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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美从何处寻-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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惺疲骸   
    万物自生听,    
    大空恒寂寥。    
    唐诗人沈佺期的《范山人画山水歌》云(见《佩文斋书画谱》):“山峥嵘,水泓澄。漫漫汗汗一笔耕。一草一木栖神明。忽如空中有物,物中有声。复如远道望乡客,梦绕山川身不行!”    
    这是赞美范山人所画的山水好像空中的乐奏,表现一个音乐化的空间境界。宋代大批评家严羽在他的《沧浪诗话》里说唐诗人的诗中境界:“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西人约柏特(Joubert)也说:“佳诗如物之有香,空之有音,纯乎气息。”又说:“诗中妙境,每字能如弦上之音,空外余波,袅袅不绝。”(据钱钟书译)    
    这种诗境界,中国画家则表之于山水画中。苏东坡论唐代大画家兼诗人王维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王维的画我们现在不容易看到(传世的有两三幅)。我们可以从诗中看他画境,却发现他里面的空间表现与后来中国山水画的特点一致!    
    王维的辋川诗有一绝句云:    
    北垞湖水北,    
    杂树映朱栏,    
    逶迤南川水,    
    明灭青林端。    
    在西洋画上有画大树参天者,则树外人家及远山流水必在地平线上缩短缩小,合乎透视法。而此处南川水却明灭于青林之端,不向下而向上,不向远而向近。和青林朱栏构成一片平面。而中国山水画家却取此同样的看法写之于画面。使西人诧中国画家不识透视法。然而这种看法是中国诗中的通例,如:    
    暗水流花径,    
    春星带草堂。    
    卷帘唯白水,    
    隐几亦青山。    
    白波吹粉壁,    
    青嶂插雕梁。(以上杜甫)    
    天回北斗挂西楼。    
    檐飞宛溪水,    
    窗落敬亭云。(以上李白)    
    水国舟中市,    
    山桥树杪行。(王维)    
    窗影摇群动,    
    墙阴载一峰。(岑参)    
    秋景墙头数点山。(刘禹锡)    
    窗前远岫悬生碧,    
    帘外残霞挂熟红。(罗虬)    
    树杪玉堂悬。(杜审言)    
    江上晴楼翠霭开,    
    满帘春水满窗山。(李群玉)    
    碧松梢外挂青天。(杜牧)    
    玉堂坚重而悬之于树杪,这是画境的平面化。青天悠远而挂之于松梢,这已经不止于世界的平面化,而是移远就近了。这不是西洋精神的追求无穷,而是饮吸无穷于自我之中!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宋代哲学家邵雍于所居作便坐,曰安乐窝,两旁开窗曰日月牖。正如杜甫诗云:    
    江山扶绣户,    
    日月近雕梁。    
    深广无穷的宇宙来亲近我,扶持我,无庸我去争取那无穷的空间,像浮士德那样野心勃勃,彷徨不安。    
    中国人对无穷空间这种特异的态度,阻碍中国人去发明透视法。而且使中国画至今避用透视法。我们再在中国诗中征引那饮吸无穷空时于自我,网罗山川大地于门户的例证:    
    云生梁栋间,    
    风出窗户里。([东晋]郭璞)    
    绣甍结飞霞,    
    璇题纳明月。([六朝]鲍照)    
    窗中列远岫,    
    庭际俯乔林。([六朝]谢脁)    
    栋里归白云,    
    窗外落晖红。([六朝]阴铿)    
    画栋朝飞南浦云,    
    珠帘暮卷西山雨。([初唐]王勃)    
    窗含西岭千秋雪,    
    门泊东吴万里船。([唐]杜甫)    
    天入沧浪一钓舟。(杜甫)    
    欲回天地入扁舟。([唐]李商隐)    
    大壑随阶转,    
    群山入户登。([唐]王维)    
    隔窗云雾生衣上,    
    卷幔山泉入镜中。(王维)    
    山月临窗近,    
    天河入户低。([唐]沈佺期)    
    山翠万重当槛出,    
    水光千里抱城来。([唐]许浑)    
    三峡江声流笔底,    
    六朝帆影落樽前。    
    山随宴坐图画出,    
    水作夜窗风雨来。([宋]米芾)    
    一水护田将绿绕,    
    两山排闼送青来。([宋]王安石)     
    满眼长江水,    
    苍然何郡山?    
    向来万里急,    
    今在一窗间。([宋]陈简斋)    
    江山重复争供眼,    
    风雨纵横乱入楼。([宋]陆放翁)    
    水光山色与人亲。([宋]李清照)    
    帆影多从窗隙过,    
    溪光合向镜中看。([清]叶令仪)    
    云随一磬出林杪,    
    窗放群山到榻前。([清]谭嗣同)    
    而明朝诗人陈眉公的含晖楼诗(咏日光)云:“朝挂扶桑枝,暮浴咸池水,灵光满大千,半在小楼里。”更能写出万物皆备于我的光明俊伟的气象。但早在这些诗人以前,晋宋的大诗人谢灵运(他是中国第一个写纯山水诗的)已经在他的《山居赋》里写出这“网罗天地于门户,饮吸山川于胸怀”的空间意识。中国诗人多爱从窗户庭阶,词人尤爱从帘、屏、栏干、镜以吐纳世界景物。我们有“天地为庐”的宇宙观。老子曰:“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庄子曰:“瞻彼阙者,虚室生白。”孔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中国这种移远就近,由近知远的空间意识,已经成为我们宇宙观的特色了。谢灵运《山居赋》里说:    
    抗北顶以葺馆,瞰南峰以启轩,罗曾崖于户里,列镜澜于窗前。因丹霞以楣,附碧云以翠椽。(引《宋书·谢灵运传》)


第二部分中国艺术表现里的虚和实(1)

    先秦哲学家荀子是中国第一个写了一篇较有系统的美学论文——《乐论》的人。他有一句话说得极好,他说:“不全不粹不足以谓之美。”这话运用到艺术美上就是说:艺术既要极丰富地全面地表现生活和自然,又要提炼地去粗存精,提高,集中,更典型,更具普遍性地表现生活和自然。    
    由于“粹”,由于去粗存精,艺术表现里有了“虚”,“洗尽尘滓,独存孤迥”(恽南田语)。由于“全”,才能做到孟子所说的“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虚”和“实”辩证的统一,才能完成艺术的表现,形成艺术的美。    
    但“全”和“粹”是相互矛盾的。既去粗存精,那就似乎不全了,全就似乎不应“拔萃”。又全又粹,这不是矛盾吗?    
