩子生下来以后,并且还是个男孩,柳镇人认为这下女人好歹有了个寄托,老
天总算没太跟她过不去。那些怀着各种各样心思去经堂的人看过女人和孩子后却都
有些纳闷,女人生了孩子非但不新奇欣喜反而表现得有些厌弃至少没有快乐起来。
乍一看孩子活脱脱像她,一仔细看着另一个的形象又在那儿若隐若现,影子似的,
不,比影子更甚,就像一块石头猛地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把倒映在湖里的一切影子
都搅得动荡模糊,是被破坏了的影子,是影子里面的影子,这影子却不能让人联想
起那被埋进黄土里的人,却让人联想起另外一个人。当然,猜想是要有根据的,何
况人的记忆有些靠不住,不要说是对死去的人,就是对活着的人也会发生这种情况:
我们熟悉甚至相亲相爱的那个人刚一转身,我们就有可能想不起他的长相,而且越
想越想不起,越想偏差越大,最后只剩下模糊、杂乱、跳动、变幻的一个形象。只
有接生婆的一句话给一些有心人留下了印象,她说:“这婴孩的紫红胎记多亏长到
了背上,要是长到脸上就破相了。”

    女人对这孩子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在许多个日日夜夜里,在尖屋顶遮蔽、在风
声雨声大自然的任何声息都显得更真切的这个屋子里,女人看着怀里的婴孩,不知
真假,脑子灌满面糊一般。她不能思考,她所能想到的、反反复复想到的就是这一
点:这个孩子并不是她想要的,是男人要她去要来的。是他软硬兼施要她去要来的!
她要来了,他却摆手走了!

    那时候男人就在这张床上搂着她,每天晚饭后他们就早早歇灯上床,他的鼻息
吹拂着她的鬓发,温热着她的耳廓;他的计划因为有暗夜的掩护而变得越发大胆果
断和周密,而她的羞涩和想反抗的心理也因为有夜幕的保护而显得越来越弱……

    孩子是他那么迫切地想要的,是他求着(他只差给她下跪了。当然,男人的两
个膝盖虽没有触碰到地,他的精神却是在他想到这一招的时候就开始跪下了,以后
就一直没有站起来。)她去要来的,可是当她有了怀孕的迹象,他看她的眼神就不
再是她所熟悉的那种眼神,那目光仿佛不是对着他亲爱的妻子,而是对着另外的一
个人;摄入到他履仁里的,也不是她的形象,而是另外一个人的形象。他以她怀孕
为借口,从那以后再不碰她,他搬掉枕头,她能触摸到的只剩下他的脚和他的背部。
温热的鼻息、坚实的臂膀、宠爱的目光、对她的信任和依恋、他自己的自尊自信—
—所有的这一切全魔幻般地消失了。他为他们俩设置了一个温柔幸福的天堂,一个
享用不尽的温暖的洞,却让她一个人掉进去,他把他的两脚搁进去试探一番,徘徊
一阵,然后怯懦地缩了回去,他朝她背过身子,任她一个人孤独地呆在洞穴里,甚
至不肯给她一丝理解的气息、一根能让她走出洞穴的温情的手指头。她本来是他的
同谋,他却不由分说地背叛了她,出卖了她,遗弃了她,而把他那么迫切要得到的
东西留给她一人,把本来应该两人承担的责任抛给了她一人。他把她的灵魂撕成了
两半,没等它粘回去就撒手不管,留她自己孤零零地在那心灵的、感觉中的万劫不
复的罪孽中挣扎。

    她困惑迷惘,委屈悔恨,她在他的僵硬、冷漠甚至仇恨中噤若寒蝉、诚惶诚恐。
但她对他的爱并没有减少,她希冀有一天他会原谅她,携着她的手共同回到过去,
走完一生。可是他突然终止了她的这种希冀,他用死亡来延长她对他的爱,用彻底
消失来惩戒她。是的,她对他的爱并没有因为他的死亡而消况,反而更加恣肆膨胀,
在她的意识里,他是她惟一的男人,惟一愿意奉献生命,融化自己的人。她最不愿
意承认另一个男人曾给予过她肉体的震颤,她反复对自己说的,是男人在乞求她时
说过的话:那只不过是一个工具,就像一双筷子,甭管是什么筷子,它的目的只是
用来把食物放进嘴里。

