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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2章

官居一品-第5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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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甚慰。”
  沈默赶紧恭谦道:“微臣年轻冒失,不过是秉着一颗对君父的赤诚之心做事,不敢居功,也不敢诿过。”
  这话让纱幔后的嘉靖皇帝露出了笑容,他就知道,这沈默最能体会自己的意思了——这次查案子,与其说是为陆炳报仇,还不如说是嘉靖自己要摆脱恶名。原先盛传,是嘉靖赐下的丹药有毒,才把陆太保害死的,不管是有意还是失误,都让堂堂大明皇帝的脸没处搁。
  尤其是那些充满恶意的谣传,什么皇帝嫌陆炳知道的太多,所以要赐死他;什么要不是陆太保给皇帝先试药,这次死的就是嘉靖了……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像毒蛇一般戕害着皇帝那敏感自尊的心。而且不论哪一种,都在损毁着皇帝的形象。
  所以嘉靖必须要把这个案子查出个子丑寅卯,且结果必须符合他的心意。如果交给三法司,一切大白于天下,结果不好控制,交给东厂的话,难免沦为厂卫相争的工具,所以他才将此案交给沈默独立调查,并数次明示暗示,希望他不负圣望。
  结果令嘉靖帝十分欣慰,沈默先洗去了道士们的罪名,又没有计较私怨,排除了陈洪等人的嫌疑,这就撇清了皇帝在此案中的关系。更是在万众瞩目的陆炳丧礼上,将此结论深入人心、推而广之,彻底还嘉靖清白。
  而且,此案已经演变为家族内部的恩怨情仇,不会波及朝堂,更不会掀起轩然大波了。至此,皇帝的所有目的都已经达到,怎能不心满意足呢?便温言对沈默道:“这件案子拖得够久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结案?”
  “这个……”沈默轻声道:“此案尚有许多疑点,微臣觉着应该再耐心些。”虽然私下里对朱九那样说,但他还是要争取一下……对于陆绣的种种表现,他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劲。那陆绣虽然恨自己入骨,绝不惮于用任何手段。但也不至于为了对付自己,先把她叔叔杀了吧?就因为陆炳护着自己?那也太变态了。
  虽然可以用偏执解释,但她三缄其口,一言不发,到底是为谁打掩护?尤其是关键的案情,她一点都不透露,甚至连那药盒当时搁在哪里,书房中有几道门岗,这种不必隐瞒的问题都不回答,怎能让沈默心里踏实?愈想下去便愈发感觉,此中必有隐情,也许后面的故事,会将自己的结论推翻……就算为了大局不能声张,但真相必须大白,元凶应当伏法,否则如何向老师兄的在天之灵交代?
  但嘉靖显然不这样看,语带不耐道:“既然已经确定,是他们家的内部恩怨纠葛,你就没必要再掺和。给陆家一个说法,那个什么陆绣,便交由锦衣卫处置。至于你,最近也够累的了,放几天假歇歇,过完年再说吧。”
  “皇上容禀,对于那个陆绣,既没有取得物证,也没有问出口供。”沈默硬着头皮道:“微臣觉着等她供述之后,再行处置不迟。”
  “朕的话你也不听?”嘉靖提高声调道:“不禁夸的东西!”
  沈默赶紧跪下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怕有什么隐情,到时候犯了欺君之罪。”
  听他这样说,嘉靖的脸色稍缓,道:“不要多事了,倘若真有,朕也赦你无罪就是。”
  话都到这份上了,沈默只好无奈接旨。
  嘉靖仿佛累了,没有再说什么,便让他退下。
  ※※※
  回望一眼玉熙宫上空灰蒙蒙的天,沈默坐进轿子里,陷入了深深地沉思。这次面圣虽然得圣旨结案,但让他更加疑窦重重了……他感觉皇帝的表现,根本不能用怕麻烦来解释,而是迫不及待要打住,生怕他再查下去一般。
  ‘到底是在怕什么呢?’沈默不由暗暗奇怪:‘为什么不想让我再查下去……’突然后背一阵冰凉,脸色顿时煞白一片,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再查下去,很可能死掉的就是自己了……
  一路上冷汗津津。到停下轿,帘子一掀,冷风一吹,他不禁打个寒噤,顿感浑身乏力,赶紧紧了紧大氅。
  三尺见他仿佛害病一般,关切问道:“大人您没事儿吧?”
