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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乌泥湖年谱-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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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雯颖说:“当工人?那爸爸妈妈可不会同意。爸爸说了,我们家的孩子都得上大学。”

  大毛想了想,说:“那也可以,我就去上钢铁学院吧。”

  雯颖收完衣服回到房间,大毛跟进来,神神秘秘地说:“妈妈,告诉你一件事,我们班上有个叫皇甫浩的同学,是庚字楼下那个右派的儿子。”

  雯颖惊异了一下,说:“是吗?”

  大毛说:“他原来在子弟小学读书,搬到乌泥湖就考到我们中学来了。他的成绩好得不得了,我看了看,我们班上就他还是我的一个对手。”

  雯颖说:“那你就要好好跟他学。不过,你千万不要在班上说他家的事啊。”

  大毛一副很有主意的样子,说:“这个我当然知道。”

  操场东边的老树下堆满了矿石。高年级同学跟老师一起炼钢铁,低年级同学便砸石头。每个班都下达了任务,劳动量很大。头几天,大部分同学的手都砸起了泡,速度一下子慢了许多。老师说这是一个必然过程,所以并没有人因为手上起泡而打退堂鼓。一星期后,泡瘪了,手掌上起了茧子,进度又跟了上来。

  初一和初二相互比赛。初二(一)班因有五个同学被学校通知参加市里数学竞赛,人手少了,恐怕落后,便开起了夜车。这个头一开,立即冒出一大批效仿者。

  大毛第一天开夜车时,雯颖并不知道。一直到全家人都吃过晚饭,大毛仍不见影,雯颖有些着急。一会儿站到窗口望望,一会儿又跑下楼迎接,神色有些紧张。

  丁子恒说:“这孩子从来不会乱跑的,一定是学校有什么事绊住了。”

  雯颖说:“你怎么能那么肯定呢?学校有事回来晚,大毛一向都是会提前告诉我的。上个月,古德寺前的马路上有个学生被汽车轧伤了,他家里就是以为他在学校有事,一直到半夜里才晓得那孩子在医院里已经断了气… ”雯颖说着,更加担心了。

  丁子恒说:“别说得那么恐怖。不过跟乡下一样,你追我赶大跃进,顶多是开开夜车罢了。”

  雯颖说:“那也不行呀。他小小年纪,天天砸矿石,出那么大劳动力,不吃晚饭,还开夜车,怎么受得了?还想不想长身体呀。”

  丁子恒说:“这样好了,叫二毛到学校跑一趟,看看大毛在干什么。”

  二毛满口答应,说:“好的,我去找哥哥。妈妈,我顺便带两块面包,万一哥哥饿了,正好有东西吃。”雯颖想了想,同意了。

  晚上十点钟已过,大毛和二毛才一起回来,两人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二毛显得十分亢奋,他参加了这天晚上的砸矿石劳动,得到许多中学生的表扬。于是他不停地跟丁子恒和雯颖讲述大毛和他们班同学的故事。操场上有几座小高炉,周围插着多少面红旗,大毛他们今天砸了多少矿石,在全年级排第几名,诸如此类。丁子恒和雯颖饶有兴趣地听他讲述,大毛却在二毛大谈特谈时,歪在桌上睡着了。

  从那天起,大毛不回家吃晚饭便成正常。非但如此,他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大多数都超过了十二点。回来后,草草地吃几口,简单地洗个澡,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虽然精神状态尚好,可人却越来越黑瘦。

  一个月下来,连丁子恒也担心起来,私下里同雯颖说:“这样下去怎么行?小孩子是应该上学的,怎么能成为劳动力呢?”雯颖更急,她的孩子一直是娇生惯养的,从小没做过什么事,不料一上中学竟如此这般。孩子体力有限,这样下去难免不影响发育。雯颖想要到学校去反映一下,却让丁子恒阻止了。丁子恒说:“算了吧,现在这是潮流。你去反映了,万一学校不理你,你看人家脸色不说,大毛的老师和同学也难说不给大毛难堪。”雯颖觉得丁子恒说得在理,也就作罢。

  星期六这天,丁子恒尚未下班,大毛倒先回来了。雯颖高兴地问:“大毛,今天怎么这么早?”

