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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官居一品-第2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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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三早晨天还不亮,睡得迷迷糊糊的沈大人,突然听到云板响声,起初不想理会,翻个身继续睡,谁知接连七声云板后,外面又依次响起一通梆子,吵得他一下站起来,推开门本想问一声:‘大清早吵什么吵,要卖豆腐吗?’
  却看见归有光领着提着水壶的几个丫鬟,早就站在门口了。看到沈默开了门,归有光笑道:“大人,您起来了?”说着一挥手,几个丫鬟便进去屋里,拿盆子倒水,准备给府尊大人洗漱。
  沈默这才知道,原来那云板、梆子声,是叫自己起床呢,勉强笑笑道:“震川公早啊。”
  “属下怕大人第一天不习惯,才起早了点过来。”归有光笑道:“不过显然是多虑了。”
  沈默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待会儿我去大堂还是二堂?”他已经把归老先生当成顾问了。
  “大堂。”归有光答道:“大人今天首日升堂,当然要‘排衙’的。”
  “好的。”沈默点头笑笑,便与他分开了,等归有光走到内宅门口时,命人再敲五下云板,外间各衙役,赶紧依次敲梆,这叫‘传二梆’。表示长官已经起床梳洗,准备升堂了。
  ※※※
  在侍女的服侍下,沈默梳洗更衣、吃过早点,便穿过内宅门,来到二堂,再过寅恭门,到达大堂,堂内已是六房书吏到齐,三班衙役站定,只等府尊大人前来‘排衙’。
  在京时,沈默便听说‘排衙’是京官最羡慕地方官的地方。官场上流传着一个段子,说京官与外任官相遇,外任官说:‘我爱京官有牙牌’。京官则羡慕地讲:‘我爱外任有排衙。’
  所谓‘排衙’,就是正印官将手下的虾兵蟹将集合起来,模仿皇帝上朝的极尽威风,其无尽快感,是连轿子都只能两人抬的京官无法享受到的。
  正如朝廷的礼仪有很多种,‘排衙’也有多种细分,今天在大堂内举行的是衙参,即府中佐属官吏参见知府的仪式,正是模仿皇宫内百官上朝的场面、这‘小国君臣’的土朝会,倒也有几分肃穆。
  待沈默从屏风后转出,僚属衙役们便跪拜参见道:“拜见大人!”
  沈默大步走上高出地面一尺的方台,那是他的公案与座椅摆放的地方。宽大厚重的公案,被深蓝色的呢子桌布完全盖住,其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和签筒,签筒内插着红绿头签。除了用来发号施令,代表权威外,这筒签还有其它的用向——一只签筒的容量正好是户部颁定的一斗米的容积,一支签子长度则是一尺,碰到缺斤短两的经济纠纷,可以拿来当量具,不用再寻工具。
  看一眼大案后面,高悬着‘政肃风清’四个大字,下面是绘满江崖海水云雁图的富丽华贵的屏风,沈默端坐在案后的座椅上,环视大堂,他发现与昨日的空旷相比,今天多了许多摆设……
  只见大堂左侧放置回避肃静牌、青旗、杏黄伞、青扇、铜棍、皮槊等仪仗,右侧则摆着他的所有职衔牌:苏州府堂官、奉旨备倭、督察河务、江南市舶提举。这是他目前的官衔,但还没完,接着往下看——丙辰科一甲第一、六元及第、前浙江巡察、前浙江巡按监军道、前翰林院修撰、前无逸殿司直郎、前詹事府右中允。林林总总十多块职衔牌,让他觉着自己似乎真的很厉害。
