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电子书 > 文学历史电子书 > 春秋大义 >

第51章

春秋大义-第51章

小说: 春秋大义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位汤抬眼望了望;个个人眼中似都闪着诡异的凶光。他额际阵阵滴落着豆大的黄汗,他的斑白的鬓边,还津津的在焦聚汗珠。
    诸位——他开始喊叫,但没有一个听他。
    抬祭桌——一人倡,千人和,立刻把该预备的东西都预备好了。
    堆柴——又是一声绝叫,高高的柴堆不久便竖立在这大平原的地面上了。
    那位汤要喊叫,但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他已重重密密的被包围在铁桶似的人城之中。额际及鬓上的汗珠尽望下滴。他眼光惶然的似注在空洞的空气中,活像一只待屠的羊
    ………………233
    七十年前的白话文现在读起来倒别有一番风味。郑振铎“逼真再现”了商汤的那一次影响深远的桑林祷告,我就简洁一些来复述好了:后来,商汤被推上了柴堆,诚心诚意地向上帝祷告——这时候他没法不诚心诚意,因为当真若再不下雨,祭师和村长们就该在柴堆上放火了。
    也不知道是商汤的诚意感动了上帝还是事有凑巧,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终于下雨了,商汤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祭师和村长们护拥着走下柴堆,享受着人们的欢呼。
    ——这事在我们看来实在匪夷所思,难道帝王祭祀就是这么搞的吗?真要是下雨下得再晚一些,商汤还不就真被烧死了?可没听说过秦皇汉武们这么搞过呀!这样的领导谁敢作呀?试想一下,如果董仲舒这么样让汉武帝去搞“天人感应”……
    但是,郑振铎这里绝非小说家言,在“逼真再现”之后就是详实的考据工作了。我们也跟着他的考据来看看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老师先是讲了历代专家对汤祷一事的分析质疑,质疑得最为有力的要算清代的辨伪大家崔适。崔适广征博引,认为此事太过不合情理,他赞同明人李九我的逻辑:“商汤是位著名的圣王,兢兢业业治理国家,难道上帝看不见他终日的辛劳,却只相信他两句话的祈祷词?上帝这也太没头脑了吧!”
    李九我这番话非常有力,但这在解决了旧问题的同时,却带来了新问题:既然上帝是有头脑的,既然“天人感应”是确实存在的,那么,像七年大旱这样的超级自然灾害只应该降临在暴君当政的时代,却怎能出现在圣王统治的时期呢?
    是呀,这可真难回答了。我们想想,刚才讲过两晋南北朝灾异频频,分明是昭示乱世;如果大臣向皇帝进谏,也常会借灾异来说这是老天爷在发警告了。所以,“天人感应”理论的逻辑分明是:圣主有祥瑞,昏君有灾异。可到商汤这个例子上,怎么却讲不通了呢?
