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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黑的雪 作者:刘恒-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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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次在六里屯料场打架,马义甫从工地抄了一把铁锨。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叫马义
甫,他只听到有人叫他刷子。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刷子”是什么意思,刷子当时狂得可
以,咋咋呼呼地抡着一把铁锹。他袖子里揣着擀面杖迎上去。他从一开始就觉出那把铁
锹是骗入的。刷子的眼神儿露了底,想拼命的人不是这样的。他猜对了。
  “谁敢过来?我劈了丫头养的!”
  慧泉过去了,刷子手一软,脑袋就突如其来地挨了一下。要不是带着棉帽子,这一
下能让他缝八针,慧泉一直追着他打,擀面杖在棉衣棉裤上擂得扑扑直响。
  “哥们儿服了!服了!”
  他让慧泉逼得无路可走,一点儿也不难为情地承认了失败。
  事后他在齐鲁餐厅请了客,对李慧泉佩服得五体投地。
  “哥们儿见过世面,你这样的真没见过,我一看你的脸就知道碰上不要命的了……
你就不怕我把你削喽?”
  “你削我我就拿胳膊挡一下,我准备好了,可是你没削,你害怕了。”
  “真他妈邪!我服你了,以后有什么难处用得着我,尽管说慧泉没有用得着他的时
候,他却几次来请慧泉帮忙打架。慧泉只去了一次,架没打成,可刷子对他很感激。待
业之后俩人见过几次面,有了工作就很少来往了,慧泉的好朋友只有方叉子和老瘪。
  李慧泉觉得马义甫这小子还有点儿义气。几年不见,还能想着他,说话也不夹什么
心眼儿,够朋友!
  晚上出门前,他把自行车擦了一遍。想换件衣服,可没有像样的。他有点儿后悔。
罗大妈前些日子叮嘱他头几件过节穿的好衣服,他一直没放在心上。他凑合惯了,不管
穿新衣服,现在他才觉出自己过于寒碜。
  马义甫站在小庄交通岗楼后边的便道上,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溜光。天气暖和了,
穿西装的人很多,他看见马义甫之后心里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他又有朋友了,朋友待
他还挺不错,他本来就不是没有朋友,他只是懒得去找他们罢了。不少入都还记得李大
棒子,人们没有忘了他。马义甫对他仍旧保留着以往的钦佩,这一点使他很兴奋。
  “你怎么还是那副打扮?”
  “怎么了?”
  “太老帽儿了!你赚了钱干吗使?”
  “赚什么?本钱捞回来就不错。干了俩月,刚把三轮钱赚回来……”
  “你太老实!”
  “不老实又怎么干?”
  “呆会儿你看看那帮倒儿爷就知道了……就在前边……门口有辆大发小货车,这地
方绝了,保准你来了还想来!”
  咖啡店的大玻璃窗紧挨着便道。路灯耀眼,窗户里的灯光却十分幽暗。走近了,才
发觉里面挂着厚厚的窗帘,什么也看不清。
  铝门上贴着几个桔黄的大字:卡拉0K。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外间的售货厅只有几平
方米,没有顾客,柜台后面站着一个满脸倦容的女售货员。她好像认识马义甫,点了点
头。马义甫笑容可掬地推开右边一个包了皮子的小窄门儿,营业厅一下子展现在眼前,
柔和的乐曲声和歌声扑面而来。
  “把门关上!”
  “快关门!”
