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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上-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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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瘦骨伶仃被人打瘸腿的小狗。
  这种感觉真古怪。
  
  我哥拉亮灯,屋里确实没有贼,我鼓足勇气把头伸出床沿往下望,床下也没有。我很想说,是不是有鬼?
  我没敢说。这种东西超过我当时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要提说,就是偶尔想一想,皮肤上的毛孔也会冷不丁炸开,寒毛竖起,人就成了一只受惊的刺猬。那时,我虽半大不小,认识的中国字也并不多,可鬼故事真没少听。譬如鬼撞墙,有名有姓的某某人去屋外上厕所,百十米路,而且还有月光,可回来时居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一直到天色大亮,才发现自己在围着厕所兜圈。最可怕的还有一种传说,若半夜听见有人拖长声调叫自己名字,万万不可答应。若应了,魂魄就会被鬼吸了去。当然还有不少鬼剃头之类因对科学无知而深感恐慌的故事。
  我得承认,我当时是害怕鬼的。
  这种害怕可能更源于自己所亲眼睹见的几块雕有鬼的木板,那时我并不知道那雕有十殿阎王里第六殿专司枉死城的卞城王毕以及专司肉酱地狱的第七殿泰山王董的木板是不可多得的文物。我是在县城城郊的城隍庙里看见的。城隍庙里并无和尚、道士,不大,墙壁被风雨剥蚀得凹凸不平,屋角挂满蛛网,撑起房子的几根木柱全都开了裂纹,里面塞满碎石、瓦砾、干了的牛屎,风一吹,感觉就摇摇摆摆,没住人,正殿圈养了两头水牛,两侧厢房则堆着从附近山上搂来做柴火的枯枝。我是在正殿后面一个废弃的厨房里发现了它们。当时我还以为上面雕有花鸟虫鱼,掀起衣襟拭去上面的灰尘,然后,我就看见了鬼,各种各样的鬼,或在沸油中翻滚,或被钢钉凿头,或被黑狗啃吃,或双手反缚卧于铁钉床上被巨石锤打,或身子已被大锯剖成两半,其中最唬人当数一个身子在石磨里打转血肉冒出只剩下两只脚高高翘起的鬼。
  我吓着了。木板图案的雕刻甚是精美,虽年月已久,颜色不无斑驳,却更见凶厉虐杀之气。我扔了木板,就往回跑。那天还下了雨,稀稀沥沥的雨。我回到家后就发高烧,说胡话,病了整整一个多星期,上医院打青霉素也不管用,屁股都扎肿了,而青霉素在那时的人眼里几乎等于神药,不管啥病,一针下去,多能见效。老人们就说,不会是魂丢了吧?最后我妈没法了,就按老人们的吩咐买了点香烛黄纸插巷子口的泥地里烧,再一边往家里走一边高声喊我的名字,“朱投歌,回家罗。朱投歌,回家罗”,说来真怪,过了些日子,病真好起来了。这或是属于心理暗示的那种治疗手段吧。
  
  我没有对我哥说屋里有鬼。我哥关了灯,我屏住呼吸。我喜欢李广大,但李广大变成了鬼,来找我玩,我是否还喜欢他,不,应该是它?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见鬼是一件可怕的东西。而且明明就是我害了李小花,若是我不去找他玩,不喊那么一声,李小花就不会死,李广大也可能就不会死。我把李广大送给我的东西全烧了,扔了。我无法相信他已真的死去。我总希望他能从巷子的拐弯处跳出来或从后面赶上来拍拍我肩膀,用力搂紧我说,朱投歌,你他妈的。
  我没说一句假话。
  我曾无数次站在淹死李广大兄妹的河边,祈求老天爷让他从水里再湿淋淋 地钻出来,对着我狡黠地笑,说,这一切不过是他与我在捉迷藏,是耍我玩的。我不仅求了老天爷,我还求了菩萨,求了关云长,求了孙悟空,求了玉皇大帝,求了如来佛祖。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耶稣、穆罕默德等神祗,要不,我也会虔诚地把他们的名字用树枝一个一个写在那沙滩上。
  
  《不道德的爱情》
  ?
