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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短篇小说(第五辑)-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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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去新开张的“肯特”炸鸡店吃饭。

    “阿广”本来叫刘庆军,和钟阿童同龄、同身高,1。61米。曾在广州叔叔经营
的糕饼店帮了半年工,后来和店里的一个广州郊县女孩恋情迅猛,几出乱子,被叔
叔遣送回来。广州之行刘庆军的显著收获就是口音变得很奇怪——他生怕人家听不
出他带着粤语口音,每句话说得都老费力,因此得名“阿广”。

    另外,他每月在“南粤发廊”修一次他的广式头,就是留海有半边遮着脸的,
并且染黄了,刘庆军非常满意自己的造型。

    “阿广”在一家糕饼店做蛋糕师傅,那家店为此打出了“特聘广州名师”的广
告牌,“阿广”的广东话于是说得愈发“广式”。

    在工人文化宫一次玩滚轴音乐滑冰时,“阿广”被一个穿着长开襟连衣裙束着
“马尾”的女孩迷住了。那女孩看来是冰场老手,她悠闲地拿着一听饮料,在强劲
的电子音乐声中姿态曼妙地在冰上滑行,灰色裙摆不时呈A 字形优美地散开。

    “阿广”呆呆地注视着女孩,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然后他弄清了女孩是一
所文艺院校舞蹈系大一的学生。钟阿童不知道过程如何,但可想而知是壮烈的,反
正据力兵说鲜奶蛋糕送出去不少,每个上都有“阿广”亲自用鲜奶浇出的红玫瑰。

    “阿广”类似飞蛾扑火吧,他只看见了炫目的亮光,对自己却视而不见。钟阿
童有些同情“阿广”—她也曾喜欢过一个和她完全不同阶层气质的男孩,被他的父
母轻易就分开了,那种绝望的感觉令人痛苦。

    已是冬季了。

    这个南方小城的夜晚阴冷而潮湿,钟阿童因为和班上的几个同学熟了,对上课
便多生出了点兴趣,这天她正和邻桌的男生叽哩咕噜说着元旦班上要搞个通宵聚会,
力兵把她从课堂急急呼出来。

    赶到约的地方时,喝多了啤酒的“阿广”正靠在出租车上吐得一塌糊涂,力兵
搀着他,钟阿童把骄傲的舞蹈系女孩叫下来。“阿广”满脸痛苦地冲上去一把握住
女孩的手,可谁也没想到,“阿广”含糊着冒出的一句话居然是:让我到你家上下
厕所吧,我……我实在憋不住了。

    女孩抽回纤长的手指,矜持地指指院子的角落,一言不发腰背笔直地转身上楼
去了——“阿广”铭心的一次爱恋就以这样的台词在这样的冬夜结束了。酒醒后的
“阿广”黯然而羞愧,在来年春季当兵去了。

    钟阿童想到中午的饭局很兴奋,像去赴多大约会似的,其实真碰到一块,也没
什么事儿,就瞎闹,厌倦了就各自回家。

    此次回来,剃着小平头的“阿广”精神了不少,虽然恋爱屡遭挫折,一点没有
曾经沧海的神色,嘻嘻哈哈的,说着部队的趣事。

    吃饭时,钟阿童看见一个年龄与她相仿的女孩子,穿着一套她一直想买却嫌贵
的G。M。D 灰绿短裙,拿着部小巧的红色手机,和一个肚子微腆的男人说笑着,钟阿
童心里顿时有点不舒服,或说失落,她想想这个月买CoCo李玟、陈小东的碟,一支
Red earth 口红、一条牛仔裤,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花了两三佰块,余下的三
十元得再撑十多天才发薪水。

    钱总是不够用,青春总是不紧迫。看着对面的力兵,她莫名地烦躁起来。

    钟阿童染过的粟色头发在正午的光线里发着光。

    这天下班她买了点母亲爱吃的点心回去,厂里效益不好,母亲也不等下岗的潮
流了,提前打了病退。反正家里的一处老房子每月能收400 元租金,加上老爸给的
1000元,足够用了。除了在家做做家务,母亲就泡在附近的公园,跳舞、练健身操,
才46岁,就一副准备安度晚年的气定神闲。

