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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红楼心解 作者:俞平伯-第7章

小说: 红楼心解 作者:俞平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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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近来却有了异说。有人认为曹雪芹死于乾隆二十八年癸未。证据在雪芹的朋友,有个旗人叫敦敏的,他的《懋斋诗钞》上有一诗《寄曹雪芹》,本诗虽不题年月,却编在题癸未年的诗的后面,遂认这首诗也是癸未年作。既然癸未年尚有人送他诗,则曹氏决不能卒于壬午了。不过这个说法很悬虚。本诗既不题年月,安见得不是错编在癸未年的诗后面呢?这也出于我的揣想,且不去讲他。且述正面的理由。
  第一,上引脂评没有什么可疑的,即主张新说的人也不完全否定它。壬午他虽认为癸未之误记,(又怎么知道他记错了?)而除夕却又说不错,于是折衷为癸未除夕,即一七六四年的二月一日,新版《红楼梦》就这样写着的。殊不知主张新说,必须把旧的推翻了才成。若东拼西凑,折衷为癸未除夕,这新说便站不住了。因为牵涉到另外一个证据。
  第二,雪芹的另一个朋友叫敦诚的,有挽他的诗,题甲申年(一七六五)。诗云:
  四十年华付杳冥,哀旌一片阿谁铭。孤儿渺漠魂应逐(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新妇飘零目岂瞑。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故人惟有青山泪,絮酒生刍上旧垌。
  末两句分明是隔了一年来上坟的口气。“旧垌”即旧坟,《礼记》所谓“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我们且把两个说法比较一下。雪芹若卒于壬午除夕,葬于癸未,到甲申年有人做诗这样说,正合式了,若移后一年便乱了。死在癸未的“年三十”,不得不葬于甲申;葬于甲申当年有人去凭吊他岂非簇簇新新的新坟,为什么要说“旧垌”呢?毛病出在不曾把敦诚的诗意看得明白,只依据敦敏的一首本未题年月的诗,这样模糊影响的证据创为异说。这完全是不必要的。
  因此我主张依据“脂评”,说曹雪芹卒于一七六三年;再用敦诚的诗“四十年华”往上推,即生于一七二三年。这样说法就不会出大错,因为诗上的“四十年华”也不宜十分呆看的。
  
  刘姥姥吃茄子
  俗语北方乡下人进城,说“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确刘姥姥进大观园,闹过不少的笑话儿。且讲一讲她那天吃的茄子。从版本上看,有“茄鲞”、“茄胙”的不同。大约各本均作“茄鲞”,独有正本作“茄胙”,不仅名目不同,做法也完全两样的。先录脂砚斋庚辰本之文:
  贾母笑道:“你把茄鲞搛些喂他。”凤姐儿听说,依言搛些茄鲞送入刘姥姥口中,因笑道:“你们天天吃茄子,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弄的可口不可口?”刘姥姥笑道:“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了。”众人笑道:“真是茄子,我们再不哄你。”刘姥姥诧意道:“真是茄子,我白吃了半日。姑奶奶再喂我些,这一口细嚼嚼。”凤姐儿来又搛了些放入口内。刘姥姥细嚼了半日,笑道:“虽有一点茄子香,只是还不像是茄子,告诉我是个什么法子弄的,我也弄着吃去。”凤姐儿笑道:“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磁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刘姥姥听了摇头吐舌说道:“我的佛祖,到得十来支鸡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
  各本大致差不多。最近作家出版社本承亚东本之误,把“用炒的鸡、瓜子,一拌就是了。”这样标点。把瓜子一拌又怎么吃呢?这是非常可笑的,炒的鸡瓜或炒的鸡瓜子,即炒鸡丁呵。
  有正本则作“茄胙”,做法不同,节引如下:
  凤姐笑道:“这也不难。你把四五月里的新茄包儿摘下来,把皮和穰子去尽,只要净肉,切成头发细的丝儿,晒干了,拿一只肥母鸡靠出老汤来,把这茄子丝上蒸笼蒸的鸡汤入了味,再拿出来晒干。如此九蒸九晒,必定晒脆了,盛在磁罐子里封严了。要吃时,拿出一碟子来,用炒的鸡瓜子一拌就是了。”刘姥姥听了摇头吐舌道:“我的佛祖,到得十几只鸡儿来配他,怪道好吃。”
  读者要问这两个做法哪个好吃,或者可以做,我非厨师傅不能解答这问题,依常识想来,哪一个都似乎没法做,更别提好吃了。不过有正本的“茄胙”似乎更不能做。区区一茄子,乃切成头发细的丝儿,九蒸九晒,那连茄子的魂灵儿都没有了。这还能够“必定晒脆了”?茄鲞当然也不好做,但比茄胙稍近情一点。
  它说的菜事实上既没法做,就会牵扯到一个似乎严重的问题:即这样是否妨碍了《红楼梦》的现实性?我的回答,毫不妨碍。《红楼梦》只是小说,并非食单食谱,何碍之有?照了小说去烧菜吃,这也未免太天真了吧。
  菜既不能做,做了也未必能吃。他为什么这么写?这是大有深意的。要知道,他在讽刺贵族生活的不近情理的奢侈。照茄鲞的说法,要用鸡油、鸡脯子肉、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鸡汤、香油、糟油、炒的鸡瓜,这么许多东西来配它,难怪刘姥姥摇头吐舌地说:
  我的佛祖,到得十来支鸡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
  言外也并不怎么佩服。作者之意盖可见矣。
  再看“茄胙”。上文说过,把柔软的茄子切成头发一般细的丝,试问这是什么手艺?又把它去九蒸九晒,试问成什么了?这多么荒乎其唐,凤姐儿叫刘姥姥“尝尝我们的茄子”,也难怪刘姥姥说:
  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了。
  是的,“不种粮食,只种茄子”,老百姓吃什么呢。这大有东晋惠帝“何不食肉糜”之意。《红楼梦》原是非常现实的,而有时好像不现实。惟其貌似违反现实,更表现了高度的现实性。
  