    照理说,如此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不可能留到明清才让人研究的,董仲舒要圆上自己的理论,必然要对这个问题作一个完满解答,不然的话,一经其他学者问难,张口结舌答不上来,这个面子可就跌大了。
    董仲舒自然给过解答,崔适自然也没有忽略,他说:“董仲舒当年是这么说的:商汤时期的超级旱灾不是商汤招来的,而是上任夏朝暴君夏桀留下来的余虐。”
    ——这么说也很有道理哦,我们都知道上古时代有两个著名的暴君,一个是夏朝的末代君主夏桀,一个是商朝的末代君主商纣。夏桀实在太坏了,搞到天怒人怨,所以,商汤虽然推翻了他,建立了全新的商朝,可夏桀留下来的烂摊子不是一下子就能清理干净的。
    我还得再插一句:古人的引述一般并不像现代人这样严谨,经常不核查原文,只凭记忆一写,大意差不多就行。所以呢,崔适这里引的董仲舒的说法并不是人家的原话,在《春秋繁露·暖燠常多》,董仲舒说的是:
    禹水汤旱,非常经也,适遭世气之变而阴阳失平,尧视民如子,民视尧如父母,《尚书》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四海之内,阏密八音三年。”三年阳气厌于阴,阴气大兴,此禹所以有水名也。桀,天下之残贼也,汤,天下之盛德也,天下除残贼而得盛德大善者,再是重阳也,故汤有旱之名,皆适遭之变,非禹汤之过,毋以适遭之变,疑平生之常,则所守不失,则正道益明。
    这段是说:商汤时期的大旱只是特殊情况罢了,与此相同的还有大禹时代的洪水,都是起因于世道变化而产生的阴阳失调。话说尧圣人当领导的时候,把人民群众当成儿女一样,人民群众也把尧当成父母一样。《尚书》里说:“尧死的时候,老百姓们都悲哀得像死了亲爹亲妈一样。这悲哀的情绪弥漫在四海之内,没有了音乐,也没有了娱乐,就这样一连过了三年。”——看,一连三年啊,这三年里,阳气一直被阴气压抑,阴气盛行,所以后来才有全国范围的大洪水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大禹治水。商汤大旱的道理也是一样:商汤改朝换代,灭了夏桀,而夏桀是天下头号大坏蛋,灭了他就导致阳气旺盛;商汤是天下头号大好人,他掌了权,使盛德布满天下,这也是促使阳气旺盛的。而同一时间里阳气全都旺在一起了,这就像人上火一样,所以就有了大旱了。(熊逸按:这两句原文有些费解,加之我的水平有限,解释得不一定准确,但想来大意应该不差。)所以呢,大禹时代的洪水和商汤时代的大旱都是事出有因的,偶然而已,并不证明大禹和商汤不够圣王的标准。
    这就是董仲舒的经典解释。看似说得很圆,可如果较真一下的话,如果汉武帝的时候天降灾异,完全可以托词说那是秦始皇暴政的余虐呀。这天人之间的感应如果不一定是即时生效的,很多事情可就真都说不清了。
    崔适可惜没和董仲舒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不然的话,他去问难一番,肯定很有看头——崔适对董仲舒的解释明显抱持不屑的态度,他说:“按您董老这个逻辑,嗯,商纣和夏桀可是同一个级别的坏蛋,那为什么武王伐纣那次改朝换代就没有商纣的‘余虐’呢?那时候可是丰年啊!看来这事不可信,商汤以己身为牺牲的说法尤其不近情理。”
    崔适的问难似乎言之成理,但郑振铎批评崔适说:不该以后人的常识来判断古代事情的有无。
    郑振铎这话很是在理,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社会风俗和道德观念,文明开化程度也不相同。郑振铎举了两个《史记》里以活人来做牺牲的事情:一个是妇孺皆知的魏国西门豹治邺为河伯讨老婆,一个是“六国年表”里的“秦灵公八年,初以君主妻河”。
    可郑先生的这两个例子似乎并没有足够的说服力。以活人来作牺牲,这在古代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后世打仗还常有杀人祭旗的呢,要举例子一定得举以国家领导为祭祀牺牲的事情才好。
    那么,“初以君主妻河”,好像有点儿这个意思,是不是说:把国君扔到河里给河伯当老婆?——怪怪的哦?
