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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西北有高楼-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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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容修沉默的背影,显示出如此激烈而坚决的神情.
  容嫣别过头,和沈漢臣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二爷!”柳儿追着他:“二爷!”
  恩断义绝之后,只剩了一屋子的压抑和死寂.
  容雅上前了一步:“爸,您……”
  话音未落,只见老父手肘一软,整个人都往桌前扑过去.容雅大惊:“爸!你怎么了,爸!”
  容修靠在儿子怀里,勉勉强强在椅里坐下:“没,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大惊小怪!”
  那感觉也不是气,气过头了,反倒是一片平静.在这当口,容修有些诧异自己心里竟然如此平静.就如同登高望云海,看起来万里波涛,其实是一片虚空.
  “爸,我知道您舍不得青函.您何苦硬撑呢?”
  容修靠在大儿子的臂弯里,只觉得一颗心冰如死水.
  一家骨肉,什么是一家骨肉.
  到最后,什么也比不过那个男人来得重要吗?父子之情,手足之情,从小长大的戏班子,舞台,观众,学了唱了一辈子的戏,什么都扔下了.这孩子的心就好比戏台,他们与那姓沈的短兵相接,才打了几个对手就败下阵来,败得如此轻而易举,如此不堪一击.
  “南琴,从今往后,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畜生的名字……”
  容雅听见父亲声音沙哑,不禁一阵心酸.
  还想说什么,突然看见门前有个人影儿一闪,原来是催场的孙老金.
  这小老头儿畏畏缩缩的不敢进来,只在门前探头探脑,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
  看到容雅的目光,孙老金勉强堆了笑脸干巴巴的问:“大爷,容老板,不是小的没眼色,这个……头遍锣都响过了,这个,二爷接下来的戏……?”
  青函走了,可他留下来的戏怎么办?
  容雅这才想到这个大问题,急得顿足:“孙老金,你快去追二爷,他应该还没走远……”
  “站住!”容修深深的吸了口气:“不准去!”
  “爸!”
  “不准去!”
  “爸,现在不是和弟弟赌气闹别扭的时候.这外面一大堆的观众,可都是专程跑来看他的戏的.而且,今天记者也特别多,你说这要是……天大的事,咱们也把青函哄回来,过了今天再说,好不好,爸?”
  和老人说话,就象在哄小孩子.
  可是今天这老人特别固执:“我说不准去!容嫣已经是出了华连成师门的,他再不是咱们班里的人了.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准你们去求他!”
  “爸!”
  孙老金望着这一对相执不下的父子,擦着额头的汗说:“容老板,大爷,你们谁给个准主意儿吧,这个,戏都开锣了,主角却不见了,走遍天下也是咱们没理儿啊.我们下头的人都快急死了……”
  容修睁开眼睛,说到他的戏班子,他混乱的头脑开始清醒:“找人替!二旦呢,搭班的叶上蝶呢?”
  本来华连成这么大的戏班子,在容嫣之下,还有两位叫得响的名旦,一个是二旦韩蕊芳韩老板,偏巧他今天告了假,另一位搭班的叶上蝶叶老板早已经唱完了自己的戏码,不知到哪间馆子会客去了,这一时半会儿的,根本联系不到.别的戏班子当然也有名旦角儿的朋友,如果早点招呼一声,来替戏也没问题的,可是事发突然,目前是远水解不了近火.所以赶场的才这样着急.
  “眼目下最要紧,是把眼前对付过去.”容雅说:“爸,咱们把青函叫回来吧.”
  “我说过了,不准再提那个小畜生的名字!”容修面色惨白,斩钉截铁的说:“我不信,没了张屠夫,咱们就得吃连毛猪了!先垫着戏,然后,再找人顶上去.”
  “可是,二爷扔下的戏码是散花啊.眼目下,再没别人会这彩带绸子功了!”
