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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中国古代言情小说选-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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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着十余人狠仆,来接美娘游湖。因见鸨儿每次回他,在中堂行凶,打家打 
伙。直闹到美娘房前,只见房门锁闭。 
     原来妓家人有个回客法儿:小娘躲在房内,却把房门反锁,支吾客人, 
只推不在。那老实的就被他哄过了。吴公子是惯家,这些套子,怎地瞒得过。 
分付家人扭断了锁,把房门一脚踢开。美娘躲身不迭,被公子看见,不由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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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叫两个家人左右牵手,从房内直拖出房外来。口中兀自乱嚷乱骂。王九 
妈欲待上前赔礼解劝,看见势头不好,只得闪过。家中大小,躲得没半个影 
儿。吴家狠仆牵着美娘出了王家大门,不管他弓鞋窄小,望街上飞跑。八公 
子在后,扬扬得意。直到西湖口,将美娘㧐下了湖船,方才放手。 
     美娘十二岁到王家,锦绣中养成,珍宝般供养,何曾受恁般凌贱。下了 
船,对着船头,掩面大哭。吴八公子全不放下面皮,气忿忿的,像关去长单 
刀赴会,一把交椅朝外而坐,狠仆侍立于旁。一面分付开船,一面数一数二 
的发作一个不住:“小贱人!小娼根!不受人抬举!再哭时就讨打了!” 
     美娘那里怕他,哭之不已。船至湖心亭,吴八公子分付摆盒在亭子内, 
自己先上去了,却分付家人,叫那小贱人来陪酒。美娘抱住了栏干,那里肯 
去,只是号哭。八公子也觉没兴,自己吃了几杯淡酒,收拾下船,自来扯美 
娘。美娘双脚乱跳,哭声愈高。八公子大怒,叫狠仆拔去簪珥。美娘蓬着头, 
跑到船头上就要投水,被家童们扶住。公子道:“你撒赖便怕你不成!就是 
死了,也只费得我几两银子,不为大事!——一只是送你一条性命,也是罪 
过。你住了啼哭时,我就放你回去,不难为你。” 
     美娘听说放他回去,真个住了哭。八公子分付移船到清波门外僻静之处, 
将美娘绣鞋脱下,去其裹脚,露出一对金莲,如两条玉笋相似。叫狠仆扶他 
上岸,骂道:“小贱人!你有本事,自走回家,我却没人相送!”说罢,一 
篙子撑开,再向湖中而去。正是: 
                      焚琴煮鹤从来有,惜玉怜香几个知? 
     美娘赤了脚,寸步难行。思想:“自己才貌两全,只为落于风尘。受此 
轻贱。平昔枉自结识许多王孙贵客,急切用他不着,受了这般凌辱。就是回 
去,如何做人?倒不如一死为高。只是死得没些名目,枉自享个盛名。到此 
地位,看看村庄妇人,也胜我十二分。这都是刘四妈这个花嘴,哄我落坑堕 
堑,致有今日!自古红颜薄命,亦末必如我之甚!”越想越苦,放声大哭。 
     事有偶然。却好朱重那日到清波门外朱十老的坟上祭扫过了,打发祭物 
下船,自己步回,从此经过。闻得哭声,上前看时,虽然蓬头垢面,那玉貌 
花容,从来无两,如何认不得!吃了一惊,道:“花魁娘子,如何恁般模样?” 