    一进门,母亲坐在沙发上,半暗的光线中,撮着嘴吹着口哨,逗着笼子里的小
鸟。这只翠绿的小鸟是在某一天傍晚栖临阳台的,母亲捉住它高兴得什么似的,说
家里多点好听的鸟声,多个伴了。钟阿童突然觉得有点心酸,她想和母亲现在真是
相依为命了。还有这只孤独的鸟儿。

    不过她对爸好像也恨不起来,只是有点无所谓,喜欢上了别的女人也正常吧—
—那个比钟阿童大不了多少的女人钟阿童见过,是那种又有风情又有心计的,待钟
阿童的冷热正好。钟阿童为自己的这种念头感到对母亲愧疚。

    母亲,唉,钟阿童真是拿她没办法。她那么不好打扮,不少衣服都是钟阿童嫌
过时不穿了改的——钟阿童不明白母亲怎么会那么固执,认定的某种观念就此成为
一生的信条,累不累啊!而且母亲总是先尽旧衣服穿,新点的在柜子里搁旧了才有
兴趣找出来穿,母亲的乐趣好像就在于制造新的浪费而后挽回。钟阿童拿父亲找了
别的女人教育她,母亲仍然坚信这和自己好不好打扮没关,而和钟阿童父亲有钱就
变了心有关,说要没了感情,她穿成仙女儿也没用。

    而钟阿童对购衣有着狂热的兴趣,一切美丽的橱窗都让她迷恋,有时她怀疑是
出于抵触或弥补母亲的匮乏。而且钟阿童想,今后说不定她也会离婚的,想起来也
并不怎么沉重啊。谁能保证跟谁一辈子呢?

    钟阿童在桂林上自费大专的朋友刘娟娟回来了,钟阿童和她很是相投,泡在一
起疯玩了几天。

    这天上班小郑愁眉苦脸地跟梅主任说,让她关心关心大龄青年的婚事,钟阿童
一听,突然想起了刘娟娟,眼睛一亮,对小郑说她有一个女友,素质很好,人又斯
文秀气,可以介绍给他。小郑对钟阿童说的“素质”表示有点怀疑,稍有犹豫,钟
阿童不屑地扬扬脸,只说你见见就知道了。

    曾是大学电子系团支书的小郑不禁有点动心,反过来央求钟阿童安排见面。钟
阿童兴冲冲地约定了在“风情”快餐城,并特意拜托小郑别穿那件自以为潇洒的灰
色夹克—她一看他穿,就想喊他叫“叔”。

    小郑抱着碰运气的心情去了,一见刘娟娟小郑笑了笑,知道这顿饭算白请了。

    刘娟娟穿着件银灰及膝的短袖棉褛,牛仔裤、厚底鞋,染了点褐色的短发,有
点漠然的表情,和钟阿童虽然外形不同,但看得出构造是相同的。在小郑看来,那
不是因为内向或羞涩,而是出于缺乏某种积淀的空洞。虽然刘娟娟学的是热门的电
脑制图设计。一顿饭,她们很有兴致地说着朋友有关恋爱的是非,一点不因为是小
郑买的单而关照他的胃口,末了还一人来了一客冰琪淋,在小郑听来,那些“恋爱
事故”多半是因无聊而生的。他有点懊恼自己怎么会相信钟阿童的描述,看她的鞋
跟就知道她的朋友和他凑不到一类嘛。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分手时,钟阿童冲
小郑不无得意地挤挤眼,小郑向她展开了个深秋般的笑容。

    转眼,快到圣诞节,钟阿童的转正林总还没提,几次想开口,一走进林总宽大
的办公室,看着案头堆积的报刊,林总在镜片后闪烁的光芒,钟阿童就有几分敬畏。
但林总开始让钟阿童接触点业务方面的事了,比如和客户联系什么的,钟阿童甜甜
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受用,而钟阿童自己也觉得挺有成就感的,公司的客户层
次都不错,这让钟阿童找到了迥异于以前在交际中的感觉。

