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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太子-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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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是沉。”陈太医侃侃道:“太子耐性过人,处惊不乱,有君子之风。以太子之尊,忽然被关入内惩院,面对谋杀重罪,拷问严刑,举止进退一步不错,没有说过一句不该说的话,没给人落下一个把柄,甚至没企图往外送过一封书信,联络亲友旧属,暗中谋划其他,一心静等皇上的动静。如此沉得住气,实在难能可贵。老臣斗胆,说句不好听的,这事要落到同样年纪的皇上身上,也未必能够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

    能当面拿皇帝来做对比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老臣了。

    炎帝不以为忤,反淡淡一笑,“第二呢?”

    “第二,是抑。”

    “何解?”

     “皇上,这位太子,能吃苦啊。”陈太医深深看了炎帝一眼,感叹道:“这些年,臣受皇上嘱托,时时留意皇子们。咏善殿下外面冷峻刻薄,内里烈如火焰,辛酸苦辣吞入腹中,受尽诟病而毅然处之,吃多少苦头,也是一声不吭的。这一点不容易,多少大人也做不到。社稷交给会享乐的人,天下遭殃,社稷交给能吃苦的人,天下之福。皇上若不是看中咏善殿下这些秉性,怎会仅仅为了给他立太子少一点话柄,就舍得狠下心,把无辜的大皇子硬捧起来,又咬牙打下去呢?”

    提及旧事,炎帝平板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点表情。

     像为了不在臣子面前失去矜持,炎帝把头侧了侧,朝着里面静默了一会儿,才转过脸,“朕虽不是个好父亲,这些孩子的性情多少也知道。咏善既懂事,又不懂事,哪知道朕这老父为了他日后,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偏偏要撞到这上面来,还硬撑着不低头。他在内惩院里,哪怕有一点回心转意,断了妄念,朕立即放他出来,把咏棋打发回封地。他们两个都好好的,岂不圆满?一字不答,死心塌地护着咏棋,这不是朕要他受罪,分明是他自己要受罪。”怅然长叹一声。

    陈太医顺着炎帝的话道:“太子殿下这一字不答,虽是最惹皇上不快之处,却也恰是令老臣极为赞服的第三处了不得的性情。”

    “倔强?还是不知死活?”

    “善。”

    “什么?”

     “善!”陈太医声音略提高一点,隐有金石之音,昂然道:“一字不答,默守乾坤,是保全咏棋殿下,又何尝不是保全别人?否则,太子一开口把咏升殿下拉下水,事态更加恶化,父母兄弟,天家手足,立即就起风波。太子用心良苦,善心善行,不负皇上为他取的这个“善”字。此为圣人不仁,不以一己为私念,胸怀广阔,庇护天下万物之大道。”

    炎帝失笑,摆手道:“天下的好话,都让你用到他身上了。朕问你,王景桥是不是和你私下碰过面?”

    陈太医当即站起身来,跪下答道:“确实见过,王太傅对太子呵护,是尽他太傅的本分。皇上身不出体仁宫,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明,臣子们的事,丝毫瞒下过皇上。”

    “哼,外面给咏善求情的奏折堆得如山高,全被咏升挡下了,他只道朕胡涂,什么都不知道。连你们这样的老臣也对朕耍花样,一个动之以情,一个晓之以理,也不知咏善给了你们什么好处,教你们这样死心塌地。”

    炎帝了解陈太医,陈太医又怎会不了解炎帝。

    听炎帝语气微带怒意,也不着慌,只低着头道:“臣只是担心……”

    “太子羽翼丰满,至少朕身边就一堆人帮他喊冤,有什么可担心?你下去吧。”

    陈太医欲言又止,想了想,磕头道:“老臣告退。”行礼后径自退了出去。

    炎帝坐在床上,良久没动弹。

    最后,眼角抽了抽,抬起眼帘,沉声道:“吴才。”

    在殿门外伺候的吴才赶紧进来,小步到床边,俯下腰屏息问:“皇上,有什么吩咐?”