     美娘哀哭之际,听得声音厮熟,止啼而看,原来正是知情识趣的秦小官。 
美娘当此之际,如见亲人,不觉倾心吐胆,告诉他一番。朱重心下十分疼痛, 
亦为之流泪。袖中带得有白绫汗巾一条,约有五尺多长,取出劈半扯开,奉 
与美娘裹脚;亲手与他拭泪。又与他挽起青丝,再三把好言宽解。等待美娘 
哭定,忙去唤个暖轿,请美娘坐了,自己步送,直到王九妈家。 
     九妈不得女儿消息,在四处打探,慌迫之际,见秦小官送女儿回来,分 
明送一颗夜明珠还他,如何不喜!况且鸨儿一向不见秦重挑油上门,多曾听 
得人说他承受了朱家的店业,手头活动,体面又比前不同,自然刮目相待。 
又见女儿这模样,问其缘故,已知女儿吃了大苦,全亏了秦小官。深深拜谢, 
设酒相待。 
     日已向晚,秦重略饮数杯,起身作别。美娘如何肯放,道:“我一向有 
心于你,恨不得你见面。今日定然不放你弃去。”鸨儿也来攀留。 
     秦重喜出望外。是夜,美娘吹弹歌舞,曲尽平生之技,奉承秦重。秦重 
如做了一个游仙好梦,喜得魂荡魄消,手舞足蹈。夜深酒阑,二人相挽就寝。 
美娘道:“有一句心腹之言与你说,你休得推托。”秦重道;“小娘子若用 
得着小可时,就赴汤蹈火,亦所不辞,岂有推托之理?”美娘道:“我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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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秦重笑道:“小娘子就嫁一万个,也还数不到小可头上;休得取笑, 
枉自折了小可的食料。”美娘道:“这话实是真心,怎说‘取笑’二字?我 
自十五岁被妈妈灌醉梳弄过了,此时便要从良。只为未曾相处得人,不辨好 
歹,恐误了终身大事。以后相处的虽多,都是豪华之辈,酒色之徒,但知买 
笑追欢的乐意,那有怜香惜玉的真心?看来看去,只有你是个志诚君子。况 
闻你尚未娶亲,若不嫌我烟花贱质,情愿举案齐眉,白头奉侍。你若不允之 
时,我就将三尺白罗,死于君前,表白我这片诚心,也强如昨日死于村郎之 
手,没名没目,惹人笑话。”说罢,呜呜的哭将起来。 
     秦重道:“小娘子休得悲伤。小可承小娘子错爱,将天就地,求之不得, 
岂敢推托?只是小娘子千金声价,小可家贫力薄,如何摆布?也是力不从心 
了。”美娘道:“这却不妨。不瞒你说,我只为从良一事,预先积趱些东西, 
寄顿在外。赎身之费,一毫不赞你心力。”秦重道:“小娘子就是自己赎身, 
平昔住惯了高楼大厦,享用了锦衣玉食,在小可家如何过活?”美娘道:“布 
衣疏食,死而无怨。”秦重道:“小娘子虽然,只怕妈妈不依。”美娘道: 
 “我自有道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两个直说到天明。 
     原来黄翰林的衙内,韩尚书的公子,齐太尉的舍人,这几个相知的人家, 
美娘都寄顿得有箱笼。美娘只推要用,陆续取到密地,约下秦重,叫他收置 
在家。然后一乘轿子,抬到刘四妈家,诉以从良之事。 
     刘四妈道:“此事老身前日原说过的,只是年纪还早,又不知你要从那 
一个?”美娘道:“姨娘,你莫管是什么人,少得依着姨娘的言语,是个真 
从良,乐从良,了从良,不是那不真、不假、不了、不绝的勾当。只要姨娘 
肯开口时,不愁妈妈不允。做侄女的别没孝顺,只有十两黄金,奉与姨娘, 
胡乱打些钗子。是必在妈妈前方便。事成之时,媒礼在外。” 
     刘四妈看见这金子,笑得眼儿没缝,便道:“自家女儿,又是美事,如 
何要你的东西?这金子权时领下,只当与你收藏。此事都在老身身上。只是 
你娘把你当个摇钱之树,等闲也不轻放你出去,怕不要千把银子?那主儿可 
是肯出手的么?也得老身见他一见。与他讲通方好。”美娘道:“姨娘莫管 
闲事,只当你侄女自家赎身便了。”刘四妈道:“妈妈可晓得你到我家来?” 
