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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读写杂谈-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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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思,写不出象样的序文,但是我又不能交一份白卷,因为我有责任为
我那一代人表态。我不敢一口答应,也不愿一口谢绝。

就在这个时候,热浪袭击上海,我坐立不安,度日如年,无法动笔,

又不能搁笔,感到进退两难,忽然看到大姊写给香香的信,短短的一句:

“也只要几句真话!”这是对我说的。我明白了。的确有几句真话我非

讲不可。

冰心大姊不过比我年长四岁,可是她在前面跑了那么一大段路。她

是“五四”文学运动最后一位元老,我却只是这运动的一个产儿。她写

了差不多整整一个世纪,到今天还不肯放下笔。尽管她几次摔伤、骨折,

① 《冰心传》,卓如著,1988 年9 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尽管她遭逢不幸、失去老伴,她并不关心自己,始终举目向前,为我们
国家和民族的前途继续献出自己的心血。虽然她有很长的写作经历,虽
然健在的作家中她起步最早,她却喜欢接近年轻读者,在他们中间不断
地汲取养料。

她这个与本世纪同年龄的老作家的确是我们新文学的最后一位元
老,这称号她是受之无愧的。但是把“老”字同她连在一起,我又感到
抱歉,因为她的头脑比好些年轻人的更清醒,她的思想更敏锐,对祖国
和人民她有更深的爱。我劝她休息,盼她保重,祝愿她健康长寿。然而
在病榻前,在书房内,靠助步器帮忙,她接待客人,答复来信,发表文
章。她呼吁,她请求,她那些真诚的语言,她那些充满感情的文字,都
是为了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都是为了我们大家熟悉的忠诚老实的
人民。她要求“真话”,她追求“真话”,将近一个世纪过去了,她还
用自己做榜样鼓励大家讲“真话”,写“真话”。我听说有人不理解她
用宝贵的心血写成的文章,随意地删削它们。我也知道她有些“刺眼的
句子”不讨人欢喜,要让它们和读者见面,需要作家多大的勇气。但是
大多数读者了解她,大多数作家敬爱她。她是那么坦率,又那么纯真!
她是那么坚定,又那么坚强!作为读者,我不曾上当受骗;作为朋友,
我因这友谊而深感自豪。更难得的是她今天仍然那么年轻!我可以说:
她永远年轻!

思想不老的人才永远年轻!

冰心大姊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的传记就是一本读了使人感到永远
年轻的书。

1988 年7 月28 日上海


怀念集

纪念友人世弥

我想不到我会来写这样的文章,记忆逼着我写。记忆使我痛苦。甚
至在这样一个个人命运和民族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时代中,我还受
着个人情感的熬煎。我不说我们民族的损失,固然世弥(即罗淑)是中
国的一个优秀的女儿;我不说我们文坛的损失,固然世弥的作品显示了
她未来的光辉的成就;因为在侵略者铁蹄的践踏下,许多青年有为的生
命,许多优秀卓绝的文学才能已经变成了白骨黑灰。为了一个民族的独
立和生存,这样的牺牲并不算是昂贵的代价。许多人默默地死去,许多
人默默地哀悼他们的死者,没有谁出来发一声不平的怨言。我也没有权
利把我个人的悲痛提出来加在这许多人的悲痛上面,促他们多回顾“过
去”,给他们多添一分苦恼。他们需要的是“遗忘”,要忘记过去的一
切,要忘记灾祸与悲痛,像堂·吉珂德那样地投身到神圣的抗战中去。

然而我不能够制止个人的悲痛,我无法补偿个人的损失。这一个友
人的死给我留下的空虚,到现在还不曾得到填补。记忆逼着我写,悲痛
逼着我写,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一些朋友,我要写下这篇关于世弥的
文章。

世弥是一个平凡的人,甚至在她的外貌上,人也看不出锋芒。她写
过文章,但她的文笔并不华丽,那里面有的是一种真实、朴素的美。她
不喜欢表显自己,她写文章也不愿意让朋友们知道。她把她的热情隐藏
在温厚的外表下。许多人说她是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女性,却少有人知道
她是社会革命的斗士。在我们这些友人中间,有时因为意见的分歧会损
害友情,个人的成见妨害到事业的发展,然而她把我们(至少是我们中
间的一部分人)团结在一起。她的客厅仿佛成了我们的会所。但我们并
不是同时去的,我们个别地去,常常怀着疑难和苦恼去求助于她。她像
长姊似地给我们解决问题,使我们得到安慰和鼓舞。她的考虑十分周到,
她的话语简单而有力量,我们都相信她,敬爱她。

她有一种吸引力把许多朋友拉到她的身边,而且使他们互相接近了
解。一个朝鲜朋友被日本人追缉得厉害的时候,他到上海来总是由她和
她的丈夫款待,他就住在他们家里,或者她替他转信。那个朋友也是我
的友人。艰苦的环境使他的头发在几个月内完全变成了白色,但是他的
精神并没有衰老。有一次我受了一个朋友的嘱托从日本海军陆战队布岗
警戒下的虹口带了一支手枪,一百颗子弹和一包抗日文件到她的家里寄
存。她毫不迟疑地收下了我提去的那口箱子,让那些东西在她的家里放
了一年,到她离开上海时才让另一个朋友拿去。这些事倘使她活着,她
一定不让我说出来,而我也不便写。但是如今她和我已经成了两个世界
的人。我不曾当着她的面说一句感激的话,我知道这会使她不高兴。然
而这时候思念割痛我的心,我愿意让人知道我们从她那里得过的恩惠。
要是这触犯了她,她也会原谅她的朋友,因为这是最后的一次了。