  大毛说:“皇甫浩今天砸矿石昏过去了,老师让我把他送回家来。”

  雯颖大惊,说:“怎么会昏过去呢?”

  大毛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他个子小,又很瘦,他们小组老是得最后一名,大家都说一定是他给拉的后腿。皇甫浩就连家也不回,拼命地干,几天几夜没休息,结果今天就昏倒了。”

  雯颖心里抽搐了一下。她不再说什么,眼前却老是晃动一个瘦弱孩子的身影。

  晚饭时,雯颖对大毛说:“大毛,今天星期六,妈妈正好煨了一罐鸡汤,你给皇甫浩端一碗过去好不好?”

  丁子恒下班回来,听见雯颖对大毛的交待,突然踱到雯颖跟前,说:“皇甫白沙是右派,送鸡汤到他们家不太合适吧?”

  雯颖听此一说,犹豫起来。大毛说:“我本来也想让妈妈给他做点饭吃的。他好可怜,他妈妈在工厂里炼钢铁,经常不回家,他哥哥在一中读高中,住校了。我送他回家以后,他只有一个人躺在床上,孤零零的,连饭都没有得吃。”

  雯颖说:“他爸爸是右派,可他是我们大毛的同学。老师让大毛送他回家,也就是要大毛照顾他是不是?他没有饭吃,我们大毛难道不能送一口饭给他吃吗?这都是老师安排的,对不对,大毛?”

  大毛说:“对呀对呀,老师送我们上三轮车时,还跟我说你要好好照顾皇甫浩同学。”

  丁子恒听雯颖和大毛这么一说,便也无言。心想跟大毛二毛几个比,那孩子也真太可怜了。而皇甫白沙分明是个很有水平很有良知的领导,怎么就会成了右派呢?

  丁子恒想着,便不再多言,踱到桌前翻起自己的书来。

  雯颖见丁子恒如此,便用搪瓷碗盛了一碗鸡汤,又用饭盒盛了一些饭,另外又煎了两个荷包蛋。煎荷包蛋时,油在锅里沙沙响,香气一直飘出厨房。三毛立即绕着雯颖的腿,高声宣布道:“我也要吃荷包蛋。我还要替嘟嘟要一个。”

  二毛亦闻着香气进到厨房,听到三毛的宣言,不再以哥哥的身份教训他,而是顺着三毛的话说:“三毛和嘟嘟如果吃的话,哥哥也应该吃。哥哥天天砸矿石,很辛苦的。”

  雯颖笑了笑,说:“他们三个都有了,二毛也会有的,是不是呀?”

  二毛有些不好意思了,说:“妈妈给我,我就吃,妈妈不给我,我也没意见。”

  这天的晚餐,连丁子恒在内,每人都吃了一个荷包蛋。大毛吃着,突然说:“皇甫浩吃荷包蛋时说,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荷包蛋。他嗅着香气连连说好香呀,好香呀。他还说,他很恨他爸爸。说他爸爸一年到头总是出差出差,从来没有关心过他们,现在还害得他们处处被人瞧不起。”

  雯颖吃了一惊,说:“是吗?”她说时望望丁子恒。丁子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无言地吃着饭,只是在突然间长叹了一口气。

  谁也不知道他叹出的那口气有着什么样的内容。

  十四

  许素珍的婆婆病了,刘景清人在乌江渡未归,许素珍便把几个大孩子托给雯颖照看,自己抱着小儿子五虎回了老家,一去便是半个月。回来那天,恰逢明主任组织开家属会,许素珍一向积极,放下行李便参加了会。许素珍奔忙一场,人却又黑又红,也胖了,脸上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明主任便请她介绍一下乡村情况。

  许素珍说:“嘿,乡下比城里开心得多。公社和大队都办了食堂,家家户户都不用做饭,光吃食堂,真正是共产主义哩。我婆家几口烧灶的大铁锅,都闲了,干脆就捐到公社小高炉里支持钢铁元帅升帐。农民干活热情好高,我在乡下时从来也没有看见过的,田里的产量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数。那么高的粮垛哟,垸里老人说是队干部的主意,粮垛上面是粮食,下面是稻草,专门用来哄哄县里干部。不过,要是能哄得让人都相信也不容易对不对?依我看呀,照这么搞,共产主义要不了几天就会实现了。”

  雯颖有些惊讶,说:“真的呀!那……哄人怎么行?要是粮食不够吃了怎么办?”

