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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中国古代言情小说选-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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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定期,小妹当来相报。但阿姊千里间关,同郎君远去,囊箧萧条,曾无约 
束,此乃各等之事,当相与共谋之,勿令姊有穷途之虑也。”众姊妹各唯唯 
而散。 
     是晚,公子和十娘仍宿谢家。至五鼓,十娘对公子道:“吾等此去,何 
处安身?郎君亦曾计议有定着否?”公子道:“老父盛怒之下,若知娶妓而 
归,必然加以不堪,反致相累。辗转寻思,尚未有万全之策。”十娘道:“父 
子天性,岂能终绝。既然仓卒难犯,不若与郎君于苏杭胜地,权作浮居。郎 
君先回,求亲友于尊大人面前劝解和顺,然后携妾于归,彼此安妥。”公子 
道;“此言甚当。” 
     次日,二人起身,辞了谢其周全之德,“异日我夫妇必当重报。”遇春 
慌忙答礼道:“十娘锺情所欢,不以贫窭易心,此乃女中豪杰。仆因风吹火, 
谅区区何足挂齿!” 
     三人又饮了一日酒。次早,择了出行吉日,雇请轿马停当,十娘又遣童 
儿寄信别谢月朗。临行之际,只见肩舆纷纷而至,乃谢月朗与徐素素拉众姊 
妹来送行。月朗道:“十姊从郎君千里间关,囊中消索,吾等甚不能忘情; 
今后具薄赆,十姊可检收,或长途空乏,亦可少助。”说罢,命从人挈一描 
金文具至前,封锁甚固,正不知什么东西在里面。十娘也不开看,也不推辞, 
但殷勤作谢而已。须臾,舆马齐集,仆夫催促起身。柳监生三杯别酒,和众 
美人送出崇文门外,各各垂泪而别。正是: 
                      他日重逢难预必,此时分手最堪怜。 
     再说李公子同杜十娘行至潞河,舍陆从舟,却好有瓜州差使船转回之便, 
讲定船钱,包了舱口。比及下船时,李公子囊中,并无分文余剩。 

