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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乌泥湖年谱-第15章

小说: 乌泥湖年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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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会这样?“

  吴思湘说:“我不知道会不会。但是我比你们年长,我知道政治斗争的残酷。

  右派就是敌人,对敌斗争就是你死我活。我对你说这些话,也是凭着我个人对你的了解和对苏非聪的了解,请你一定规劝他。“丁子恒使劲地点点头。

  这天回家的路上,丁子恒神思散乱,几次差点叫车撞上。行至蒲家桑园路边小店,他买了一盒香烟。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助;感觉到作为一个人,他是多么孱弱;感觉到命运就像潜伏于四周的野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朝你扑来,将你变成垃圾。他的心更加迷茫,以至需要借助一支香烟来帮助自己镇定。

  这些日子,苏非聪下了班便把自己关在屋里。苏家成天死寂一片,连孩子们都知道家里遭有变故,平日大吵小闹的尖叫声也一律消失。丁子恒总是只能见到愁苦着面孔,从厨房到家里忙进忙出的魏婉娴。

  夜里,孩子们皆睡去,丁子恒慢慢地踱到苏家门口。魏婉娴端了一盆水从屋里出来。

  丁子恒轻声道:“苏太太,能不能叫苏工出来一下,我有要紧事跟他讲。”魏婉娴露一副受惊吓的样子。丁子恒苦笑了一下,说:“我必须跟他讲。”

  魏婉娴放下脸盆,折回房间。几秒钟后,苏非聪走了出来。丁子恒拉了他进到厨房。

  苏非聪无精打采的,说:“什么事?丁工,你最好还是避点嫌为好。”

  丁子恒说:“这我知道。只是吴总要我无论如何跟你说一下。”

  苏非聪有些惊异:“吴思湘?”

  于是,丁子恒把吴思湘对他所说的一切原封不动地告诉了苏非聪。苏非聪脸色大变,呼吸急促得可让丁子恒看见他胸脯的起伏。头上电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煤炉已用煤泥封闭,只有一个小孔透露出一点红光,煤气味道缭绕在这个小小的空间。

  突然,苏非聪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仿佛被呛着了,咳得涕泪横流。魏婉娴立即冲出房间,她尖声叫着:“阿苏,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右派就右派,别气坏了身子。”

  面对备受磨难的苏非聪,丁子恒心里百味俱生。他呆望着魏婉娴为苏非聪捶背,又呆望着魏婉娴将苏非聪手臂搭于己肩,扶着苏非聪缓缓走向屋里。丁子恒的眼泪禁不住快要流出。

  被搀扶着往外走的苏非聪突然止步,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丁子恒一眼,苍白如纸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低声说:“谢你了,丁工。”

  次日早上,丁子恒看到苏非聪时,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批判会上,苏非聪一反往日的强硬,变得唯唯诺诺起来。无论人们怎么批判,无论人们采用了什么样过分的言词,他都一律接收,一律认罪。

  丁子恒的心更加痛苦。他突然觉得,亲眼看到一个人灵魂的崩溃,比亲眼看到一座大坝的崩溃,更让他胆战心惊。

  批判苏非聪的时候,丁子恒发过一次言。他重复了一番别人都说过的话,显得平乏而空洞。依然有人批判他的“温情主义”,但这一回丁子恒不再重蹈旧辙。他沉默着,听着人们在批判苏非聪的同时,也批判着他。他想,虽然我承担不起“右派”这顶帽子,可是我同样也承担不起自己良心的折磨。

  领导亦同丁子恒作了谈话,批评他的右倾同情思想。便有议论传来,说因为总工室只有三个指标,丁子恒才当了个“漏网右派”。这议论令丁子恒出了一身冷汗。

  十四

  这一年,乌泥湖有六家出了右派。他们是:

  甲字楼上左舍吉迪成家;丁字楼上左舍苏非聪家;己字楼下左舍林嘉禾家;庚字楼下右舍李琛明家;辛字楼上右舍沈佳士家;壬字楼上左舍王唯康家。

  十五

  1957年的最后一天,也将被冷飕飕的寒风吹刮而去。这日下午,丁子恒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蹒跚在前的苏非聪。他的身影在阵阵扑面而来的风中,如飘如摇,而他的每一个步伐却又显得那么沉重。丁子恒远远地走在后面,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年初他们一起顶着风雪看房子的情景一次次浮在眼前,甚至仍能听到“咦?