  是情绪激动的顾客的声音。李慧泉把门掩上,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这个豪华的场
面。像个狭窄的火车车厢,两边是椅背高高的用小长桌隔开的座位,形成了几个互不相
扰的单间,中间的走道只够一个人通过,走道尽头有一个麦克风,麦克风后面有个幕墙
坐着的女青年,正在转来转去地闭着限睛歌唱,她坐的是一把转椅,坐的姿势也很舒服。
她唱的正是那种永远也听不清歌词的歌曲。噪音太差了,不可能是演员。可她的神态比
演员傲慢多马义甫领着他蹭进了一个单间。座位里面的胖姑娘正在喝可口可乐。马义甫
显得拘谨起来。李慧泉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刷子的女朋友。
  她给他们占座,好像不大高兴。
  “这是我朋友……”马义甫指指她。
  李慧泉脸有点儿红,点点头坐下来。
  “这是我朋友……”马义甫又指指慧泉。他怕这个女人。慧泉看出来了。
  胖姑娘扑哧笑了。长得不好看。鼻子陷得太深,没眼睛,没下巴。没什么可嫉妒的。
慧泉觉得马义甫配这么一位姑娘挺合适。马义甫伏在胖姑娘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什么。女
的公主似地点点头。
  营业厅东边墙壁上有个窗洞,类似食堂的卖饭口。马义甫从那儿端来了三杯咖啡和
三块放在小碟子里的西式糕点。
  “麦氏原装!”“小声点儿,就你知道!”胖姑娘抢白了刷子几句。慧泉喝了一口,
很苦,苦得稀奇古怪。
  女青年在音乐停止前站了起来。
  “该你了!”她说。
  一个魁捂的小伙子走过去接过麦克风。女青年在他脸上大方地亲了一下。可能是一
对情人。这样子不过分吗?慧泉想了想,又喝了一口咖啡。味道比刚才好一些了。
  “点什么曲子?”
  “随便……来个节奏快点儿的吧!”
  小伙子跟窗洞里面的人说了两句话,就伴着突然爆发的音乐剧烈地扭动起来。他不
唱,只是龄牙咧嘴地好像想不起词儿来,在关键的地方才低低地或尖尖地叫一声。
  窗洞后面的服务员供应食品和音乐。顾容付出的是钱和无处发泄的感情。李慧泉觉
得那个小伙子像个叫春的公猫。奇怪的是,听着听着喉咙竟然发痒,也想跟着怪叫一声
了。
  这地方确实有意思。
  “你唱不唱?”
  “不唱。”
  “一杯咖啡两块钱,不唱白不唱。慧泉,你想唱么?”
  “我……不会……”
  “你们不唱我唱!”
  十一点半的时候,马义甫唱了一首《十五的月亮》。听的人没有任何大惊小怪。唱
的人却不论怎样认真也无法使自己的歌声与周围的环境协调起来。刷子可能不会唱别的
歌。要么就是胖姑娘非让他唱这首歌不可。唱完之后,刷子送女朋友回家。音箱里重放
了刚刚录下的刷子的歌声。这时候才有人听出了滑稽,哧哧地笑起来。刷子吸气的声音
又响又古怪,像根不好使的气筒子。李慧泉想象不出自己的噪音录下来会怎么样。他没
有听过自己的歌声。边唱边听的声音与自己实际的声音一定相差很远。
  他想上去试试。.麦克风后面已经没有入。音箱正在播送一首低沉优美的乐曲。他
想起了《少林寺》的主题歌,暗自哼了一迥,发觉后半部的歌词怎么也记不起来了。他
丧失了勇气。他如果站到那儿独唱一定显得很傻,说什么也不能出那份洋相。正当他犹
豫的时候,一个抱着吉它的男青年从过道穿过,旁若无人地坐在那把谁都可以坐的转椅
上了。他示意服务员关掉音响,很潇洒地自弹自唱起来。
  人们关心的不是音乐,也不是食物。一些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女在小声交谈。对面单
间里一对情侣正在接吻,吻得很漂亮,好像是故意做给旁人看的。他们真年轻,长着高
中生的面孔。他们的神情无忧无虑,令人不解。
  咖啡喝完了。李慧泉打开了菜谱。有法国白兰地,二块五.一杯。不知道是多大的
杯子。还有意大利通心粉、奶油沙拉、火腿三明治和罐闷牛肉之类。价钱都不低。他到
窗洞那儿要了两听青岛啤酒和一盘沙拉,踩着地毯小心地端回座位。
  “您是第一次来吧,上去唱一首好么?”