    说起来,科大毕业的林总不过比她大十一二岁,而他在证券公司任部门副经理
的女友才比她大五六岁,但钟阿童的感觉像隔了一个世界。所有的程序、标识都不
同,完全是另批主板芯片,支持的系统当然也就完全不同。每次看着他们紧张地工
作,有计划地经营人生,充分地享受生活,钟阿童很羡慕,由衷地,想想自己今后,
以及和力兵的今后,挺茫然,也挺烦恼,但并不伤感——实在酝酿不出伤感的情绪,
伤感是需要沉淀的,而钟阿童的所有情绪都浮在水面上:近在手旁的小快乐很快冲
淡了一切有点沉的东西。

    去深圳的火车上认识的一个男孩从广州打了个电话来,邀钟阿童去玩,说一直
忘不了她,并说负责给她找工作,钟阿童虽明白当不了真,心里却有番受用滋味。
接完电话对着小镜子补了点紫色唇膏,这种颜色今年在这个城市特别流行,女孩子
们都像很酷的心脏病人。

    朋友,朋友就是钟阿童生活中最重要的光线,于此相关的人与事构成了她的世
界,喜怒哀乐都在其中,而再远些的方向、再外围点的社会于她就不相干了。

    圣诞前一天,她去问母亲要钱,“我才不愿问他要呢”,母亲知道他是谁,给
了钟阿童200 元;中午下班,她去父亲的建材公司,“学校要交钱,我工资都交给
妈了。”

    本来心有负疚的父亲给了她500 元,想问问钟阿童的情况,看看她蓝色的指甲
油、卷沿的黑帽、胸前长长短短的挂件,天真又有几分世故的不在乎神情,算了—
早在与钟阿童母亲离婚之前,谎话随时都在她舌头底下藏着,说出来眼都不眨。

    甚至,他一次去医院看朋友,发现钟阿童和一个舞厅乐手打扮的男孩在取药,
钟阿童的脸色不好,看到他,有点慌的神情,但很快一脸坦然,或者说决绝,她说
陪朋友来看病。他有疑,但又无法细究。毕竟,他知道作为父亲的威严、权利,都
已在钟阿童心里大打折扣了。

    力兵从保险公司出来了,本来他就月月完不成业绩,业务员做得吊儿郎当,好
在父母是他强大的后盾。力兵最大的愿望是做歌手,虽然不识五线谱,但他的乐感
和声音不错,是在流行磁带中泡大的风格,挺卡拉OK的。但他也明白这行青春饭吃
不了多久,他打算先在一家朋友大哥开的歌厅唱着再说。钟阿童原来说过他几次叫
他学点东西,一说就吵,后来也不说了,反正结婚还是件飘渺的事,谁知道以后会
碰上些什么,尚不用他养家糊口,既如此,在一起轻松点好,何苦弄得像个碎嘴的
妇人。

    中午加班,同事都在公司吃快餐,钟阿童到楼下超市买了几包零食,薯片、咸
酥花生、怪味豆,还有听装牛奶。

    昨天下班时,林总让梅主任写份钟阿童的工作鉴定和业绩汇报,作转正参考。
梅主任体重突破140 斤大关,还偏爱吃点高热量的零食。今天好打扮的她穿了件银
灰呢大衣,俏皮地系了条很流行的红色褶皱丝巾,一早上班,钟阿童就问了她几遍
大衣、围巾在哪买的,说很有韵味。梅主任笑哈哈地说订做的,钟阿童若有所思地
说,我说呢,买的样式没这么合身。晚上她打电话给力兵:“你是没看到,我们主
任今天穿得跟只准备表演的海豚似的—不过人倒不错。”

    一年的最后几天,一下出了不少事。先是“阿广”。

    谁都以为他忘了那个舞蹈系女孩。其实她一直种在“阿广”心里,像一颗生命
力顽强的种籽。大雪中来临的圣诞令他想起她。似乎是一刹那的冲动,他决定去看
她。

    没有任何目的,只想看看她。

    他在楼下等了近三个小时,见到了她。她还是那么美,或者说,更美了。多了
些成熟。她的美又一次强烈地激动了她,令他想起初识她的那个滑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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