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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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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通几次电话,王景在这边弄出了点什么响动,马上就报告到她那里了。

王景那时也是负着“共建”任务到了玛丽镇的。来了后就召集着军地两伙人琢磨办
法,准备要热热闹闹地铺开摊子大干一场,创出全国叫响的典型。不过按照秦干事
的想法,王景到了玛丽镇,没有机关那么多眼睛瞪着他了,本性就大暴露了。

现在我们应该叫你什么了呢,叫名字,还是叫“教导员”?秦干事奚落王景。

我从来没有名字,王景说。我的名字叫“王干事”。你也没有名字,你的名字叫“
秦干事”。我们都没有名字。我们的名字已经被机关饭堂当点心吃掉了。

秦干事见王景抓住话题要发挥的样子,就不敢跟他把有关姓名的问题接着讨论下去
了。

秦干事喜欢在心情清寂时看到王景。王景的乐观与热烈,能使忧郁中的她感到温暖
与烫帖,使她得到那种作为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所必不可少的心灵的滋润。实在说
,王景是很会体贴女朋友的。那时她想看到王景,听着王景的东扯西扯,或者有些
炫耀的华丽,或者不着边际。自己只是在边上微微地笑,并不多说什么。然后就会
有一种过往的温情慢慢化开了孤寂,第二天一早又可以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
亮亮地微笑着走在通往办公楼的林荫道上,走在去到办公室的楼梯和走廊上了。有
时她也会生发出一种要靠近挽住王景手臂的冲动,不过这种热望每次都是才跳动到
手指,就被她收住了。

是熊熊燃烧起来,还是封着火叫它只是慢慢地维持着发热呢。共同的规律是前一种
叫人血热、向往并产生冲动,可是细细一想如果在燃烧以後又发现燃烧的来源或者
质量似乎并不那样可靠,又如之奈何?这是女子们前赴后继换得的血的教训。从杜
十娘时代甚至更早,一条条严重的纪录就书写在女子燃烧史上,警告女子:燃烧是
带电操作的危险行当,一次热情的燃烧,可能足以摧毁一个好女人的一生。这就令
得后来学习过女子燃烧史的女子们望而生畏,不能不独慎其事。秦干事不用说当然
是认真学习研究过全部女子燃烧史的。秦干事在学习的时感动万分,恨不能化作蝴
蝶翩翩舞,可是到了过后却每逢火种就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我构想出了一个“军民共建精神文明全能二十项”。王景有次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地
告诉秦干事。它几乎包括了“共建”的所有内容。

王景说:这二十项活动要是全在玛丽镇开展起来,不是到处都要热气腾腾了吗?玛
丽镇还能有不健康的东西吗?思想文化阵地不就彻底占领了吗?精神文明在玛丽镇
不就要蔚然成风了吗?

王景的热度怕是把电话都烧焦了。

秦干事就想王景一方面是在搞“共建”,另一方面也是在焕发那种属于男孩子的灿
烂的浪漫。或者说那种属于青年军官的热衷于表现自己的急迫。他把两种东西混到
一块了。这是两样不同的东西,也不知会弄出什么结果。

现在把王景的“全能二十项”学习了一遍,秦干事觉得王景的想法很丰富很全面,
就是太过浪漫。要那样搞,玛丽镇就成了巴黎市了。显然不可能。她想了又想,又
同徐教导员和玛丽镇的领导商量了,觉得可以挑出两项来开展。第一是学习普通话
活动,第二是收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王景那时发现镇上人差不多不看中央
电视台节目,当然也就不看新闻联播,主要原因是不习惯听普通话。王景态度坚决
地在他的计划中提出定要改变这个面貌。秦干事又到现场考察了一下,肯定王景那
时发现的问题现在依然如故。

“还是再好好研究研究。”秦干事说。

说了这句话秦干事忽然感到有点诧异。这不是被王景指责过的那种经典的“小官小
僚”的语言方式吗?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这样讲话的呢?也许这类语气在机
关里经常脱口而出不以为意,只是今天想到了“小官小僚”这个词,才意识到了。



                七

秦干事决定亲自出任普通话教员。秦干事形象清丽,音质纯正,做过好多次大型活
动的主持人。她往讲台上一站,只说了一句“先生们好!”玛丽镇的人就都被镇住
了。

女士们好!秦干事又说了一句。秦干事的脸上有一种端庄的微笑,那是一种标准的
教师的笑容,也就是标准的职业女性的笑容。

讲完一课,秦干事发现再同玛丽镇的人们打交道时,感觉上有了很大的改变。特别
是那种对于性别的强烈注视变得温和多了。

秦干事想了很多办法来加快教学进展提高教学效果,上课时也特别注重方式方法,
什么诱导式启发式,把教学法整个操作了一遍。连徐教导员都非常佩服地说秦干事
你应该去当老师才对,你没去当老师,真是中国教育界的一大损失。秦干事自己也
感觉良好,以为自己这个老师不但非常称职,而且形象又好声音又好,气质与修养
也都好,素质是很难得的。中国教育界的确特别需要自己这样的同志。

不想“先生们”和“女士们”一段时间后对前途表现出了共同的悲观失望,“秦干
事,我们要多久才能把普通话讲得同你一样呢?”他们问。“我看我们就是学一世
,也讲不到你那么好的。”他们沮丧地说。他们在课堂上也有点不那么用心了,眼
光虽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也不过就是为了看老师而已。这一点秦干事一看就明
白。