  “我不会,我就想喝点儿酒……”
  收拾餐具的女服务员很和蔼,大方得让人不好意思。
  “多来几次就好了,欢迎您多提意见。我们这儿两点关门,您不来点儿夜宵吗?”
  “不用……谢谢!”
  胖姑娘家住的不远,马义甫很快就回来了,脸色不太好,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慧泉问。
  “她非问我你是干什么的,操!老他妈信不过我,老想管着我,逼急了老子蹬了
她!”
  “她问我干吗?”
  “她说你长得挺凶的……其实没什么,她怕我跟人瞎掺和出事儿,怕我不学好,操!
娘们儿见识。我要不想好用学么?”
  “我看她人挺不错的。”
  “是吧。我觉着也不错,咱这模样还想找什么样儿的?我去年在大众电影院倒票叫
人拘了半个月,她差点儿跟我吹喽!现在她管我管得那叫紧……”
  “人家还不是为了你好。”
  “就是!我也想开了,厂子福利高,奖金也不少,踏踏实实过日子得了,比上不足
比下有余,有钱就乐乐,没钱也不眼气。”
  “你什么时候结婚,”刷子愣了一下。
  “不瞒你说,她跟我好她妈不愿意,到现在还没吐口呢!……
  你说我是不是太贱了?搁从前我他妈想玩儿谁就玩儿谁!”
  “算了吧你!就你那点儿本事……”
  “当然,哥们儿跟方叉子不能比,跟你也不能比,说正经的,你女朋友是哪儿的?
什么时候也让哥们儿看看……”
  慧泉勉强笑了笑。
  “看行,吓死你!”
  “谁?”
  “……不是你请客么?酒没了,叫杯白兰地怎么样?”
  “哥们儿钱紧……”
  “我有!”
  慧泉感到跟马义甫重新交往是个错误。这人很油,而且井不关心他的处境。一点儿
也不问他在劳教大队过得怎么样,这是一时疏忽么?人家根本就没把他的痛苦放在眼里。
刷子一直没有问到他的母亲。这也让他失望。
  马义甫啼啼叨叨地讲着他的恋爱史。
  夜深了。窗外马路上偶尔有汽车疾驰的声音,超速行驶。这是机动车的最佳时刻。
营业厅里的顾客换了一批人.气氛仍旧热烈欢畅。服务员一个个精神焕发。
  大约一点钟,咖啡馆几里走进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人。服务员和许多顾客都跟他打
招呼。他一边点头寒暄,一边在慧泉他们对面的空位子上坐下来。马义甫好像认识他。
  “您来了?”
  “来了。”
  “好长时间没见了?”
  “刚从广州回来。他们雇的人来唱过了么?是男的女的?”
  “瞎掰!专业的不愿来,业余的又找不着。其实,学几声猫叫谁不会?”
  “抽烟。这哥们儿……”
  “我朋友。大棒子你不知道?”
  “……好像听说过。”
  “刚出来。在东大桥卖衣服……”
  “是么?抽烟。”
  他把香烟盒伸给李慧泉。两个人的目光迅速地碰了一下。李意泉自己点上火,又忍
不住看了对方一眼。眼白很多,黑眼球有点儿向外凸,络肥胡子密匝匝地包住了下半张
脸,看上去有股凶气。
  他的西服不太干净,拿烟的手指白而细长。看不出是干什么的,年龄超不过三十岁。
他至少戴了三枚戒指,马义甫有巴结他的神气。
  大胡子给一个唱歌的女青年鼓掌,然后到窗洞那儿跟里边的人聊了起来。李慧泉感
到这人很精明,有一种饱经风霜的味道,劳教大队有一个绰号叫“铁丝”的中年人,办
事说话也是这详稳稳当当的。他的罪行谁也想不到,他在刚刚实行火葬的农村出售骨灰
盒,他的所谓骨灰盒是地地道道的泡菜坛子,城里哪个杂货店都有。人怎么样,从表面
是看不出来的,刷子西装革履貌似大变,实际上和几年前那个愚蠢的小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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