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蘼-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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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张答得好,〃同居就同居,又怎么样呢。是否咱有人同居,伊们就眼馋?若反对同居,他们大可不同,若赞成同居,大可找人同之,与他们无关之事,他们硬要作出批判,何必加以注意。〃
我鼓掌。
那么他不喜欢左文思,并非因他有异常人,而全凭直觉。
我越来越觉得阿张是个妙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阿张的内心世界宽广而美丽,姬娜是个好运气的女孩子。
那夜我们三人就这样睡了。
半夜一觉醒来,但觉得已经戴上手镣脚铐,身败名裂,全岛几百万居民,都对我黑暗的历史与罪行津津乐道,我一切所作所为,街知巷闻,我走在路上,为千夫所指,报章电视新闻,都宣布我所犯天条。
我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背脊上一股冷汗,如毒蛇般蜿蜒而下,留下滑腻腻、冷冰冰的毒液。
即使水落石出,我也生不如死,只能到一个无人小镇去度其余生。
我的脑子直如要爆裂,原来做一个被冤枉的人滋味是这样的。九年前年幼无知,痛苦不如今日之一半,已决定以自杀解决一切,今日我应当如何应付?
身边的姬娜不在。
我听到客厅中悄悄有人私语。
〃……她太镇静了,你要当心她。〃
姬娜饮泣。
当心我什么?我转一个侧,当心我想不开,二十几楼跳下去?我连跳楼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时候,便了解到什么叫做血浓于水。
我点燃一枝香烟,看它的青烟缥缈上升。难怪作家与诗人都要在一枝烟中寻找灵感,确有镇静人心的作用。
等这个噩梦过去,我一定要再一次振作起来。这个噩梦会不会过去?
姬娜低声说:〃我很困。〃
我连忙按息香烟,用被蒙头,装作熟睡。
姬娜问:〃韵?韵?〃
我不出声。
她以为我睡着了。姬娜会相信我在这种时间仍然睡得着的,可爱的姬娜。
我用手枕在臂下一直到天明。
很快要住到拘留所去,与电毡说再见,能够享受尽情享受。
我的心凉飕飕地,不着边际,悬在半空。
阿张敲门,我看看姬娜,小孩儿似地睡着,长发悬在床边,美丽纯真。
我说:〃进来。〃
阿张拿着两杯热牛奶进来,放在茶几上。
〃喝一口,喝不下也要喝。〃他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大的缺点便是聪明外露,但阿张没有这个毛病。
他爱怜地看看姬娜。
我微笑说:〃连累你们俩。〃我理直气壮,并没有太多的歉意,因是血亲。
〃你还说这种话,在这个时候,真是。〃
姬娜翻一个身。
〃什么时候结婚?〃我问。
〃快了。〃
我不禁生出一股温馨之意,〃本来由我做伴娘的。〃
〃现在仍是你。〃
我穷开心,〃这件新娘礼服必须由左文思包办。〃
阿张微笑,不忍拂逆我意。
姬娜转一个身,醒来,她显然做了梦,〃韵?你在哪里?〃急急要寻找我。
〃我在这里。〃我回答。
〃我做梦看见你。〃她坐起来。
〃在什么地方?黑狱中?〃
〃韵,我不准你把这种事当新闻来说。〃她一睡醒便发脾气。
〃我做了早餐。〃阿张退出去。
姬娜形容梦境给我听:〃你在我们未来的家中,你是我们的客人,大家说说笑笑,不知多么开心。〃声音非常怅惘。
我洗脸。
听到门铃尖锐急促地响起来。
我紧紧抓住毛巾。警察!
连姬娜都心惊肉跳地自床上扑出去。
她松着气进来,〃是小杨找你。〃
我又继续揩面孔。人来人往,反而要我安慰他们。最无稽的是多年前父亲生病,亲友哭出呜拉地来探病,反而要重病的父亲朝他们说尽好话!没事没事,我不会死,你们放心……我一辈子没见过更荒谬的事,因此一生决定不去探病。
此刻小杨来了。我该怎样做?