    “咏棋最近怎样了?”

    吴才皱了皱眉,小心地答道:“小的奉旨去探望过几次,咏棋殿下病得越发沉了,丽妃娘娘衣不解带守在床边,人也瘦了一圈。”

    “咏棋没说什么吗?”

    “没有。”

    “是无话可说?还是说不出来?”

     “这……”吴才犹豫片刻,才低声道:“依小的看,殿下是有话想说,只是病得太厉害了,连说话的劲也没有。每次小的过去探望,他躺在床上,直淌眼泪,还有一次拉住小的袖子,嘴唇颤了半日,终究没说成。娘娘说,殿下是积弱之症,开口说话易损元气,所以小的也没敢太耽搁。”

    炎帝眸子微沉。

    “皇上?”

    “吴才。”炎帝忽道。

    “小的在。”

    “去库房,把振北将军新献上来的长白山老蓼挑两株好的,赏给咏棋。”

    “是。”

    “你亲自拿了东西去,再看看咏棋。明白吗?”

    “小的明白。”

    炎帝吩咐完,吐出一口气,困乏地挥挥手。

    吴才领旨退下了。
 

太子 第五部 第三十章
章节字数:11536 更新时间:09…03…28 10:23
    太子殿弥漫着死寂般的愁惨。

    丽妃从冷宫出来,守在咏棋床头,日日垂泪,竟比在冷宫时更为憔悴。

    清怡实在看不下去,又劝又求,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把丽妃请到侧屋榻上躺一会儿。

    自从咏棋病倒,时醒时晕,昏沉时气若游丝,偶尔脑子清明,就拼死拼活哭喊着要去见父皇,凄厉惨然,弄得这太子殿里谁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清怡亲自将丽妃安顿下,直起身来,眼前花了花,差点膝盖一软栽在地上。

    她知道自己也撑得辛苦,却不得不强撑,幽幽叹了口气,走到咏棋躺着的房里,召了宫女小薇来,嘱咐道:“我有事出去一会儿,妳好好看着殿下,千万不要疏忽。”

    再三叮咛了几句,才出门到了殿外。

    门角处远远站着一个小内侍,早等了多时,在风里冻得缩手缩脚,瞅见清怡出来,赶紧迎过去,站在墙根下哭丧着脸道:“姑奶奶,好歹早点出来,差点把人冻僵了。”

    清怡压低了声音,“东西呢?”

    小内侍看看左右无人,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塞到她手里,一手接过清怡递给他的一包银子,边往怀里塞,边道:“要小的说,这安魂散只是宫里寻常用药,去太医院随便找个太医,只管问他们讨就是,姑奶奶何必费这么多周章?私相授受,小的也常心惊胆跳的。”

    “各殿问太医院要药,剂剂都有详实记录,这么大份量的安魂散,我要能问太医要,用得着找你?”清怡警告地横他一眼,“收了钱就走,别问东问西的。”

    当下把买来的安魂散小心揣在怀里,进了太子殿。

    转入房里,顿时浑身一僵。

    床上空空的,只剩掀开的被褥,躺在上面的咏棋却不见了。

    清怡大急,一转身,刚好瞅见宫女小薇端着茶从廊下匆匆过来,着急地问:

    “殿下泥?你把他弄哪去了?”

    小薇探头进房里一看,顿时脸色发白,嗫嚅道:“殿下刚刚醒了,说想喝热茶……”

    清怡挥手就甩了她一个耳刮子,茶杯匡当一声砸在地上,冒起一股热气。

    “蠢东西!殿下要喝茶,妳没嘴吗,就不会叫别人去沏!再三叫妳看好了……”

    “清怡,外头怎么了?”