  许素珍嘎嘎地大笑,说:“你真是操闲心哩!我们国家这么大,钢铁一炼好,马上就要赶上英国了。全世界的人都会找我们借粮食,我们自己还会饿着?”

  明主任笑了,然后说:“听这番话才真叫心旷神怡呀。乡下的形势这么喜人,我们也得加把劲儿才是。”

  许素珍说:“对呀。你听我说个事,乡下现在都办了食堂,我们怎么还不办呢?”

  明主任眼睛一亮,说:“我们也可以办食堂,对不对?我们不在家里吃闲饭,要成为于国于民有利的人,就得先把捆我们手脚的绳子解开来。每天三顿饭,可不就是那根捆我们的绳子?”

  许素珍一拍大腿,说:“可不?我家那个老倌子的肠子和胃就是捆我的绳子呀。”

  一句话说得大家大笑。说笑间雯颖看着蹲在一边玩耍的三毛和嘟嘟,心想,可不是,四个孩子加上丁子恒,哪个不是一根结结实实的绳子?其中任何一根都可以把我捆在家里动弹不得。倘若有一天,三毛和嘟嘟进了幼儿园,大毛二毛和子恒都能在食堂吃饭,自己岂不就完完全全自由了吗?这么一想,雯颖每一根神经都兴奋起来。

  一阵繁忙的筹办,食堂终于在年底开张。开门大吉,明主任便领着几个人放了挂鞭炮。鞭炮声把冬天的风声压了下去,响得十分悦耳和喜庆。中午时分,放学的中学生和小学生把食堂的空间挤得满满的,一个个都把手中碗筷敲得叮叮当当响,嘈杂声几乎掀掉屋顶。

  食堂是在先前识字班教室基础上改造的。因眼下大办钢铁是首要事情,办食堂是为了腾出人手上高炉,所以也是首要大事,扫盲便只好等到钢铁产量超过英美之后再说。明主任虽也表示这样办并不十分合适,可因为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来办食堂,便只能如此。课桌于是成了饭桌。

  食堂共有十个家属参与。楼房这边四个,许素珍、雯颖、荣心怡以及辛字楼谢妈妈。谢妈妈的丈夫谢森宝是南下干部,现在是总院政治处主任。谢妈妈自告奋勇要去食堂,她说她随军时,做过好几年大锅饭。明主任便让她做了食堂的主任。

  简易宿舍那边有六人加入,清洁工尹妈妈也在其中。尹妈妈说她倒垃圾是下午四点以后,那么其它时间便可贡献给食堂。明主任觉得食堂总有些粗活,需得力气人,就同意她的加入。开饭时,十个家属扎着白色围裙,堆着一脸笑容迎接众位食客。午间吃饭的人主要是小孩和妇女,食堂里挤得满满当当,几乎无法转身。幸而天气寒冷,大家挤挤只觉得更加热闹,并未觉得不便。

  然而要命的还不是空间太小,而是不知有多少人会前来吃饭。尽管已经尽食堂最大能力煮了饭,但去晚的人仍然没有吃着,癸字楼下孙明娥和她六岁的女儿便是其中之二。孙明娥上午出去捡了一背篓废铁,背回家已经累得大汗淋漓。抹了一把脸便赶来食堂吃饭,却不料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于是一股火涌上心头,站在食堂窗口便骂了开来。孙明娥是四川人,年轻时跟着在勘测队做工程师的丈夫毛学仁长年在外奔波,一向风风火火,骂起人来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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