我不敢想,有时候我甚至不能相信世弥的死讯是真实的。去年9 月8
日上海西车站的分别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上海沦陷后她和宗融打过急电
来探问我的安全,又屡次写信劝我离开“孤岛”。我答应今年到他们那


里去。如今我失了约,而她也不能活着来责备我了。

这三四年来,我在生活里、事业上遇到各种麻烦。我究竟缺乏忍耐,
我不能从容地应付一切,常常让自己沉溺在苦恼中间。朋友不宽恕我,
敌人不放松我。我不能严格地改正错误,我反而让自己陷在绝望的心境
中。好几次我带着气愤到她那里倾诉,她仔细地开导我,安慰我,甚至
指责我的缺点。她知道我的弱点,我的苦恼和我的渴望。但是她决不姑
息她的友人。我是在朋友们的督责下成长起来的。她便是那许多朋友中
间给了我帮助最大的一位。但是如今我不知不觉间就失掉了这样一位友
人。我的悲痛是很大、很大的。

我唠唠叨叨地叙说我个人的损失,我太自私了。我们许多人中间失
去这一个连锁,那损失比我个人的更大。而且就个人的悲痛来说,我们
大家热爱的马大哥,我认识他在他和世弥结婚以前,我知道世弥在他的
生活里、情感上占着什么样的位置,我知道世弥是他的一个怎样的不可
分离的生活与工作的伴侣。他们九年来始终没有分离过。如今一只残酷
的魔手把她抓了去,永远不放回来。留下他一个人带着那个聪明可爱的
小弥和一个新生的孩子(那个男孩是她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在那间
空阔的屋子里,八岁的小弥天天嚷着要“妈妈”,新生的孩子又无知地
啼哭等着人喂奶。做一个这样的父亲,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的心血。对于
在书堆里过惯生活的马大哥,我简直不敢想象他的悲痛。我不能够安慰
他,因为他的灾祸太大了。但是我想借用意大利爱国者马志尼劝赫尔岑
的话来劝他:

“勇敢些,你要抑制悲痛,不要叫你的精神破碎。我常常以为我们
亲爱的人的死会使我们变成更好的人,你的义务是去做一切她所喜欢的
事而不去做任何她所反对的事。。。”

现在正是这个时候了。

别了,我永不能忘记的友人,我不再用言词哀悼你。我知道你不喜
欢我这样做。你不愿意在这样的年纪早早地死去,你更不会愿意在你渴
望了几年的抗战的烽火燃烧的时候寂寞地闭上眼睛。但是你已经尽了你
的职责了。你留下了这么深的敬爱在我们中间。我们失去了你这样一个
连锁,可是我们已经坚实地团结起来。你的手所放下的火炬,也将由我
们接过来高高地举起。我们会把它举得更高,使你的和我们的理想早日
实现,我知道那会是你最快活的时候。到了那一天,你会活起来,活在
我们的心里,活在我们的理想里。

1938 年4 月在广州

写给彦兄

在报纸上读到你的死讯,我觉得心里空虚得很。我躺了几个钟头,
没有讲一句话。这时候我愿意我能忘记一切,但十几年前的往事偏偏来
到我的眼前。是的,我的眼睛不肯休息,它们找回来那些我以为我早已
忘却的事情。我看见你穿一件白衬衫,带着一个本地小孩走到鼓浪屿一
家滨海的旅馆里来。在二楼那间宽敞的房间里,畅谈了一点多钟以后,
我们成了朋友,那是十四年前的事。那次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而我
知道你的名字,却更要早六七年。在中学读书的时候,你的《灯》,你


的《狗》感动过我。①那种热烈的人道主义的气息,那种对于社会的不义
的控诉,震撼了我的年轻的心。我无法否认我当时受到的激励。自然我
不能说你给我指引过道路,不过我若说在那路上你曾经扶过我一把,那
倒不是夸张的话。我们十三四年的友情就建立在这一点感激上面。我始
终没有让你知道我这个小小的秘密。其实我何必要告诉你呢?在我们这
些分多于聚的十三四年中间,我们也曾一同经历过苦难的日子,分享过
朋友畅谈的欢乐。不论在泉州某高中的教务室里,上海法租界某公寓的
小房间内,或者上海信义村的住家,或者桂林福隆街的寓楼,我都不曾
看见你有过十分畅快的笑容。生活的担子重重地压在你的瘦削的肩上,
它从没有放松过你。这些年你一直在跟它挣扎,你始终不肯屈服,你要
畅快地吐一口气。可是你愈挣扎,愈透不过气来,好像这就是对你的惩
罚一样。我知道,要是你肯屈服,肯让步,肯妥协,你一定会过得舒适,
安乐。你并不是不喜欢舒适和安乐的生活。然而你的性格不让你有片刻
的安宁。你的性格使你拖着一大家儿女在各处漂流。在某一点上,你有
些像罗亭。这并不是说你能说不能行,我是说你不能适应环境,你不能
为自己建立一个安定的窝,你不能为了个人的安乐,忍受任何不公平的
待遇。你到处撞,到处碰壁,可是长期的困苦并不曾磨去你的锐气。就
是在患病以后,不管躺在床上,或是拄杖缓行,你还是昂着头在撞,你
还是因碰壁而恼怒。后来你的声音哑了,结核菌蚕食着你的喉咙,肉体
的痛苦跟着死亡的逼近一天天地在增加。但你还是不肯放下你的笔,你
还是不断地为你创办的《文艺杂志》焦心。到最后,你身上只剩了一层
皮,你只能用铃子代替你的语言,你还是没有失去对生命的热望,你还
是没有失去求生的意志。在生,没有人称你做一个战士。事实上许多年
来你一直在奋斗,你想为你自己,也为别的一些人创造一个较好的环境。
可是结果你终于痛苦地死在寂寞和贫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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