    是的,那只是一个工具。丈夫把它看成工具,他自己的和别的男人的;她的阴
道和子宫也是一件工具,在他说服她让别的男人使用的那一刻,就成了一件工具。
不,在他眼里,也许更早,也许自始至终是一个工具。其它任何理由都不能替他辩
护!

    所以说,自从他死后她所感受的所有痛苦,与其说是他的死,还不如说是他死
后留给她的结局,那个后果。那个后果时刻提醒她记住自己的过错。尽管在听到他
死去消息的一刹那,有一个念头曾闪电般袭击了她,也不能使她有一刻忘却自己的
过错。那个念头实际上顽固扎根在她脑际,不管外界是如何一种反映。那念头便是:
他是自己不想活了。不论是意外事故也好,有人谋害也好,原因都在于他自己,这
样的结局一定是他所喜欢的:他把结局留给她,把漫长的岁月留给她,把岁月中能
尝到的所有痛苦悔恨通通留给她。这一定是他脚朝着她、背对着她的那些个不眠之
夜的产物,一定是的!

    是姐姐的再生和那男人女人实际存在的密切关系才让我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他们。
事实上人一旦在心里把什么录了相,平时视而不见的人熟视无睹的事就会时常见到
了。对于红嘴,我就经常看见他的活动:比如他常给菜地浇水,一副一般规格的水
桶压在地宽阔的肩膀上似乎显得特别小巧,扁担吱吱扭扭从耳边响过,只见浇水的
木勺子在水桶面均匀悠荡,却荡不出一滴水珠。还有就是他常背着鱼篓在湄溪过鱼
捕虾。我小时候湄溪的鱼虾鳖星还是挺多的,比如鳖,那时候柳镇人并不爱吃它,
非吃不可,也不是作为一种美味来享受,而是作为一副治病的药引,并遵循大夫的
指引吃的。

    红嘴捕鱼用一种透明的无结鱼网,他捕鱼时身后常常会跟三两个孩子,他们会
忘记其它事,而跟着捕鱼人顺溪而下。溪岸上柳树错错落落,都一律往水面倾倒,
柳枝梢头拂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刻意要表现出它们对水的依恋。有些柳树根都
因堤岸坍塌的缘故,又被水经久冲刷而裸露在外,根茎处总叮咬着一些螺蛳,紧靠
岸壁的洞穴里说不定就蛰伏着一两只螃蟹。每每风过处,就有一些青青黄黄的柳叶
飘落在水面,然后熙熙攘攘地随流快快慢慢地去了。

    在这样的时候,孩子们喜欢折一两根柳枝编成柳帽戴在头上,在溪岸的草地上
翻跟头,捉蛐蛐和知了,然后着提上岸来的网底之谜。红嘴对孩子们的笑闹总是报
以善意的微笑,仿佛这种吵闹反而能招徕鱼似的。他总是全神贯注,不吭一声,稳
稳站在堤岸上,左手提纲挈领,右手把搭在左手臂弯里的网轻轻抛出,只见一道弧
线在空中划出,网尽情地圆圆地朝水面罩下去,在这样的时刻,即便是那些最按捺
不住的孩子也会敛息屏声,或蹲着,或弯腰曲背,双手拄着膝盖,脖子尽可能地伸
长。有一回红嘴给我一只幼鳖,我把它拿回家,偷偷养在水缸里,后来母亲觉得烧
出来的开水和米饭总有一股子腥味,就拼命寻找原因,最后在清理水缺时把它顺手
扔回了湄溪。