… Page 12…

     你道杜十娘把二十两银子与公子,如何就没了?公子在院中嫖得衣衫蓝 
缕,银子到手,未免在解库中取赎几件穿着,又制办了铺盖,剩来只够轿马 
之费。 
     公子正当愁闷,十娘道:“郎君勿忧。众姊妹合赠,必有所济。”乃取 
钥开箱。公子在傍,自觉惭愧,也不敢窥觑箱中虚实。只见十娘在箱里取出 
一个红绢袋来,掷于桌上道:“郎君可开看之。”公子提在手中,觉得沉重, 
启而观之,皆是白银,计数整五十两。十娘仍将箱子下锁,亦不言箱中更有 
何物。但对公子道:“承姊妹高情,不惟途路下乏,即他日浮寓吴越间,亦 
可稍佐吾夫妻山水之费矣。”公子且惊且喜道:“若不遇恩卿,我李甲流落 
他乡,死无葬身之地矣!此情此德,白头不敢忘也!”自此每谈及往事,公 
子必感激流涕,十娘亦曲意抚慰。一路无话。 
     不一日,行至瓜州,差船停泊岸口。公子另雇了民船,安放行李,约明 
日侵晨剪江而渡。其时仲冬中旬,月明如水。公子和十娘坐于舟首。公子道: 
 “自出都门,困守一舱之中,回顾有人,未得畅语。今日独据一舟,更无避 
忌。且已离塞北,初近江南,宜开怀畅饮,以舒向来抑郁之气,恩卿以为何 
如?”十娘道:“妾久疏谈笑,亦有此心,郎君言及,足见同志。” 
     公子乃携酒具于船首,与十娘铺毡并坐,传杯交盏。饮至半酣,公子执 
卮对十娘道;“恩卿妙音,六院推首。某相遇之初,每闻绝调,辄不禁神魂 
之飞动。心事多违,彼此郁郁,鸾鸣凤奏,久矣不闻。今清江明月,深夜无 
人,肯为我一歌否?”十娘兴亦勃发,遂开喉顿嗓,取扇按拍,鸣鸣咽咽, 
歌出元人施君美《拜月亭》杂剧上“状元执盏与婵娟”一曲,名“小桃红”。 
真个: 
                      声飞霄汉云皆驻,响入深泉鱼出游。 
     却说邻舟有一少年,姓孙,名富,字善赉,徽州新安人氏。家资巨富, 
积祖扬州种盐。年方二十,也是南雍中朋友。生性风流,惯向青楼买笑,红 
粉追欢,若嘲风弄月,倒是个轻薄的头儿。事有偶然,其夜亦泊舟瓜州渡口, 
独酌无聊,忽听得歌声嘹亮,凤吟鸾吹,不足喻其美,起立船头,佇听半晌, 
方知声出邻舟。正欲相访,音响倏已寂然。乃遣仆者潜窥踪迹,访于舟人, 
但晓得是李相公雇的船,并不知歌者来历。孙富想道:“此歌者必非良家, 
怎生得他一见?”辗转寻思,通宵不寐。捱至五更,忽闻江风大作,及晓, 
彤云密布,狂雪乱飞。怎见得?有诗为证: 
                          千山云树灭,万径人踪绝。 
                          扁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因这风雪阴渡,舟不得开,孙富命艄公移舟泊于李家舟之傍。孙富貂帽 
狐裘,推窗假作看雪。恰值十娘梳洗方毕,纤纤玉手揭起舟傍短帘,自泼盂 
残水,粉容微露,却被孙富窥见了,果是国色天香,魂摇心荡,迎眸注目, 
等候再见一面,杳不可得;沉思久之,乃倚窗高吟高学士“梅花诗”二句道: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李甲听得邻舟吟诗,伸头出舱,看是何人。只因这一看,正中了孙富之 
计。孙富吟诗,正要引李公子出头,他好乘机攀话;当下慌忙举手,就问: 
 “老兄尊姓何讳?”李公子叙了姓名乡贵,少不得也问那孙富。孙富也叙过 
了,又叙了些太学中的闲话,渐渐亲热。孙富便道:“风雪阻舟,乃天遣与 
尊兄相会,实小弟之幸也。舟次无聊,欲同尊兄上岸就酒肆一酌,少领清诲, 
万望不拒。”公子道;“萍水相逢,何当厚扰?”孙富道:“说那里话!四 

