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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你一生的故事 特德·蒋科幻佳作集-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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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提交的下一份报告中,我表示语标文字这个说法不准确,因为在普通语标文字中,每个字都与口语中一个词相对应。而七肢桶的语标却并不以我们所想像的方式与它们的口语产生关联。我也不愿意使用表意符号这个说法,因为在过去的使用过程中,我们为这个说法赋予了别的含意。我建议使用“七文“这个提法。
  看来七文与人类文字还是有些相通之处:七文的每一个字都各有其意义,和其它字词结合起来以后可以传达的意义近于无穷无尽。我们无法对七文作出精确定义,不过话说回来,谁又能对人类语言中的“词”这个概念作出精确定义呢?再说七文组成的句子,它们简直复杂透顶。写一大堆句子,中间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全无中断。句子的语法结构完全取决于句中各个七文的组合方式。由于七肢桶的两套语言互不相干,其书写语言于是根本没有表现语句升降调的必要。我们无法从它们的一个句子中分析出简洁的主谓结构,重新组合成新的句子。一个七肢桶爱往一个句子里塞多少七文就可以塞多少,粘成一大团,这就是一句。至少在我们看来是这样。一句文字、一段文字、一页文字,其间的区别只在于这一个大团有多大面积。
  在七肢桶语言B(文字系统)中,一个句子如果比较长,它形成的视觉冲击力真是非同小可。如果不以研究解码的态度,单纯观赏的话,这个句子就像草草画下、加以幻想变形的许多只螳螂,互相勾连绞缠,每一只的姿势都略有不同,共同形成一个纹章图案。超长句子的观赏效果与迷幻招贴海报相似:有时让人癫狂泪下,有时让人昏昏欲睡。

  我记得,等到你大学毕业,你会有一幅照片。你摆了个拍照的姿势,头上的学士帽时髦地偏在一侧,一手扶着太阳镜,另一只手撑在腰间,披开学士袍,露出里面的紧身小背心和短裤。
  我还记得你的毕业典礼。我们全都到场了,我和内尔森,你父亲和我记不得名字的那个女人。这些人同时聚在一起略有些不愉快,不过这都是小事。整个周末你都忙着把我介绍给你的同学,热烈拥抱每一个人,我则沉浸在惊奇之情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一个成熟女人,个子比我还高,美得让我心疼,居然会是那个我常常抱起来让你够到饮水喷泉的那个小女孩,那个摇摇晃晃蹒跚跑出我的卧室、身上拖拖拉拉裹着从我衣橱里偷走的长裙帽子和四条丝巾的小女孩。这是同一个人吗?
  毕业之后,你将找到工作,成为一个财务分析师。我不会理解你的工作,也不会理解你怎么对钱那么感兴趣,找工作时那么看重薪水。我更喜欢你追求前途时不要过分关注金钱报酬。但我不将抱怨。我自己的母亲也不理解我为什么不能安安分分当个高中英语教师。你会做让你自己感到快乐的事情,只要你开心快乐,我就会心满意足,更无他求。

  又一段时间过去了。每一个视镜前,各研究小组努力工作,学习七肢桶语言中初等数学和物理学的术语。这个过程中,语言学家和物理学家通力合作,前者关注方式方法,后者集中注意力于科学这一主题。物理学家向我们展示了早先发明的与外星人沟通的系统,可是这个以数学为基础的系统原本是为了与射电望远镜搭配,用来与遥远太空中的外星人交流的。我们对这个系统加以改造,以适应目前面对面沟通的新情况。
  各小组在基本算术上很成功,但在几何与代数问题上却搁了浅。后来我们也想到,我们的几何与代数都是在平面坐标上演算,考虑到七肢桶的身体结构,我们将平面坐标换成了一个球面系统,觉得这对它们来说会更自然些。新方法仍然未能带来成果。七肢桶显然不明白我们的用意何在。
  物理学探讨也同样乏善可陈,只在最具体最实在的方面,如元素名称上,取得了一定进展。我们向七肢桶展示元素周期表,几次尝试之后,它们明白了。但只要进入稍稍抽象一点的领域,七肢桶便被我们的叽哩呱啦搅得云里雾里。我们试着向它们论证最简单的物理特点,如质量、速度,想借此弄清楚它们语言中的对应术语。七肢桶的反应很简单:请我们表述得更明白一点。为避免中间媒介引起误解,我们采取了直接演示的手段:画线、照片、动画,均无成就,毫无进展。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一周一周过去,物理学家们个个大失所望。
  与此相反,语言学家们取得了相当进展。在破译其口头语言——七肢桶语言A——的语法结构方面,我们有了持续、长足的进步。如果将人类种种语言视作一个整体,七肢桶口语具有完全不同的模式,这不出我们所料。它的词语没有固定的组合次序,其条件从句更连个常见的顺序都没有。还有,人类语言中的修饰性从句不会有很多层次,七肢桶口语却可以有许多许多层,形成无数层次的级联修饰从句。这一点比人类语言强得多。总的说来,其口语虽然奇异,但还不算无迹可循,难以索解。
  更让我们兴奋的是七肢桶语言B方面取得的进展。无论是字形还是语法领域都有新发现。这是一种纯粹二维平面的文字。(人类文字虽然也是平面的,但与口语相通,因此在平面之外形成一个新维度。)七文变形极多,某一笔画稍加弯曲,或者粗细不同,或者波动形状不同,或者两个字的字根大小比例有了改变,或者字根之间的距离不一样,或者方位不同,此外还有许多许多,凡此种种,都表示意义有了变化。这些字形不可分割,不能将某一字从组成句子的其它七文中剥离出来。另外,这些文字字形的改变虽然与人类书法艺术有些表面上的相似,但实际上却全然不同书法,所有变化都必须遵循前后一致、明晰的语法规律,每一个变化都代表意义的改变。
  我们不断询问七肢桶,它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何在。它们的回答每次都是“来看”,或者“来观察”。的确,比起回答我们的问题,有时它们更喜欢一声不吭,静静注视我们的一举一动。也许它们是科学家,不过也可能这伙外星人干脆是些来旅游的游客。国务院指示我们尽可能少泄露有关人类社会的情况。在今后的实质性谈判中,外星人有可能将所获取的情报用作谈判砝码。我们依令而行。这一点儿也不困难——七肢桶们根本没有问我们任何事情。不管是科学家不是游客,这些老外真是非常、非常没有好奇心的一帮子。