    同一个词,古代也有,现代也有,可意思不同,读起来最是让人糊涂。古人说“君主”通常并不是在说国家最高领导人,而是说“公主”。所以,“秦灵公八年,初以君主妻河”,意思就是:在秦灵公八年,开始以公主作河伯之妻。估计就是把公主给沉到河里去了。
    郑振铎给出的更有说服力的例子却是外国的事情:
    希腊古代神话里,曾有一个可怖的传说:Athamas做了achai地方的国王。古代Achai人在饥荒或瘟疫时,常要在Laphyatius山的高处,把国王作为牺牲,献给Zeus。因为他们的先人告诉过他们,只有国王才能担负了百姓们的罪:只有他一个人能成为他们的替罪的,在他的身上,一切毒害本地的不洁都放在他们身上。所以,当国王Athamas年纪老了时,achai地方发生了一场大饥荒;那个地方的Zeus祭师,便将他领到Laphyatius山的高处而作为Zeus的牺牲……我们的汤祷的故事和此是全然不殊的。汤的祷词:“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的云云,也可证其并不是什么虚言假语。
    后来的帝王,无论在哪一国,也都还负有以一人替全民族承担的灾患的这种重大责任。我们在希腊大悲剧家Saphocles的名剧《Oedipus the King》里,一开幕便见到Thebes城的长老们和少年人,妇人们,已嫁的和未嫁的,都集合于王宫的门前,有的人是穿上了黑衣。群众中扬起哭喊之声,不时的有人大叫道:
    “奥狄甫士!聪明的奥狄甫士!你不能救护我们么,我们的国王?”这城遭了大疫,然而他们却向国王去找救护!但在比较文化进步的社会里,这一类的现象已渐渐的成为“广陵散”。国王也渐渐的不再担负这一类的精神上的或宗教上的大责任了。然而在我们的古老的社会,却还是保存了最古老的风尚,一个国王,往往同时还是一位“祭师”,且要替天下担负了一起罪过和不洁——这个不成文的法律到如今才消灭了不久!234
    回顾一下郑老师的意见,嗯,他有些话说得不够严密,比如商汤时期未必就真有什么城乡之别,但他的意见确实给人以很大的启发。这样看来,董仲舒在文明社会里提出的“天人感应”理论,其源头竟然有可能是原始氏族社会的风俗习惯——虽然时代早就变了,世界早就变了,但人的思想上总还有些胶柱鼓瑟的意思。更加要命的是,当事人往往对此浑然不知。——这样的事,无时无刻不在历史和现实当中发生着。
    郑振铎很好地解答了汤祷问题,但作为读者的我们,很容易又从此产生出一些新的疑问。比如说吧,疑问之一:传统上,求雨不都是向龙王来求吗,为什么商汤是向上帝来求呢,这时候龙王在干什么呢?疑问之二:郑先生的这句话“因为他们的先人告诉过他们,只有国王才能担负了百姓们的罪:只有他一个人能成为他们的替罪的,在他的身上,一切毒害本地的不洁都放在他们身上”,读着虽然不太通顺(可能是编排有误吧),但猜想其中心意思应该是说国王身上担负了全部老百姓的“毒害本地的不洁”——如果这样的话,国王岂不是成了麻风病人的角色,人们的合理逻辑应该是:既然我们所有的“不洁”都在他一个人身上了,那么,把他给烧死(或者用其他什么类似的办法处死)不就同时也把所有的“不洁”都消除了吗?疑问之三:等社会发展了,国王的权力更大了,国家机器更厉害了(比如董仲舒及其以后的时代),国王(或皇帝)如果也面临商汤当时一样的巨大灾异,并且祭祀无效的话,那又会面临怎样的结果呢?反正肯定不会真被扔到柴堆上烧死的吧?(至于商汤为什么要剪掉头发和指甲,深究起来也颇有一些意义,不过我就不扯那么远了,有兴趣的人可以看看江绍原的《发须爪——关于它们的迷信》。)
    先来说说“疑问之一”。
    如何求雨,这在古代农业大国可当真是件大事。商汤的求雨看上去并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可到了董仲舒这里,运用《春秋》精神,杂糅阴阳观念和五行观念,专门写了一篇“求雨篇”(《春秋繁露·求雨》),整个儿就是一篇《求雨实用操作技术手册》。因为内容太多,我只好简要讲讲:
    原则上说,求雨一定要闭住阳气、释放阴气,在人间搞出阴盛阳衰的效果,上天被人间的阴气感应,就该下雨了。这个原理如果应用到现代社会,我们可以说,为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1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