  麻木到此时,才有一种隐隐的痛,从心窝子里透出来,就象有人拿刀子从胸膛上刺了个透明窟窿,连呼吸也觉得凉丝丝的.
  一个唱戏的人,扔下没唱完的半出戏,扔下这慕名而来捧自己场子的听众戏迷们,一走了之了!这混小子是下定决心要毁了自己,毁了自己的前程,毁了自己在这一行的名声!
  他不但要自毁,还要毁了华连成!他知不知道他这么做,等于把华连成的百年招牌扯到地上,还踩上一脚?
  但此时他不能慌,不能乱.他得要顶住.这华连成上上下下近百口人的衣食饭碗,都在此时悬于一线.
  意识好象渐渐的回到自己身上了.容修属于生意人的头脑象机器一样开始转动.
  略一考虑,当机立断:“那就换一出.”
  “换?”
  “这……换谁上?”
  “柳儿什么最好?哪一出拿手?”
  “这孩子的戏都是青函手把手教的,玉堂春尤其不错.可是,他是新人啊……”容雅迟疑道:“用新人新戏换青函,不知会不会……”
  容修此时显露出多年来经风历雨的果断和一个老江湖人天性中带出的赌徒本性:“谁第一次压台不是新人?是骡子是马要拉出来溜溜,是唱戏的要上台子走走,随上弦子听听才掂量得出份量!”
  容雅与孙老金互相看了一眼.
  孙老金堆起一脸皱纹苦笑:“大爷,不是小的催您,我说您也快去准备准备吧,这个,眼目下,也只能照老爷说的办了.我这回头还得找柳儿去,要是他也跟着二爷走了,那可就不好办了.”
  容雅听了这话又是一凛.他知道柳儿这孩子对二弟死心塌地,如果连他也走掉了……
  “我们快去看看!”

  第 13 章

  一出门,沈汉臣猛地将容嫣搂在怀里,狂喜不已:“青函,你果然是真心对我!”
  容嫣画过妆的脸残留着泪痕,这是真实的泪痕,不是戏中那虚幻的眼泪.他嘴角的口红晕开了,沈汉臣不知道那是因为他抬手拭去了咬破的唇的血迹,只觉得这张描红飞白的美人脸谱,平添了一种残败的美.
  容嫣将头抵在沈汉臣的胸前,他是早就打算和这个男人离家出走,他是厌倦了父亲的罗索和管教,但是,他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这种痛极决绝的方式,就象活活的撕裂了半边身体.
  容嫣将手从背后反拥着沈汉臣,全靠他的身体来支撑自己这摇摇欲坠的身躯.
  沈汉臣拥抱的力气很大,勒得他骨头隐隐作痛.但此时他需要这种痛楚.
  这种痛楚能提醒自己,他用双手拥抱的这个人,就是他的爱人.
  容嫣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他告诉自己,这就是他想要的,是的,一定是这样.
  在他已经付出了所有以后,他实在无法不这么相信.
  柳儿就站在七步以外,怔怔地看着他们.
  他的眼泪,顺着脸流下来,滴在地上.
  “二爷……”柳儿哑声道:“二爷你不能走,华连成不能没有二爷!”
  容嫣突然才记起来柳儿还在这里.
  听到他说的话,那么孩子气的话,容嫣差不多要笑了.
  一个又一个的戏子粉墨登场,年少风流,一个接一个的等不及的要冒出头,要成红角儿,压都压不住.这梨园的沉浮,几年一个轮回.只恨前面老人太多,挡了新人的道儿,谁没了谁不一样?
  他缓缓的摇了摇头:“傻孩子,这戏班子,没了谁都一样.”
  柳儿看着容嫣望着自己的眼色,只觉得一颗心都往下沉了.
  他想说,二爷,让柳儿和你一起去,可是,看到站在一边的沈汉臣,这话哽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口.
  二爷是为这个男人才走的.
  从此,他的身边,不会再有自己的位置.