  《临江仙》题词
  《红楼梦》有些诗是作者自己留题本书的,如甲戌本有这一首就很好。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近来校治《红楼梦》,追怀作者,辄有所感,为赋《临江仙》调一词,略附诠释,以便省览。
  惆怅西堂人远,(第二十八回,薛蟠、宝玉饮酒一段,甲戌本脂批:“谁曾经过,叹叹。西堂故事也。”庚辰本脂批:“大海饮酒,西堂产九台灵芝日也,批书至此宁不悲乎。壬午重阳日。”是西堂乃曹氏旧日书斋。)仙家白玉楼成。(用李贺故事。雪芹卒年才四十耳。)可怜残墨竟纵横。(第一回甲戌本脂批:“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茜纱销粉泪,绿树问啼莺。(本书第五十八回:“杏子阴假凤泣虚凰,茜纱窗真情揆痴理”,暗示书中主角宝黛将来的情形,详见本人著《谈红楼梦的回目》之十三。)多少金迷纸醉,真堪石破天惊。(作者以补天荒石自喻,信乎言大而非夸也。)要从生际见无生。(第一回曰:“自色悟空。”盖种种风月繁华,只是多方比喻而已,所谓“假语村言”也。)千秋宁有待,(作者下笔有千秋之想,此愿果酬于身后。)一梦与谁听。(“一梦”已见前所引诗。又曰:“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则知音之少。作者已自知而自言之矣。)
  顷承叶遐庵先生赐以和词,文义隽雅,不胜抛砖引玉之感,并录于下:
  证忆怡红泪墨,萦怀早燕新莺。镜花谁与计亏成。态浓心自远,调苦曲难听。幻觉依然直觉,有生宁识无生。海枯石烂底须惊。忘言清磬断,醒梦坠钗横。
  
  香芋
  本书第十九回宝玉讲故事给黛玉听,有这么一大段,节引如下:
  小耗道:“米豆成仓,不可胜记。果品有五种:一、红枣,二、栗子,三、落花生,四、菱角,五、香芋。”……只剩香芋一种。因又拔令箭问谁去偷香芋。只见一个极小极弱的小耗应道:“我愿去偷香芋。”……“我不学他们直偷,我只摇身一变也变成个香芋,滚在香芋堆里。”……“我说你们没见世面,只认得这果子是香芋,却不知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北语“芋”“玉”同音,作为谐谑。说了这半天“香芋”,香芋到底什么东西?这不是芋头(南方叫芋艿),而另是较小的一种。按“香芋”有两说,一说即落花生。《本草纲目》卷七引《花镜》,“落花生一名香芋”,这当然文不对题。上文已有了落花生。其二说见于《本草纲目拾遗》卷八:
  土芋即黄独,俗名香芋,肉白皮黄,形如小芋,一名土卵,与野芋不同。《群芳谱》,土芋,其根惟一颗,色黄,故名黄独。
  《中国药学大辞典》卷上土芋条下亦云,别名黄独,土豆,香芋,肉白皮黄,可食用,则大略相同。本书所云香芋,大概就是这个了。
  旧抄本这一段到底全作“香玉”,不写出“芋”字来的,当另有缘故。虽写香玉,意思还影射这个香芋说的。不然,就不能跟枣、栗、花生之类并列了。
  
  贾瑞之病与秦可卿之病
  本书第十二回上记贾瑞之病:
  (贾瑞)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内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日常倦;下溺遗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于是不能支持,一头跌倒,合上眼还只梦魂颠倒,满口说胡话,惊怖异常。百般请医疗治,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也不见个动静。倏又腊尽春回,这病更又沉重。
  “倏又腊尽春回”承上“腊月天气”而言;“又”者又是一个腊月也。其说贾瑞病了一年原很明白的,也向来不成问题。即近来发现脂砚斋己卯本、庚辰本等亦并作“不上一年”。近有人据不知名的晚近本子(据说是蝶芗仙史评本),妄改为“不止一月”。殊不知,(一)贾瑞本来是个小伙子没有什么病的,若心内发胀、口无滋味、脚如绵、眼似醋、黑夜作烧、白日常倦、下溺遗精、嗽痰带血,这许许多多的病症,就医学上谈,不上一月万无添全之理。(二)不到一个月如何能把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几十斤下去?即使方剂开得重些,也断不可能有这么多。像这样乱改,可谓越改越胡涂了。
  不过贾瑞病了一年,而这一年书中无话,完全空白,确很古怪。这样的写法自有一种缘故,这关于秦氏之死。若不了解秦氏之病、之死,是不能够了解贾瑞之病、之死的。换句话说.作者正为着秦可卿的缘故,才这样写贾瑞的。主要的是“时间证明”,告诉我们确过了一个年头。
  本书记秦氏之死费了很大的周折。说她没有病,或有病而不重,不行;书中既不肯明说她是吊死的,那就必须有病,有重病才行。不然,一个人好端端地,忽然死去,于文义为“不词”。但说她因病而死也不成,她原不是病死的呵。因此表面上必须写她病得很厉害,如第十一回:
  凤姐儿低了半日头,说道:“这个就没法儿了,你也该将一应的后事给他料理,冲一冲也好。”尤氏道:“我也暗暗的叫人预备,就是那件东西不得好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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