… Page 13…

海之内,皆兄弟也。”即教艄公打跳。童儿张伞,迎接公子过船,就于船作 
揖,然后让公子先行,自己随后,各各登跳上岸。 
     行不数步,就有个酒楼。二人上楼,拣一副洁净坐头,靠窗而坐。酒保 
列上酒肴。孙富举杯相劝,二人赏雪饮酒。先说些斯文中套话,渐渐引入花 
柳之事。二人都是过来之人,志同道合,说得入港,一发成相知了。 
     孙富屏去左右,低低问;“昨夜尊舟清歌者何人也?”李甲正要卖弄在 
行,遂实说道:“此乃北京名姬杜十娘也。”孙富道:“既系曲中姊妹,何 
以归兄?”公子遂将初遇杜十娘,如何相好,后来如何要嫁,如何借银付他, 
始末根由,备细述了一遍。孙富道:“兄携丽人而归,固是快事,但不知尊 
府中能相容否?”公子道:“贱室不足虑,所虑者老父性严,尚费踌躇耳!” 
孙富将机就机,便问道:“既是尊大人未必相容,兄所携丽人,何处安顿? 
亦曾通知丽人,共作计较否?”公子攒眉而答道:“此事曾与小妾议之。” 
孙富欣然,便道:“尊宠必有妙策。”公子道:“他意欲侨居苏杭,流连山 
水,使小弟先回,求亲友宛转于家君之前,俟家君回嗔作喜,然后图归。高 
明以为何如?” 
     孙富沉吟半晌,故作愀然之色道:“小弟乍会之间,交浅言深,诚恐见 
怪。”公子道:“正赖高明指教,何必谦逊?”孙富道:“尊大人位居方面, 
必严帷薄之嫌。平时既怪兄游非礼之地,今日岂容兄娶不节之人。况且贤亲 
贵友,谁不迎合尊大人之意者?兄枉去求他,必然相拒。就有个不识时务的 
进言于尊大人之前,见尊大人意思不允,他就转口了。兄进不能和睦家庭, 
退无词以回复尊宠,即使流连山水,亦非长久之计。万一资斧困竭,岂不进 
退两难!” 
     公子自知手中只有五十金,此时费去大半,说到资斧困竭,进退两难, 
不觉点头道是。孙富又道;“小弟还有一句心腹之谈,兄肯俯听否?”公子 
道:“但说无妨!”孙富道:“自古道:‘妇人水性无常’,况烟花之辈, 
少真多假。他既系六院名妓,相识定满天下,或者南边原有旧约,借兄之力, 
挈带而来,以为他适之地。”公子道:“这个恐未必然。”孙富道:“即不 
然,江南子弟,最工轻薄,兄留丽人独居,难保无逾墙钻穴之事。若挈之同 
归,愈增尊大人之怒。为兄之计,未有善策。况父子天伦,必不可绝。若为 
妾而触父,因妓而弃家,海内必以兄为浮浪不经之人。异日妻不以为夫,弟 
不以为兄,同袍不以为友,兄何以立于天地之间?兄今日不可不熟思也。” 
     公子闻言,茫然自失,移席问计道:“据高明之见,何以教我?”孙富 
道:“仆有一计,于足甚便;只恐兄溺枕席之爱,未必能行,使仆空费词说 
耳!”公子道;“兄诚有良策,使弟再睹家园之乐,乃弟之恩人也,何惮而 
不言耶?”孙富道:“兄飘零岁余,严亲怀怒,闺阁离心,设身以处兄之地, 
诚寝食不安之时也。然尊大人所以怒兄者,不过为迷花恋柳,挥金如土,异 
日必为弃家荡产之人,不堪继承家业耳!兄今日空手而归,正触其怒。兄倘 
能割衽席之爱,见机而作,仆愿以千金相赠。兄得千金,以报尊大人,只说 
在京授馆,并不曾浪费分毫,尊大人必然相信,从此家庭和睦,当无间言。 
须臾之间,转祸为福。兄请三恩。仆非贪丽人之色,实为兄效忠于万一也。” 
     李甲原是没主意的人,本心惧怕老子,被孙富一席话,说透胸中之疑, 
起身作揖道;“闻兄大教,顿开茅塞但小妾千里相从,义难顿绝,容归与商 
之。得其心肯,当奉复耳。”孙富道:“说话之间,宜放婉曲。彼既忠心为 
兄,必不忍使兄父子分离,定然玉成兄还乡之事矣。”二人饮了一回酒,风 

… Page 14…

停雪止,天色已晚。孙富教家僮算还了酒钱,与公子携手下船。正是: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却说杜十娘在舟中摆设酒果,欲与公子小酌,竟日未回,挑灯以待。公 
子下船,十娘起迎,见公子颜色匆匆,似有不乐之意,乃满斟热酒劝之。公 
子摇首不饮,一言不发,竟自上床睡了。 
     十娘心中不悦,乃收拾杯盘,为公子解衣就枕,问道:“今日有何见闻, 
而怀抱郁郁如此?”公子叹息而已,终不开口。问了三四次,公子已睡去了。 
十娘委决不下。坐于床头而不能寐。 
     到半夜,公子醒来,又叹一口气。十娘道:“郎君有何难言之事,频频 
叹息?”公子拥被而起,欲言不语者几次,扑簌籁掉下泪来。 

     十娘抱持公子于怀,软言抚慰道:“妾与郎君情好,已及二载,千辛万 
苦,历尽艰难,得有今日。然相从数千里,未曾哀戚;今将渡江,方图百年 
欢笑,如何反起悲伤?必有其故。夫妇之间,生死相共,有事尽可商量,万 
勿讳也。” 
     公子再四被逼不过,只得含泪而言道:“仆天涯穷困,蒙恩卿不弃,委 
曲相从,诚乃莫大之德也;但反复思之,老父位居方面,拘于礼法,况素性 
方严,恐添嗔怒,必加黜逐,你我流荡,将何底止?夫妇之欢难保,父子之 
伦又绝。日间蒙新安孙友邀饮,为我筹及此事,寸心如割!” 
     十娘大惊道:“郎君意将如何?”公子道:“仆事内之人,当局而迷。 
孙友为我画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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