  1
  赵根又结婚了。这个“又”字,自然令人伤感。《说文解字》曰:又,手也,象形。赵根忍不住又把手指头塞入嘴里咬了几分钟。手指头像在酸菜坛里浸过的不成样子的白帮菜子,血从指甲缝里一点点渗出,略略咸,味道极其鲜美。赵根咂咂嘴,眉梢挑起笑容。
  2
  赵根从小就爱啃手指头,为此没少挨揍。爸爸打,妈妈掐。赵根的爸是市钣金厂工人,干了几十年体力活,脸庞被岁月熏得污秽,不爱说话,只好喝酒,进门瞧见缩在门后发呆的赵根往往不由分说一个蒲扇大巴掌甩过去,打得赵根原地转圈,这才心满意足地咧开嘴,露出焦黄的门板牙,慢慢摸去厨房,自橱里掏大海碗,手指在碗沿抹过,勾下腰,在橱边黑色大瓮里舀出一碗浑浊的酒,再走出门,靠墙壁根蹲下,一仰脖子咕嘟咕嘟灌下大半碗,咳嗽几声,抹下嘴,愣愣地盯着天空里白一块灰一块的污渍,眼睛渐渐通红,神情愈发痴呆。
  父亲喝多了酒,不再打赵根,巴掌攥成拳头往自个胸脯上擂,擂得山响。偶尔也拿脑袋往墙壁上砰砰地撞,但不管“擂”或“撞”得多响,父亲的胸脯与脑袋从不凹瘪,更别说见血。
  这很让人奇怪,长大后的赵根一直想不明白,便试着拿脑袋往墙上撞,只撞一下,就疼得嗓子眼里透不过气。也许父亲是那种特殊材料制成的人吧。赵根安慰自己,没过几秒钟,安慰转化成狐疑,因为据说所有特殊材料制成的人胸口都藏有一个红本本。这个本本比茅山道士的鬼画符还有威力,拥有它的人不仅能刀枪不入穿墙过屋,还可以随心所欲地把人变成鬼又或把鬼弄成仙。父亲显然没有这些传说中的本领,只晓得上班时拼命砸铁、喝酒时用力撞墙、睡觉时冷不丁干嚎几声,其他皆乏善可陈。
  3
  赵根想到这里时抬头去看窗户玻璃上的大红喜字。没几天时间,它已泛了白。天太热了。太阳的光如巨锤敲在城市上空,敲得耳膜嗡嗡作响。马路沥青似乎融化了,一眼望去,像被老鼠啃过的黑乎乎的巧克力蛋糕。赵根眯起眼,抽出食指,把中指搁入嘴里,继续啃。嘴角滴下一滴细细的血珠。喜字是胡同口的张阿婆剪的,是小鱼买的,一张要三块钱,比商店里卖的贵出一倍多,图案与做工还更粗糙些。
  赵根有点儿纳闷,问小鱼。小鱼撇嘴说,这叫民间艺术,懂不?张阿婆是什么人啊?那是万恶的旧社会留给这个城市的国宝。赵根不吭声了,瞅小鱼的嘴唇,瞅那一抹艳艳的红,心痒痒了,起身扑过去咬。小鱼伸手去推,没推开,跳起来,双腿飞快地勾住赵根的腰,挺身骑上去,眼波一下子比流水还要轻。
  小鱼很轻,重量比赵根的前妻起码轻三十斤。赵根托起小鱼的臀,想去吻她唇上滑溜溜的红。小鱼不肯,用力地把舌尖吐入赵根嘴里,像一条自顾自在水里游得正欢的鱼。赵根只好任它游曳。过了几分钟,小鱼跳下来用力推开他瞪起眼说,没劲,嘴巴比中国足球还臭。赵根就笑了。
  4
  小鱼是球迷,赵根原来也是,不过,很快就不是了。小鱼最迷鸡冠头贝克汉姆。有个晚上她与赵根在床上滚,滚着滚着,一伸腿下了床光着身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苦起脸说没劲。赵根难受得紧,问她怎么搞才有劲?