    忽然,丽妃的声音从隔壁房里传出来,看来是被砸茶碗的声音惊醒了。

    清怡忙道:“没什么,娘娘。”

    话音未落,旁边的木门咯吱一下开了,容色枯黄的丽妃走出来,扫了挨了一耳光的宫女一眼,叹道:“骂人也不看看地方,这样吆喝,把咏棋吵醒了怎么办?”说着便往咏棋房中挪脚。

    清怡伸手要拦,已经来不及,丽妃目光一触到空空的床褥,顿时一愣,猛地转过头来,“咏棋呢?咏棋呢!?”几乎尖叫一般。

    “娘娘,殿下他……奴婢这就去找。”

    “来人!来人!给我找!把咏棋找出来!”

    “殿门有人看着,都被娘娘吩咐过不许让殿下出去的。”

    “快找!”偌大太子殿顿时乱起来,人人来来回回逐房逐房的搜。不到片刻,有人喊道:“殿下在这!”丽妃迈开脚疯跑过去,清怡唯恐她在雪里滑一跤,赶紧搀着一起跑。出了月牙门,一挑眼就看见咏棋躺在院后围廊尽头处,入伏在雪上,一动不动。

    “咏棋!”丽妃把他翻过来,抱在怀里。那身子轻飘飘的,轻得令人心惊。他病得厉害,药里又混了安魂散,本该连坐也坐不起来,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居然趁着房里没人,一步一步撑到这里,终究摔在雪里。

    “咏棋?咏棋?二丽妃抱着他,揉他的胸口手臂,始终觉不出一点暖意,直掉眼泪,“你这傻孩子,这大冷天的你要去哪?你不要命了吗?”

    咏棋微睁着眼,眸子空洞无光,嘴轻轻动了动,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丽妃却知道他要说什么,哭着骂道:“父皇,你就知道要见你父皇。见了又怎样?若能拿母亲的命换你的,母亲心甘情愿。可……可要是你照实说了,以你父皇的心性,又怎么饶得了你?就算你父皇不要你的命,咏善若出来,他和淑妃又岂能放过你?咏棋,咏棋啊,你这是要把自己往虎口上送,你要母亲怎么答应你?你要母亲怎么办?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我怎么办啊?”

    清怡抹了眼泪,忍痛道:“娘娘,要哭也不能在这哭,天寒地冻,殿下这身子受不了,先回房吧。”

    召来几个信得过的内侍,把咏棋和丽妃请回房中。

    清怡给咏棋被雪水浸湿的衣裳换了,盖上厚被,又在被子里搁上好几个小暖笼。

    闹腾了半日,再探手进去,咏棋身上总算没那么冰凉。

    他瞪着眼,直直看着上空,仿佛无知无觉的废人,表情呆滞得令人心痛。

    清怡再劝丽妃去睡,丽妃死活不肯,坐在咏棋床边一步也不肯挪动。

    有小内侍把太医院熬好的药趁热送来,清怡出去接了,吩咐旁人不许进门,亲自把药端进房里。

    黑森森的药汁用白瓷碗装着,有大半碗,热热的。清怡拿着碗在房里站住脚,看看丽妃,又看看躺在床上瘦得不成样子的咏棋,低声问:“娘娘,这药……还要放东西吗?”

    丽妃看了不成人形的儿子一眼,悲意上涌,泪珠连坠下来,叹道:“放吧。看他这样醒着,比睡过去更难受。”抽泣一声,又凄凄道:“要是让他储了点气力,又不顾死活地闹起来,我的心也要碎了……”

    清怡黯然,默默领命。

    把碗搁在桌上,掏出刚买来的安魂散,打开包纸,用指甲挑了一点到药里。

    咏棋本来愣愣的,等她端着药到了跟前,忽然清醒了一点似的,把头转过,直勾勾瞪着她,黑眸波光荡漾。

    那目光,藏着不甘、惧怕,又有一分垂死似的悲伤哀求。

    看得人心脏好像被爪子握紧了要掐碎一般难受。

    清怡眼里蓄泪,勉强柔声哄道:“殿下,来,把药喝了,好把病治好。”弯下腰,把咏棋上身稍扶起一点。

    碗递到唇边。

    咏棋双唇早褪尽血色,白惨惨的,触着瓷碗边缘,颤得如风中落叶。

    “母亲……母亲……”他竟然发出一点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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