  这些仪仗和牌子是他身份与地位的象征,昨天进城时,就都打在大轿前头,撑面子显排场,不出行的时候就摆在大堂,继续……撑面子显排场。
  ※※※
  待众官吏起身之后,沈默开腔道:“本官奉旨守牧一方,当宣风化,平狱讼,均赋役,以教养百姓。然一府之地,有民百万,一人之力,终难尽躬,故有诸位代本官理粮捕,理刑,税课,照磨、籍账、军匠、驿递、马牧、仓库、河渠、沟防、道路之事。”说着顿一顿,目光扫过众人道:“林林总总,着实让人眼花。现在请诸位回去,将你们各自负责的事情写下来,午后送到二堂去,本官等着你们。”
  众官吏都觉着新鲜,却也觉着没什么不妥,便领命各自告退,只剩下负责刑名的归有光。沈默问他有什么事情,归有光道:“今儿是初三,放告的日子,从上任府尊去后,至今一个多月了,恐怕要积压不少状子了。”
  沈默这才想起,按照大明例,每月逢三,八日为放告日,这一天官老爷要接受百姓的告、诉,不由有些紧张道:“我还不熟悉如何判案呢。”岂止是不熟悉,简直是一窍不通。
  归有光赶紧道:“大部分案子一般托付各方书吏和钱粮,刑名各官办理,最后再交大人,您觉着尚算公允,拍板就是了。”说着又压低声音道:“况且今日只是接状,并不审理,您只要注意,该接不该接就行了。”
  “那什么状子该接?什么不该接?”沈默问道。
  “上任府尊的经验是。”归有光小声道:“能交给两县办的,推下去;关系到省里的,顶上去;触及到贵官家的,压下来。”
  沈默微微皱眉道:“这也是震川公的意思吗?”
  归有光摇头道:“不是,依下官看,百姓都是极怕见官的,不是被逼到一定份儿上,哪会来告状?既然大人有教养百姓的职责,就不该分什么该接不该接……”说着苦笑一声道:“但是想要官做得舒心、做的安稳,却还得按照起先说的做。”
  沈默淡淡一笑道:“安稳?我还没到寻求安稳的年纪。”说着轻轻一拍桌面道:“别管什么状子,只管都接下来便是。”
  归有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领命出去,会同刑房书吏,开始接收百姓递上来的状子。
  沈默也起身退堂,回到签押房,命人将苏州府近十年来的人口、土地、钱粮档案搬来,开始细细的翻看。
  转眼到了午时初,归有光抱着厚厚一摞状纸回来,向他禀报道:“共接受各色诉状一百八十份;其中刑事案件二十八例,其余是民事纠纷。”说着把最上面的两份状纸递给沈默道:“这两份儿是命案,有道是人命关天,大人不能轻忽。”
  沈默搁下手中的卷宗,接过那两份诉状,其中一份是自诉,也就是自己告自己,说自己与父亲起了争执,在狂怒中不慎失手打死了年老的父亲,所以前来自首。
  “这可是有关人伦的大案。”见大人看完了,归有光道:“必须尽快开庭,从重从快的判决。”
  沈默微微皱眉道:“人犯何在?”
  “已经收监了。”归有光道:“案发就在昨日,下午我会同王知县带仵作去勘察一下现场。”
  沈默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其实他也挺想出一下现场的,只是一想起要验尸,就一阵阵反胃,显然还没有做好心理建设。
  又看下一份状子,是吴县升平坊里正,诉说一外县人当街杀一男一女,乡人以人命大案将其扭送至衙,这也是前几天的事儿。
  沈默再看其余几份卷宗,竟然是清一水的吴县案件,没有一例长洲县的案子,不由问道:“怎么如此一边倒?”