  小鱼转动黑眼球,嘴角生出诡异的笑容,问他是否答应她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当然不是搞SM,那也玩腻了。赵根猜不出她的新花样,点点头。小鱼立刻哇哇叫,找出绳子将赵根捆成粽子,塞上袜子,再从抽屉里翻出贝克汉姆的大幅海报,覆盖在赵根脸上,重新骑上去,呦呦地喊叫,像一条发了情的雌鹿,脊背上一下子布满大颗大颗的汗珠。赵根很惊惶,想动,动不了;想叫,叫不出,只好任小鱼上下折腾。一开始赵根觉得小鱼这是当面给他戴绿帽子,很生气。后来,身体越来越舒服,气慢慢地消了。绿帽子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绿色是由蓝色和黄色对半混合而成的一种和谐的颜色,象征着生命、平衡、和平和生命力。它往往与复苏、生长、变化、天真、富足、平静等有关。电视剧《三国演义》里的关老爷整日也头戴一顶威武的绿帽子。所以当小鱼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喊时,赵根也一泄如注,嘴边浮起微笑。过了几天,赵根把电脑游戏里那些魔兽原本狰狞的脸全部换成贝克汉姆的脸,并把小鱼叫来,两个人一起闯关杀怪物,杀得小鱼香汗淋漓直呼过瘾。
  赵根喜欢小鱼。赵根沉痛地说,男人是泥女人是水,我担心自己把你弄脏呢。我已经弄脏过一个女人了,不想再犯错误。
  小鱼在赵根胳膊上掐了一把恶狠狠地说,这是放狗屁,再说,这是狗放屁,然后又说,这是放屁狗,最后眉开眼笑地搂着赵根亲,一直亲到赵根嘴巴发肿。
  赵根说,你答应嫁我呢?
  小鱼腻在他胸脯里拍拍他的脑门说,这叫扎姘头呢。小鱼嘻嘻地笑。赵根第一次见到小鱼时,她也这样笑。
  5
  那天他们呆在一间KTV包房里喝酒,忘了是哪位冤大头请客,喝的是英国的金酒。一大帮人东倒西歪。沙发上躺一个,电视机橱上坐一个,墙壁根蹲一个,一对男女坐在地毯上抱头痛哭,并把对方的脑袋当成痰孟。还有一个孤独的女孩儿直着眼珠绕玻璃茶几小跑。不过,喝着喝着,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们俩。赵根吐了口唾沫,说,这世界真变态啊。
  小鱼嘻嘻笑,你越变态我就越爱。变态是常态,不变才变态。小鱼说完伸了一个懒腰。小鱼喝了一点酒,没醉,别人疯玩时,她在把玩高脚玻璃杯。光线在她手中的玻璃杯上一撞,化作一条条鱼,五彩缤纷的热带鱼,或大或小,颜色忽明忽暗,游入赵根眼睛里。
  赵根嘟咙,你好美哦。
  小鱼慵懒地欠起身子,呸道,想泡我?癞蛤蟆也晓得撒尿当镜子照自己哦。
  赵根说,那是那是。天鹅从不撒尿。
  小鱼扑哧笑了,横来一眼说,嘀咕啥啥啊?吱吱歪歪,风牛马不相及。
  赵根说,谁说风牛马不相及?风吹过牛的尾巴,牛脖子上套着板车,板车上码着一堆白花花的马骨。
  小鱼说,你鬼扯蛋。
  赵根笑,这是有典故的。战国时郭隗以马作喻,劝说燕昭王招揽贤士,说古代君王悬赏千金买千里马,三年后得一死马,用五百金买下马骨,于是不到一年,得到三匹千里马。想想啊,当年,他们就是靠一辆破牛车把千里马的尸骨拉到君王面前的啊。人类失去了联想,世界会变得怎样?赵根向小鱼张开双手。
  小鱼颦起眉尖说,变态。真闹不明白你这些把书读到屎里的人。我瞧你这模样,能是马吗?你顶多也就一只青蛙。不过,青蛙是益虫,懂得跳到菜篮子里为人民做贡献,你这么一个大男人咋不晓得如何取悦美女呢?
  赵根讶道,美女?
  小鱼挺起胸脯说,难道我不是?你丫说实话,是不是嫉妒我是美女了?拜托,有点审美意识好不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妙,社会主义就是哌哌叫。
  赵根接口唱道,再过二十年,世界大改变。女孩剃光头,男孩留小辫。你一杯,我一杯,杯里都是滴滴畏,我们都是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
  小鱼说,你妈的真变态。
  赵根哈哈大笑。俩人就这样一边喝酒,一边聊,聊到后来,骨头都放松了,互相把脚架到对方身上,相互冷嘲热讽,哪壶不开拎哪壶,都想拿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对方的痛苦上。当酒快喝完的时候,赵根想起一个问题,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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