    然而只讲“全”而不顾“粹”,这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自然主义;只讲“粹”而不能反映“全”,那又容易走上抽象的形式主义的道路;既粹且全,才能在艺术表现里做到真正的“典型化”,全和粹要辩证地结合、统一,才能谓之美,正如荀子在两千年前所正确地指出的。    
    清初文人赵执信在他的《谈艺录》序言里有一段话很生动地形象化地说明这全和粹、虚和实辩证的统一才是艺术的最高成就。他说:    
    钱塘洪昉思(按:即洪升,《长生殿》曲本的作者)久于新城(按:即王渔洋,提倡诗中神韵说者)之门矣。与余友。一日在司寇(渔洋)论诗,昉思嫉时俗之无章也,曰:“诗如龙然,首尾鳞鬣,一不具,非龙也。”司寇哂之曰:“诗如神龙,见其首不见其尾,或云中露一爪一鳞而已,安得全体?是雕塑绘画耳!”余曰:“神龙者,屈伸变化,固无定体,恍惚望见者第指其一鳞一爪,而龙之首尾完好固宛然在也。若拘于所见,以为龙具在是,雕绘者反有辞矣!”    
    六朝刘义庆的《世说新语》载:    
    简文帝(东晋)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木,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    
    晋代是中国山水情绪开始与发达时代。阮籍登临山水,尽日忘归。王羲之既去官,游名山,泛沧海,叹曰:“我卒当以乐死!”山水诗有了极高的造诣(谢灵运、陶渊明、谢脁等),山水画开始奠基。但是顾恺之、宗炳、王微已经显示出中国空间意识的特质了。宗炳主张“身所盘桓,目所绸缪,以形写形,以色貌色”。王微主张“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而人们遂能“以大观小”又能“小中见大”。人们把大自然吸收到庭户内。庭园艺术发达极高。庭园中罗列峰峦湖沼,俨然一个小天地。后来宋僧道灿的重阳诗句:“天地一东篱,万古一重久。”正写出这境界。而唐诗人孟郊更歌唱这天地反映到我的胸中,艺术的形象是由我裁成的,他唱道:    
    天地入胸臆,    
    吁嗟生风雷。    
    文章得其微,    
    物象由我裁!    
    东晋陶渊明则从他的庭园悠然窥见大宇宙的生气与节奏而证悟到忘言之境。他的《饮酒》诗云: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味,欲辨已忘言!    
    中国人的宇宙概念本与庐舍有关。“宇”是屋宇,“宙”是由“宇”中出入往来。中国古代农人的农舍就是他的世界。他们从屋宇得到空间观念。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击壤歌》),由宇中出入而得到时间观念。空间、时间合成他的宇宙而安顿着他的生活。他的生活是从容的,是有节奏的。对于他空间与时间是不能分割的。春夏秋冬配合着东南西北。这个意识表现在秦汉的哲学思想里。时间的节奏(一岁十二月二十四节)率领着空间方位(东南西北等)以构成我们的宇宙。所以我们的空间感觉随着我们的时间感觉而节奏化了、音乐化了!画家在画面所欲表现的不只是一个建筑意味的空间“宇”而须同时具有音乐意味的时间节奏“宙”。一个充满音乐情趣的宇宙(时空合一体)是中国画家、诗人的艺术境界。画家、诗人对这个宇宙的态度是像宗炳所说的“身所盘桓,目所绸缪,以形写形,以色貌色”。六朝刘勰在他的名著《文心雕龙》里也说到诗人对于万物是:    
    目既往还,心亦吐纳。……情往似赠,兴来如答。    
    “目所绸缪”的空间景是不采取西洋透视看法集合于一个焦点,而采取数层视点以构成节奏化的空间。这就是中国画家的“三远”之说。“目既往还”的空间景是《易经》所说“无往不复,天地际也”。我们再分别论之。    
    宋画家郭熙所著《林泉高致·山川训》云:    
    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高远之色清明,深远之色重晦,平远之色有明有晦。高远之势突兀,深远之意重叠,平远之意冲融而缥缥缈缈。其人物之在三远也,高远者明了,深远者细碎,平远者冲澹。明了者不短,细碎者不长,冲澹者不大。此三远也。    
    西洋画法上的透视法是在画面上依几何学的测算构造一个三进向的空间的幻景。一切视线集结于一个焦点(或消失点)。正如邹一桂所说:“布影由阔而狭,以三角量之。画宫室于墙壁,令人几欲走进。”而中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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