美娘道:“不晓得。”四妈道:“你且在我家便饭。待老身先到你家,与妈 
妈讲。讲得通时,然后来报你。” 
     刘四妈雇乘轿子,抬到王九妈家。九妈相迎之内。刘四妈问起吴八公子 
之事。九妈告诉了一遍。四妈道:“我们行户之家,倒是养成个半低不高的 
丫头,尽可赚钱,又且安稳,不论什么客就接了,倒是日日不空的。侄女只 
为声名大了,好似一块鲞鱼落地,马蚁儿都要钻他。虽然热闹,却也不得自 
在。说便十两一夜,也只是个虚名。那些王孙公子来一遍,动不动有几个帮 
闲,连宵达旦,好不费事。跟随的人又不少,个个要奉承得他到。一些不到 
之处,口里就出租,哩哩罗嗹的骂人,还要暗损你家伙。又不好告诉他家主, 
受了若干闷气。况且山人墨客,诗社棋社,少不得一月之内,又有几日官身。 
这些富贵子弟,你争我夺,依了张家,违了李家,一边喜,少不是一边怪了。 
就是吴八公子这一个风波,吓杀人的。万一失蹉,却不连本送了?官宦人家, 
与他打官司不成!只索忍气吞声。今日还亏着你家香烟高,太平没事,一个 
霹雳空中过去了。倘然山高水低,悔之无及。妹子闻得吴八公子不怀好意, 
还要与你家索闹。侄女的性气又不好,不肯奉承人,第一这一件乃是个惹祸 
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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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妈道:“便是这件,老身好不担忧。就是这八公子,也是有名有称的 
人,又不是下贱之人,这丫头抵死不肯接他,惹出这场寡气。当初他年纪小 
时,还听人教训;如今有了个虚名,被这些富贵子弟夸他奖他,惯了他情性, 
骄了他气质,动不动自作自主,逢着客来,他要接便接,他若不情愿时,便 
是九牛也休想牵得他转!” 
     刘四妈道:“做小娘的略有些身分,都则如此。”王九妈道:“我如今 
与你商量:倘若有个肯出钱的,不如卖了他去,倒得干净,省得终身担着鬼 
胎过日。”刘四妈道:“此言甚妙。卖了他一个,就讨得五六个。若凑巧撞 
得着相应的,十来个也讨得的,这等便宜事如何不做!” 
     王九妈道:“老身也曾算计过来。那些有势有力的不肯出钱,专要讨人 
便宜;及至肯出几两银子的,女儿又嫌好道德,做张做智的不肯。若有好主 
儿,妹子做媒,作成则个。倘若这丫头不肯时节,还求你撺掇。这丫头,做 
娘的话也不听,只你说得他信,话得他转。” 
     刘四妈呵呵大笑道:“做妹子的此来,正为与侄女做媒。你要多少银子, 
便肯放他出门?”九妈道:“妹子,你是明理的人。我们这行户中,只有贱 
买,那有贱卖?况且美儿数年盛名,满临安谁不知他是花魁娘子?难道三百 
四百,就容他走动?少不得要足千金。” 
     刘四妈道:“待妹子去讲。若肯出这个数目,做妹子的便来多口;若合 
不着时,就不来了。”临行时又故意问道:“侄女今日在那里?”王九妈道: 
 “不要说起,自从那日吃了吴八公子的亏,怕他还来淘气,终日里抬个轿子, 
各宅去分诉。前日在太尉家,昨日在黄翰林家,今日又不知到那家去了。” 
     刘四妈道:“有了你老人家做主,按定了坐盘星,也不容侄女不肯。万 
一不肯时,做妹子的自会劝他。只是寻得主顾来,你却莫要拿班做势。”九 
妈道:“一言既出,并无他说。”九妈送至门首。刘四妈叫声“聒噪”,上 
轿去了。这才是: 
                      数黑论黄雌陆贾,说长话短女随何。 
                      若还都像虔婆口,尺水能兴万丈波。 
     刘四妈回到家中与美娘说道:“我对你妈妈如此说,这般讲,你妈妈已 
自肯了。只要银子见面,这事立地便成。”美娘道:“银子已曾办下,明日 
姨娘千万到我家来,玉成其事,不要冷了场,改日又费讲。”四妈道:“既 
然约定,老身自然到宅。”美娘别了刘四妈,回家一字不题。 
     次日午牌时分,刘四妈果然来了。王九妈问道:“所事如何?”四妈道: 
 “十有八九,只不曾与侄女说过。”四妈来到美娘房中,两个相叫了,讲了 
一回说话。四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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