真是个沉重打击。看来老师水平太高了对学习也是个不利因素。

还是要以鼓励为主。这天上课时秦干事就说广东人常常自豪地说粤语要从小就学,
长大了以後才学的,一听就怪腔怪调。其实普通话也一样,很少有成年后学普通话
能学到完美无缺的。不过这不要紧,又不是要当播音员,发音准不准不必特别追求
。能讲到别人听得懂,就可以了。

正讲着,秦干事的胃忽然剧烈地痛了起来,痛得她表情失色,脑门上沁出一层细汗
。秦干事下意识地用手支了支腹部,讲话也顿住了。课堂里的人看着她,想问什么
,又不好开口。刘镇长给了妇联主任一个眼色,妇联主任就离开座位上去了。秦干
事生怕人家要往别的地方想,忙解释说没什么,就是胃有点不好。她还想把这堂课
对付了,要不就这样下去,一来把生病弄得过于正式,二来也说不定给人留下解放
军很娇气的印象。才要开口,又一阵巨痛泛上来。秦干事眼前一黑,歪倒了。


                八

“今天把我气得够呛。”王景在电话里说。

“你还会生气?”

“是职业气。”王景说。王景从前解释这个词。“职业气”不是真的生气,是因为
职业的关系,需要做出生气的样子。比如有的军官喜欢敲着桌子叫:“怎么搞的嘛
!”这就是“职业气”。

“几个兵在排房里唱歌。你猜他们唱什么?

“他们唱: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

“我冲进去说:都给我住嘴!玛丽镇鲜花盛开,风景美丽,你们是害虫想吃什么?
吃花瓣啊?

“后来我说:歌词需要改一下,改成‘我们是恐龙,我们是恐龙!正义的恐龙,正
义的恐龙!一定要有理想,历史,历史!’改了词以後,可以在小范围唱。”

秦干事笑得伏在桌子上,手上的话筒都捏不住了。

“编的。”下次王景看到秦干事时说,“看你累成了材料虫子,临时想出来的,叫
你轻松三分钟。”

“就知道你是编的。”秦干事说,“一听就是王氏风格。”

秦干事把王景的优点缺点看的明明白白。有时她也想这样清醒,是否有问题。因为
按照传统说法,情爱应该是盲目的。再想想就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她想所谓盲目,
是指从前的深闺或村姑而言。一个具有良好教养的现代女性,不会也不可能盲目。
她面对的已经不是简单的性别对象,而是经过社会裁决了的。秦干事挺欣赏地想,
情爱上的清醒也许可以看作是现代女性作为性别解放和进步的一个标志。

王景没有秦干事的这些深刻。这似乎不是取决于智商,是因为深刻对王景是一种奢
侈的物质,王景喜欢平易与简朴,不把情爱与生活复杂化,就绝少动用。王景只有
在面临书面问题时才调动他的深刻,这就有点像个书呆子气的学者,也属于一种浪
漫。上帝给人以智慧,不是让他分了场合使用的。你自己分了,好歹都得受着了。
由于这种思维深度上的差距,王景实际上在尚未行动之前就已经站到了台阶底下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秦干事认真对待过王景的爱慕。她一再考虑过王景,尤其是在与王景愉快地相处了
那些时间以後。秦干事详细地在纸上列下了王景的合适与不合适,结果不合适的这
边文字要多过数倍。天平上一称就显示,王景太轻了。

秦干事知道王景缺少的是什么船票,也知道自己应该到达的目的地。那类所求算不
得特别优雅,与她养成的审美标准交相矛盾。她很小心地不去整理这些思想,尽量
不使美感与实用在思维的通道上狭路相逢。自我批判是哲学与艺术的使命,这时她
相信自己不必要那样做。

她希望能够把火候保持在精神爱慕的程度上。这似乎有点难。不过王景是那种一路
读书出来的青年军官,他相信精神力量是世界最重量级拳手,这就比较好办一些了
。说心里话,她在精神上对王景已经有一种习惯性的依赖。虽然程度不重。不然她
不至于花这么多心思。


                九

雨住了。刚才还狂骤不已的雷电也消声匿迹了。大风不见了。都走了,就把满地流
水和满地杂叶、满地倒伏的栅栏留给别人收拾。像个没规矩的孩子,把什么都弄乱
了,弄脏了,弄坏了,就不管了,开了后门就溜走了。

花枝在风雨中洗涤了一番,现在出脱得更加清秀了。花瓣上的水珠折射出一种成熟
的风韵,这就到了待嫁的时光了。花朵和叶片的相互陪衬在这一刻达到了珠联璧合
的境界,再合适不过了。也有娇弱的花叶不胜风雨,这会已经安祥地躺在了枝干之
下,或正随着流水向沟渠中漂游。许多道细流正在进入花地中,路基上的,青草下
的,来不及消化的水分都在朝花地淌去。

黑云远行了,天幕上的强光却还没有来得及返回,视野格外的清晰与明亮,看一眼
就舒服极了。这会可以清楚地看见了,花地一直连接到远方的山根那边,在这一大
片开阔的田野中,它们分颜色地集合着,这一大片红的,那一大片是黄的……

这几天秦干事每天就只有看花这一件事。昏倒在讲台上的先进事迹把玛丽镇的军地
双方吓坏了感动坏了,双方商定要请各新闻单位来采访报道,秦干事不准。又要送
秦干事去医院,秦干事说先休息两天看看,不行再去吧。

怎么一到了玛丽镇就有了故事呢?她想。这几年,都是波澜不兴地过来的,她也习
惯了那种生活。现在这样是不是有点可笑呢?

为什么一再延迟了玛丽镇之行呢?自然是来自那些理念的惶惑,那些由“基本功”
造成的理念的惶惑。是怕在美丽的玛丽镇的美丽风景的漂染下,会令得自己醉意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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