  归有光回话道:“按例长洲的案子是由长洲县令负责,而吴县因为也是府衙所在,所以既可以在县衙告、又可以在府衙告。”说着笑笑道:“老百姓都觉着越大的官越公正,判决也更有效力,所以一般都是来府衙禀告。”
  “那王润莲岂不是清闲?”沈默笑问道。
  “那倒不是。”归有光笑道:“您可以将案子交付给他审理,也可以命他协助调查办案,根本没法偷懒。”
  沈默点头笑道:“那就好……王润莲是个能吏,可不能就此便宜了他。”
  见大人说完了,归有光便将状子重新抱起来,道:“差点忘了,那个万福记的老板已经来了,正在二堂候着呢。”
  “传。”沈默颔首合上卷宗道。
  ※※※
  沈鸿昌长相不错,面色白皙,双目炯炯,三缕断须修剪的十分整齐,虽然年近四十,身材却一点没有发福,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他是个精明的商人,这从他穿着布衣来见府尊大人,便可见一斑。因为现在这年代,商人不许穿纻罗绸缎的法令,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有最古板的老古董才会奉之如圭臬。
  最近生意红得发紫的沈鸿昌,自然是有钱穿绸子衣服的,但他却以布衣相见,显然是为了避免授人以柄,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恭敬地给府尊大人磕头后,沈鸿昌奉上一个精美的小食盒,道:“素闻大人美名,小人万分仰慕,今日终于有机会觐见大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一盒敝店出产的酥饼,请大人赏脸品尝。”
  沈默笑道:“久闻万福记的大名,正想去买一盒回来一饱口福呢。”
  一听府尊大人都知道自己的店,沈鸿昌的骨头登时都酥了一半,将食盒打开,双手奉上。
  “那本官就不客气了。”沈默正好有些饿了,看到那金灿灿、层次分明的酥饼,登时有了食欲,用白绢擦擦手,捻起一个一尝,果然是脆而不碎,油而不腻,香酥适口。不由赞叹道:“确实美味无比,怪不得名气这么大。”说着很和蔼道:“你先坐,待本官把这个饼吃完,咱们再说。”
  见大人是真的喜欢,沈鸿昌欢喜无比,小心翼翼的搁半边屁股在椅子上,恭声道:“既然大人喜欢,那从明日开始,每天的第一炉酥饼,都给大人送来。”
  沈默吃完一个酥饼,拍拍手的碎屑,端起茶盏啜一口道:“美食不可尽享,若是成天吃,就算龙肝凤髓也有腻歪的一天。”说着呵呵一笑道:“那样的话,岂不是糟蹋了这份儿享受。”
  “大人至理。”沈鸿昌一脸心悦诚服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小人最近才明白。”
  “过犹不及……”沈默搁下茶盏,缓缓道:“说得好。”说着定定望向沈鸿昌道:“这个道理你是怎么悟出来的?”
  “这个么……”沈鸿昌强笑道:“偶然所得,也说不出个名堂来。”
  “呵呵。”沈默淡淡一笑道:“不见得吧?”
  沈鸿昌面色一紧,心里咚咚打鼓,强装镇定道:“小人才疏学浅,就像茶壶里煮饺子,明明肚里有,却倒不出来。”
  “才疏学浅?”沈默笑声转冷,紧盯着沈鸿昌道:“这话我可不信,一个能创造出‘酥饼券’,挣未来钱的天才,怎么会是才疏学浅呢?”
  “这个……”沈鸿昌额头见汗。
  沈默趁势逼迫道:“你也不是讲不出来,你是不敢讲!因为你自己都害怕了,我说的对吗?”双眼如利剑一般,盯得沈鸿昌动都不敢动。
  ※※※
  沈默似是而非的逼问,给了当事人极大的压力,在沈鸿昌听来,分明是对方已经摸清了自己全部底细,后背一片汗水道:“大人明鉴,小人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商人,从不缺斤短两,也不坑蒙拐骗,承受不起您的责难啊。”
  “事到临头,你还想抵赖?”沈默冷笑一声道:“其实本官已经知道你所卖饼券,已经远远超出生产能力,现在就可以用欺诈罪查封你的店铺,三木之下什么都能问出来!”
  沈鸿昌如遭雷击,不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沈默怜悯的望着他,放缓语气道:“之所以不这样做,是看在你往昔修桥铺路的善举,不愿将你逼上绝路罢了。”
  他上午翻阅卷宗时,无意中发现近十年新增桥梁道路的出资人中,赫然有沈鸿昌的名字,此事说出来,效果是必杀性的!
  沈鸿昌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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