    另外,包容和遮蔽他们的那幢房子对我来说也显得有些神秘莫测。房子孤零零
坐落在调溪对岸,高高的白杨树也不及那屋顶高,这是这房子跟别的民居最大的不
同之处。小镇的民居一幢一幢挤挤挨挨,好像很不得大家都住在同一个屋顶底下,
我能倾听到你的打鼾声,你能享受到我的房帷秘事似的。所以,柳镇屋与屋之间的
空隙又多又细又长又奇,像动物肚里那柔细缠绕的肠子和人们那些数不尽说不完的
心思。因此柳镇有句流传,叫做:土生土长柳镇人,也走不出小镇的弄堂集。更何
况经堂后面还有那么一大片迷人的竹园,我和姐姐常常可以拿着我们的小锄头,去
掘一两株竹笋回家。

    自从姐姐和经堂有了不解之缘后,父母亲对经堂的看法似乎也有了些改变,特
别是母亲,在姐姐病好后不久,她买了两斤上好的点心,准备和父亲一道带着我们
去拜望经堂,以表达对那两人的感激之情。可是临行前父亲变了卦,他不想去了。
母亲就单单带着姐姐去了,我的失望可想而知,只记得我焦急地盼望着姐姐回来,
而父亲坐在堂屋的那张吱嘎作响的木扶手椅里,不停地一窝一窝地往烟斗里填烟丝,
烟丝是我刚刚跑到街上的小店给他买的,可是,父亲那包烟丝快抽完了,母亲和姐
姐还没回来。

    母亲带着姐姐兴高采烈地回来,嘴里叽叽呱呱说个没完。母亲并不是那种容易
和人相处的女人,尤其是和女人,这一回母亲似乎找着了个知音。父亲在一边阴沉
着脸,并不吭一声,但我注意到他并没有放过母亲的每一句话,母亲最后说:“要
不是现在不兴这一套,我真想跟他们定个儿女亲家。元霄那孩子又聪明又乖巧,长
得又那么漂亮。咳,我看没有哪一对成过亲拜过堂的真夫妻过得有他们那么好。”

    母亲话音未落,只听父亲的烟斗猛地敲击椅子发出的梆梆的响声,母亲吓得住
了口,赶紧吩咐我们洗洗上床睡觉去了。

    女人自从没了丈夫之后就只接受技师的另一个徒弟万成的帮助,原先叫红嘴子
的一些粗重的活就叫万成分担了,万成乐滋滋的。月子里,女人用技师微薄的抚恤
金请了镇上的好婆帮忙。虽说如此,万成仍是忙得不可开交,他告诉师兄师傅的儿
子元霄的生长情况,他满嘴元宵长元宵短,元霄会笑了,元宵抓他的手指头往自己
嘴里送,元宵长了一颗门牙,元霄有一回坐在他身上,小便从他们两人的腿缝里滋
出老远,竟然谁的裤子也没沾湿一点点……

    “好小子!”父亲说完元霄的故事时往往要加上这么一句,似乎故意想气气他
的师兄似的。

    自从师傅去世后,在父亲的印象中师兄就再也没去过经堂。那时候父亲暗地里
怪师兄缺乏人情味,师傅一死,他便那么绝情。可他不知过那时候师兄嫉妒他,伤
感的情绪就像鼓满了气的气球,而嘴巴更像焊上了一般,只在吃东面的时候才张开
用用。几十年以后父亲才偶然发现,他说过的有关元宵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件趣事
——在他是说过就忘了,都被他的师兄一一记在心里,六十岁以后还能如数家珍地
一一道来。

    其实女人并没有对他红嘴说什么,女人只是在得知丈夫去世的那一刻起就不再
正眼看他,不再使唤他,仿佛他也已经被埋进黄土,甚至比那更可怕。那天给女人
送去师傅大衣的时候,他设想过他们俩见面的好多种可能的场景,可就是没有想到
这一种:她两手接过大衣,那么细细看过,然后把头埋进那堆黑色里,久久地昏迷
了一般,最后,她拿了一个竹制的衣架,先挂上那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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