  沈默摇摇头,强笑道:“可能是让风吹了一下,待会儿给我煮点姜汤。”三尺连忙吩咐下去。
  沈默便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北镇抚司,朱九迎上来急切道:“怎么样,皇上怎么说?”
  沈默叹口气道:“再去看看陆绣,然后就结案吧。”
  “结案?”朱九吃惊道:“真让大人说着了?”
  “我宁愿没说对。”沈默揉一揉发胀的太阳穴,道:“唉,还是糊涂点好啊……”
  朱九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便道:“我陪大人去诏狱。”
  “不必了”沈默摇头道:“你亲自将一应卷宗,全都送到我府上去,待我审定之后,便全部上交皇上。”
  这种案子向来不留底,朱九痛快答应下来,便带人去办。
  沈默则在三尺的陪伴下,下到诏狱深处的要犯牢房,见到了被缚在十字架上的陆绣,浑身伤痕累累,脸上也没了好皮,只有一双眼睛,还放射着仇恨的光,死死盯着沈默。
  “退下。”沈默吃力地抬抬手,三尺便把典狱和狱卒撵走。“你也退下。”沈默又下令道。三尺迟疑道:“大人,不能让您自己在这儿。”
  “她都被绑成这样了。”沈默骂一声道:“还有什么危险?”三尺只好怏怏的走开。
  牢房里只剩下沈默和陆绣两个,两人对视着始终没有说话,除了火把燃烧发出的劈啪声,很长时间没有别的声音。
  最终还是沈默开了口,他嘶声道:“那个人说可以让你的夙愿得偿,所以你才横下心来,要用自己的命,担下这所有的事。”说这话时,他紧紧盯着陆绣,果然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吃惊,虽然转瞬即逝,但依然没逃过沈默的眼睛。
  “你还真是傻的可爱。”沈默轻叹一声道:“人家只不过是要你当替罪羊罢了,等你一死,谁还会记得许下过什么承诺?”
  “你以为谁都像你……”陆绣终是忍不住道。
  “在大明朝的官员里,我算是道德水平比较高的。”沈默大言不惭道:“你要是真在黄泉路上等着我,肯定会耽误你投胎。”
  “哼,那就走着瞧……”陆绣冷哼一声道。
  沈默望着她那张倔强的脸,竟想起当年在苏州时,看到她女扮男装的惊艳,心中竟蹦出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好险没脱口而出。忙咳嗽一声,低声道:“如果你再什么都不说,将会按照‘子杀父、侄杀叔’,被处以凌迟之刑,凌迟你知道吗?”