  一座寺庙;哦!两个和尚“的说笑。

  如此,丁子恒心里涌出哀伤。他想,1957年瞬间将成往事。往事随风而去,永不复返。而人们却永远只会对着面前的日子说:新的一年来临了。

  

  

  

  1958年(一)

  百紫千红花正乱,已失春风一半。

  ——北宋·李元膺《洞仙歌》

  一

  一个下雪的早晨,苏非聪全家仓惶地离开了乌泥湖。这是离春节并不太远的日子。

  总院的意思原本是让苏非聪下放到三斗坪工地,这其实是一个最轻的处理。同室的张云庭已送去了劳改农场,邱传志下放到外业队伙房。但苏非聪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生活中没有了自尊和骄傲,对他来说,犹如没有了水和空气。他用了自己最后一点勇气,向院里递交了一份辞职报告,然后,决定带着他的全家五口人和一顶右派分子的帽子,返回老家。

  苏非聪一家人走的时候,丁子恒已去上班。丁子恒不知应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局面,也不知送他和不送他会有怎样的结果。他只能麻木着自己,采取一种听凭自然的方式。他想如果他在家,他就送一送,如果正好他必须上班,他就只能去上班。

  但是当魏婉娴告诉雯颖他们定好了上午十点钟的船票时,丁子恒还是松了一口气。

  雯颖头天冒着风雪去头道街给静雅静宜静沁一人买了一件衣服,还买了几种点心让他们在船上吃。雯颖把这些东西交给魏婉娴时,魏婉娴哭了起来,雯颖亦泪水涟涟。她想起几个月前两人还倚着房门讲着关于石评梅的诗,而转眼间却要互道别离。世事的变幻,竟全然不给她们半点预示。雯颖本是不信菩萨的,这一忽儿,她突然想,那天魏婉娴斥责了菩萨几句,难道报应便应在今日?想罢她有些毛骨悚然。

  魏婉娴哭完后,回到房间,拿出一本封面已泛黄的书,递给雯颖,说:“这是石评梅的诗集,我以前好喜欢的。送给你作个纪念。我们走时,你一定不要送我们,连送到走廊上都不必。这辈子也许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可是我心里会记得你们一家的。”

  雯颖接过书,哽咽道:“我也会记得你们。”

  三轮车抵达丁字楼门洞口时,雪下得很大。地面已经变白,北风卷着雪花呜呜地叫着。雯颖听见苏家人丁零哐啷抬物下楼的声音,脚步十分杂乱。她没有出去,一手抱着嘟嘟,一手搂着三毛,三个人站在窗口,隔着玻璃看着三辆三轮车载着他们一家人悄然而去。

  三毛说:“苏妈妈他们还会回来吗?”

  雯颖说:“不知道。”

  三毛说,“是不是我跟静沁吵架,苏妈妈生气了?”

  雯颖说:“不是的,不关三毛的事。”

  三毛说:“那为什么要走呢?其实我还是很喜欢静雅姐姐和静宜姐姐的。就是静沁有点讨厌,可是她有时候对我也很好呀。我不想他们走。”

  雯颖说:“妈妈也不想他们走,可是没办法呀。”

  三毛说:“爸爸有办法的,我知道。我们叫爸爸把他们留下好不好?”