  ──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柳儿引容嫣到自己的休息室,打来了清水,要为容嫣擦脸.
  容嫣惊醒了似的:“我自己来……”
  柳儿不肯:“二爷,您就再让我服侍这一回吧.”
  容嫣一怔,手垂了下来,由他了.
  他慢慢的抬起眼,深深的看着这个为自己擦着脸的,泪流满面的少年,真是傻孩子,我走了,你就有机会出头了,成角儿了,为什么不开心?
  为什么哭得这样凄惨,泪水把妆容都冲花了?
  白的粉红的胭脂洗去,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容嫣伸出手,摸摸柳儿的发角:“傻孩子,哭什么,二爷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柳儿跪在容嫣的身边,将头埋在他的衣襟里,他本不想在沈汉臣面前哭.
  “傻孩子.”
  柳儿还记得,最后落在他面颊上的那只手,是那么的冰凉,还有二爷最后的话:“柳儿,这剩下的戏,二爷就交给你了.”
  ***

  第 14 章

  容雅和孙老金赶到后院,只见原本放杂物的那间门半掩着,心里都急了,莫非这柳儿真跟二爷走掉了?
  一进门,看到柳儿抱着一大堆五彩织金的绵绣戏服,丢了魂似的呆坐在地上,一张泪痕残乱的花脸,油彩糊成一片,一塌糊涂.
  看到有人进来,他迟滞地抬起眼,往这边看来.
  柳儿在此时见到容雅,突然清醒过来,那感觉就象猛地看到了唯一的亲人:“大爷──”
  未曾开言心已惨.
  他一头扑进容雅怀里,紧紧的抱着他,他的纤细的手臂勒得容雅身子发疼.
  怀里的这个人,毕竟是和二爷血肉相连的亲人啊.
  此时,他已是他在世上最最亲近的人.
  戏很快的定下来了,>.
  因为容嫣的贵妃扮相可谓深入民心,突然间换了一新人,只怕台下观众一时不能适应.而且这玉堂春……这玉堂春是二爷在临走之前,指教柳儿唱的最后一出戏.
  自打柳儿入了华连成以来,头一回这么重要.
  虽然他哭花了一张脸,看上去滑稽又可笑.可围着他转的众人,都是一脸严肃,没一个有半点笑的心情.
  默默无声的换了戏服,重新洗脸,拍粉,上胭脂.
  伺候容嫣的包头师父亲自给他勒头带,吊眉,贴片子.旦角扮戏,最是缓慢.特别是今天,任何一个细节都不得马虎.就象拍卖行隆重推出的某一样精品,它值不值,值多少,是否天价,在它出场的一瞬间,就已经落了定.
  场上垫的是>,已经垫得太久,观众开始焦躁起来.
  已经扮好戏的王金龙出场先打了引子,念了定场诗,报完名之后,说完了台词,实在没词儿了,开始在那里胡说八道,台下也听得莫名其妙,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急得操琴的容雅坐在他的琴师专位直冒冷汗.
  观众一阵目瞪口呆过后,开始鼓噪不安起来.
  “哪儿来的王金龙?”
  “我们要听天女散花!”
  “怎么换戏了?”
  “容二爷呢?咱们可是冲着容二爷来的!”
  正吵嚷着,突然见到台前打了一个条副出来:“容嫣艺员身体突然欠佳,敬请原谅.”
  当下一片哗然.
  坐在前排包厢的四个日本人,也在用日本话交头接耳.
  “这是怎么回事?东先生?”叫柳川正男的男子問.
  东史郎回答:“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那位容嫣先生健康出了状况.这种情况并不太经常发生.”他非常抱歉地向坐中间的年轻人欠一欠身:“对不起朝香宫阁下,第一次请您来看支那戏,情况好象不太顺利.”
  朝香宮微微摇头:“哪里.虽然我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不过依然觉得有一种震撼人心的美丽.这一次来听支那戏,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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