  “不就是三千六百刀……”陆绣的声音有些发颤,但仍然倔强道:“我认了。”
  “唉,何必呢……”沈默摇摇头,道:“死后有灵,你就会知道,自己白死了……”
  “不用诈我了,你什么也套不出来的!”陆绣坚决道。
  沈默终于相信,两人根本生活在不同世界,完全无法沟通,何况嘉靖有旨,他也不能再她身上多下工夫了,只好放弃了最后的努力。他表情复杂地望着陆绣道:“如果有来生,但愿你生在普通人家,永不接触这些肮脏的东西……”
  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竟让陆绣一阵心酸,噼里啪啦流下泪来,在这幽暗的地牢里,那泪水却晶亮晶亮,让沈默永远无法忘记。
  ※※※
  但终究她还是什么都没说,沈默只好无奈离去,走出大牢时,对那典狱说:“不要再用刑了,把她放下来,给她治治伤吧。”
  典狱谄笑道:“大人真是菩萨心肠。”
  沈默冷淡地看他一眼道:“你要是敢阳奉阴违,本官就让你尝尝什么叫霹雳手段。”唬得那典狱都不敢放声。
  当重见天日时,沈默竟有些眩晕,扶着三尺的肩膀站了好一会儿,才嘶声道:“回去吧。”
  话音未落,就听到四处响起脚步声和兵甲摩擦声,侍卫们立刻紧张起来,便见不知从什么地方,涌出无数衣甲鲜明的锦衣卫,在院子里整齐列队,只留下中间的道路。
  然后就见朱大和朱二等几个锦衣卫头头,抬着沈默的轿子,从通道过来,走到他面前。
  沈默苦笑一声道:“这是干什么?开不得这种玩笑。”
  朱大朝他笑道:“老叔,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锦衣卫上下无不铭感五内,无以为报,只能抬您一段路,聊表敬意了。”
  沈默面色羞愧的推辞道:“我什么都没做,当不起各位的大礼。”
  “不,您做了能做的一切!”朱大正色道:“没有让东厂落井下石,也让我们锦衣卫重新自我证明,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我们不用担心被吃掉了。”至于将来,鬼才知道,但至少给他们十三太保,留下了可供进退寰转的时间,所以这种感激是发自内心的。
  沈默笑笑道:“放下轿子吧,如果真要报答我……”看看诏狱道:“就对那女子好一点,让她走得痛快点……”说着声音低沉道:“说起来,她是个真正的可怜人儿……”
  朱大等人本来都恨死那陆绣,憋着劲儿要炮制她呢,但现在沈默发了话,虽然很不情愿,却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看看他们,沈默笑笑道:“好了,都回去吧,咱们以后也很难见面了,诸位都好生保重。”他这是实话,奉旨办案时,他住在锦衣卫衙门也无妨,但一旦没了差事,再跟这些特务接触,那可真就是活得不耐了。
  朱大等人听出沈默语气中的决然,不由有些黯然道:“老叔……”
  “放心吧,锦衣卫不会再归东厂了。”沈默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淡淡一笑,压低声音道:“你们再先坚持几年,等陆纲服阕后,日子就会好过了……”
  朱大等人更加感慨,老大的爷们,眼圈通红,执意道:“请老叔上轿!”
  “请老叔上轿!”列队的锦衣卫齐刷刷跪下,一起沉声道。
  沈默无奈,只好坐上轿子。
  “起轿!”朱大高声道:“送老叔!”
  “送老叔!”锦衣卫们便一齐高声道。
  一直将沈默送到衙门口,才换成了他的轿夫,沈默掀开轿帘,看看北镇抚司的那面匾额,心中暗暗道:‘希望是永别了……’
  【本卷终】


第十卷 【莫道浮云终蔽日】


第五八八章 男人哭吧不是罪
  回到家里,沈默便发起了高烧,整个人卧床不起,浑身针扎一般的痛。偏生李时珍惹恼了嘉靖,被驱逐出京,没了这神医,三尺等人慌了神,赶紧去请大夫抓药好一个忙活。
  但无论什么法子,都不能摆脱‘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铁律,沈默的身体虚弱极了,软绵绵地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这种突然刹车,对于刚刚习惯了奔波忙碌的人,不啻于最大的折磨。
  白天还好过些,身边总有人进进出出,倒也不算难熬,可现在是深冬季节,天短夜长,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躺着。长夜漫漫,万籁俱寂。偏生整天躺着,晚上根本没有困意,一双眼睛贼亮贼亮,却只能巴望着三尺见方的一块帐顶,烦闷透顶。
  大脑却飞快地运转,想到陆炳之死,想到嘉靖的反应,想到陆绣的决绝……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交织,让他的心一抽一抽的,他悲哀的意识到,说那可怜可恨的陆绣是别人的牵线木偶同时,自己又何尝不是同病相怜呢?
  他发现在这个案子上,自己的手脚都被看不见的丝线束缚住,而线的另一头,系在嘉靖皇帝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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