  以后有一天,我会开车带你去商场买新衣服。那时你十三岁。你有的时候会四仰八叉躺在椅子里,一点儿也不难为情,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孩子。可隔一会儿,你会以精心练就的漫不经心地姿势把头发一甩,像过受过训练的时装模特。
  我停车的时候你会吩咐我:“妈,给我一张信用卡。咱们两小时后在门口这儿见。”
  我会笑话你:“门儿都没有,信用卡一张张全得我拿着。”
  “开什么玩笑!”你会大发脾气。我们下车,我朝门口走去。你一见我不肯让步,马上换个方案。
  “好啦好啦,妈,好啦。行,你可以和我一块儿走,不过得走在我后头点儿,让人家瞧不出咱俩一道。如果看见我的哪个朋友,我就停下跟他们说说话,到时候你不要停下,继续走,行吗?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我停住脚步,“对不起,你说什么来着?我可不是个雇帮工,也不是你的哪个畸形儿亲戚。你觉得跟我一起丢人吗?”
  “妈,得了吧。我不乐意你让别人看见我跟你在一起。”
  “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你的朋友我全见过,他们去过我们家。”
  “不一样嘛。”你会说,不相信这么简单地事还需要费唇舌解释,“这是买东西。”
  “对不起,我只好得罪你了。”
  你接着就脾气大发作了。“凡是让我高兴的事,你绝对不做!你一点儿也不关心我!”
  没多久前你还喜欢跟我一起逛商场里。你飞快地长过一个阶段,进入另一个阶段,这种速度始终让始终让我惊奇不已。和你生活在一起将像瞄准不断移动的目标。你将永远比我想象的更快一步。

  我看着自己刚刚用七肢桶语言B写就的一个句子。我的书写工具是最平常不过的钢笔和纸。跟我从前自己编出来的所有句子一样,这一句看上去也是奇形怪状,好像七肢桶写出的一句话被大锤砸了个粉碎,再由我笨手笨脚地重新粘到一块。笨拙程度与之类似的七文我写了很多,写满的纸张铺得一桌子都是。电扇每一摇头,纸张便一阵哗啦哗啦。
  学习和种不存在口语表达形式的语言,其感受真是奇特。我不用练习发音,时间全都花在眯缝起眼睛一笔一笔描绘七文上。
  门上轻轻敲了一记,我还没说话,盖雷已经喜气洋洋一步跨了进来。“伊利诺斯州的好消息,他们的七肢桶重复了演示给它们看的物理实验。”
  “真的?太好了!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小时前。我刚跟那边的人开过视频会议,我写给你看。”他已经动手擦起黑板来。
  “别急,物理的事我不需要听。”
  “好的。”他拈起粉笔,画了一幅图。
  “行了。一束光穿过空气进入水中,这就是光走过的路径。光线循着一条直线,直到与水接触。水的折射率与空气不同,所以光走的方向产生了改变。这些你以前学过,对吧?”
  我点点头,“当然。”
  “关于光走的路径,有个极其有意思的特点:如果要穿越两个点之间的距离,光走的路径必然是耗时最小,即时间最短的一条。”
  “再说一遍?”
  “运用你的想像力,做个假设。假设一束光走的路径是这一条。”他在黑板上的简图添上一道虚线。
  “光线走的不是这条路径,这是一条理论上的线。它比光实际走的路线还短些。但是,你要记住,我们的这一束光穿越空气,进入水中。光在水里的速度比在空气中慢。请看这条理论线,它的距离虽然比实际线更短,但理论线在水中的部分比实际线要长一些。所以,光线如果走这条理论线,虽然它的距离短,但所费时间比实际路线更长。”
  “嗯,我明白了。”
  “现在再想像一下,如果光走的是这另外一条线。”他在简图上画上第二道虚线。
  “这第二条理论线,与实际线相比,这条线在水中的部分更少,但它的总长度比实际线长得多。光如果走这条路线,花的时间也同样比实际线长。”
  盖雷放下粉笔,用粘着白粉的手指朝简图比画了一下,“光如果走上任何一条理论线,它在旅途中所费的时间都比实际线更长。换句话说,一束光实际所取的路线永远是最快的的一条。这就是费尔马的最少时间律。”
  “唔,有意思。七肢桶作出反应的就是这一条定律?”
  “一点没错。莫尔黑德在伊利诺斯视镜前用动画向七肢桶演示了费尔马定律,它们接着向我们重复了一遍。眼下莫尔黑德正竭力让七肢桶用符号公式表现这一定律。”他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你说,这算不算超级漂亮?”
  “是挺漂亮没错。可我怎么会从没听说过费尔马最少时间律?”我拿起一个活页本朝他挥了挥。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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