  雯颖说:“爸爸也帮不了,谁也帮不了。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三毛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句:“我还是不明白。”

  玻璃窗便因雯颖的呵气而变得水汽蒙蒙。雯颖用衣袖拭去水汽,但三辆三轮车已经全部从甲字楼后消失,眼前只剩下雪片在风中轻盈飞舞。

  整个上午,雯颖都郁郁不乐。她无心做事,亦无心看书。中午,她草草地下了点面条,然后打发三毛和嘟嘟午睡,自己则趴在桌上,写下了她平生的第一组诗。

  当年化雪我南来,今朝落雪君东去。

  从此雪化雪落日,便忧君家平安否。

  人间多少伤心事,君知我知天不知。

  却将泪雨凝成雪,且歌且舞到几时。

  千里长路待君行,烟水茫茫居无定。

  我命君命皆如雪,在天在地总是轻。

  写完后,雯颖心里更多几分惆怅,她将诗夹在魏婉娴送给她的石评梅诗集里。

  她想,不知魏婉娴在乡下能做什么,她那双纤舷细手可以养蚕采桑吗?可以插秧割稻吗?可以锄地担土吗?可以砍柴烧灶吗?可以应对乡下的冷风冷雨和烈日酷暑吗?

  倘若那些变故落在自己头上,自己是否可以承担得了呢?如此想着,雯颖有些毛骨悚然,淤积于心的惆怅便又浓缩成深深的忧伤。

  丁子恒晚上回家,见了雯颖,第一句话便问:“苏家走了?”

  雯颖说:“走了。”

  三毛说:“我看见苏妈妈和静雅姐姐还哭了的。”

  丁子恒心里一抖,放下手上的包,走到右舍,推开虚掩的房门。里面空无一人,惟屋中央有两只大网篮,网篮里整整齐齐地放着苏非聪的书。丁子恒仿佛听见那些厚厚的精装本在这空寂的房间里诉说孤单。嗜书如命的苏非聪把什么都带走了,却惟独扔下了书。丁子恒一阵茫然。他走到网篮跟前,发现最上层的书上放了张纸条。

  丁子恒拿起纸条,打了开来。

  纸条是苏非聪留给丁子恒的。上面说,因为三轮车少来了一辆,所以两只盛书的网篮暂时先放你处,有机会我会派人来取,如果没机会就随便处理了吧。“多书者多输也,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苏非聪最后的一句话。

  丁子恒怅然环顾四壁空空的房间,将手中纸条撕成碎片。他推开窗,顺手一扬,碎纸片立即跟飞扬的雪花溶为一体。

  乌泥湖六户右派,除去丁字楼苏非聪家辞职返乡外,还有三户被命令限期搬出乌泥湖楼房。

  甲字楼吉迪成全家搬去陆水工地;庚字楼李琛明举家迁至湖南安乡水文站;辛字楼沈佳士搬到他太太任教的水电学院。

  王唯康和林嘉禾两家,因王太太肖芝亦是本院工程师,林太太邢紫汀是俱乐部的艺术指导,故经再三交涉,又经院办批准,得以留下。

  当最后几户右派在乌泥湖居民关注的目光下,陆续离开时,春天已经悄然来临。

  二

  春节刚过,天气还是冷飕飕的。器材室工程师吴松杰一家搬到了乌泥湖丁字楼上右舍。

  搬家的那天,吴松杰的太太李乐云款款地走到左舍。雯颖见之,忙上前问,是不是需要帮助。李乐云没有答话,只是将左舍的两个房间以及厨房和卫生间望了望。

  斯时正是下午,太阳光越过卫生间的窗口,落在大便池通往小便池的台阶上。李乐云自语道:“唔,我们右边要好一些,这边西晒。”说罢又款款返回,依然没有理会雯颖。雯颖便有些不悦,扭头进了自己的屋子。想起才刚几天,苏家的屋子便换了主人,而且来的这家给她的感觉一点也不好,便颇觉怅然。

  吴松杰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吴安林,比二毛小一岁,一个叫吴安森,比三毛大一岁。吴安林上楼来便找了支粉笔,刷一下在走廊中间划了一道白线,然后高声宣布道:“线右边是我家的地盘,除了我家的人,谁也不许越过。”

  看着他们搬家的二毛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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