阿张进来问:〃要不要我打发他走?〃
我笑说:〃让我来敷衍他几句。〃
小杨急急地等我,坐立不安。
我一看就知道他另有新闻,这个平时娘娘腔的小子断然不会无端端这样心躁。
他一见我便说:〃韵娜——〃
〃坐,请坐。〃
〃我要单独与你说话。〃小杨说。
〃小杨,这些是我至亲骨肉。〃我说。
〃不,我只与你一个人说话。〃
阿张与姬娜说:〃阳光好,我们在露台吃早餐,拉上玻璃门。〃
〃小杨,你放心了吧。有什么话说吧。〃我已略有不耐烦。
〃韵娜。关于文思。〃他吞吞吐吐。
我看着他。
〃前天是平安夜——〃他说。
前天?只是前天?我在这里度日如年,仿佛是多年之前的事。
我说:〃你同文思在一起。〃
〃是,文思在九点钟给我电话,叫我陪他。我已有多月没见到文思,道听途闻他许多事,也有人来向我求证,外头所传是否属实,我都代文思否认,他忽然自动接触我,我求之不得——〃
小杨说到〃求之不得〃之时,姿态有点丑恶,我别转面孔。从他的神色看来,他一直知道文思是那一类人,我就不知道。
〃——便赶着上去。文思有心事,但没有喝酒,文思播着柴可夫斯基的音乐,我们着实聊了起来……〃
我打断他:〃小杨,这些小节不必细述。〃
〃你必定要听。〃
我控制我的情绪,〃说吧。〃
〃他开了一瓶最好的白兰地招待我——〃
〃小杨。〃我厌恶地再次制止他。
〃你一定要听下去,〃他的声音转为急促,〃韵娜,不到十一点,我已大醉。〃
我心一动。
我看着小杨,小杨也看着我。
我问:〃你是否不省人事?〃
〃并不。〃他说,〃我昏睡过去。〃
〃你几时再醒来?〃
〃半夜。〃
〃几点?〃
〃我看过这手表,三点半。〃小杨说。
〃文思当时在什么地方?〃
〃在房间中。〃
〃熟睡?〃
〃不,他在看书。〃
〃为什么告诉我?〃
〃然后警方有人来传他去问话,他说我一直与他同在,警探在我身上获得证实。〃
〃你认为真实情形如何?〃
〃我不知道,韵娜,我不知道。〃小杨很痛苦。
〃你为什么到我这里来,把这些告诉我?〃
〃我良心不安,韵挪。〃小杨似乎镇静下来。
阿张推开玻璃门进来,我转头看着他。
〃我们一起到警局去。〃阿张说。
我说:〃我们等彭世玉来再说,小杨当时也不能确实文思是否出去过。〃
小杨不出声。
阿张问他:〃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小杨面色大变,他终于低下头说:〃我们到警局去时,我看到文思停泊着的车子的方向与我抵步初见时不同,车子移动过。〃
是文思,他终于取回录映带,解决了这个问题。
小杨站起来,〃我会到警局去,你们不必押我,希望不是文思。〃他失魂落魄地去开门。
大门一打开,我们看到彭世玉,他后面还跟着左淑东。
彭律师并不认识左淑东,她伸手推开彭,先进屋子来,小杨趁这个空楼档要离开,左淑东硬是拉住不让他走。
姬娜连忙挡在我面前,阿张给彭律师一个眼色,他们两坐在门口。
小杨急道:〃淑东小姐,你放开我。〃
左淑东呆木地说:〃你们都不要走,听我说。〃
她的脸又化好妆,雪白如面谱,阴森森没有人气。
她又有什么话要说,不都在执法者面前说尽了吗?
〃你们怀疑文思是不是?才不是他,是我。韵娜,你一直听见我要杀死滕海圻,我巴不得他死,是我,我设计约他到老地方,杀死他,一把火烧掉所有的证据。〃左淑东激动地说。
我一点也不相信她,看看彭世玉,又看看阿张,他们也不相信。她还有什么办法约滕海圻出来,他才不会听她的,这个可怜的女人。
彭世玉说:〃我查过,白天鹅酒吧中有一百人以上,证明你烂醉如泥,一步都没离开过。〃
左淑东激动地说:〃所有醉酒的女人都一样,他们知道什么?〃
彭世玉冷冷地说:〃汤圆小王也不知道其中分别?〃
左淑东呆住。我发觉彭世玉知道得真多。
过一会儿她说:〃我有罪,我真的有罪。〃
彭世玉过来开门,〃你们都到教堂去忏悔吧,请,王韵娜需要休息。〃
左淑东拉住我,〃求你相信我,我才是杀人犯!〃
我怜悯她,〃你不是到医生处检查去了?怎么又出来?〃
彭世玉毫不给她面子,〃验过无事,医院才不收留她,像她这种懂得发泄又嫁祸于人的女人,才不愁生神经病。〃
我惊骇于彭律师的口才。
左淑东的面色发绿,一言不发地离开。
彭律师大力拍上门。
〃这女人在警局说的废话,足以使非法治社会中十个疑犯判极刑。〃他非常恼怒。
〃她很可怜,算了吧。〃我摆摆手。
〃你说她可怜?〃彭律师笑道,〃她可不承认,她认为你比她更可怜。〃
〃也许她是对的,我们都很可怜。〃
大家都很唏嘘。
我问彭世玉,〃警方几时来锁我走?〃
〃警方不是胡乱锁人的,他们也得搜集证据,做广泛调查。〃他很温和。
〃还有谁呢?还不就是我。〃我哭笑。
彭世玉说:〃我不相信是你。〃
姬娜在露台上说:〃看,那是左文思。〃
我抬起头。
〃他又站在那盏路灯下。〃姬娜一脸的诧异。
〃真是他?〃我走到露台去。
〃当然,我对他的身型再熟没有,经过那次他在楼下一站两日两夜,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他又来干什么?〃
彭世玉说:〃请叫他上来。〃〃我立刻下去。〃
我赶着下楼,看见文思站在路灯下,我过去,叫他:〃文思。〃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转过头来,他并不是文思。
他长得像文思,但并不是文思。
姬娜还是看错了。
那男孩子并不介意,他莫名奇妙地看着我,朝我耸耸肩。
真像,长得真像。
〃对不起。〃我嗫嚅地说,转身走。
上得楼,姬娜来开门,充满歉意,〃对不起,他一转过头来与你说话,我就知道他不是文思。〃
我不出声,静静坐下。
姬娜蹲下来,〃你想见他?我去找他来。〃
〃不用找,他真的来了。〃
阿张在露台上说。
姬挪瞪他一眼,〃连我都看错人,你又怎么会知道是他?〃
〃因为他抬起头,正面朝上看,此刻他正在过马路,他三分钟内要按铃了。〃
我走到露台看下去,已经见不到他。
大家都静静地等待。
尤其是姬娜,如果时间到了门铃不响,她就要阿张好看。
但门铃终于响起来,很短促,像一声呜咽。
我第一个走过去开门。
文思。
果然是他。他终于来了。
他恢复温文,很镇静的样子,微笑说:〃每个人都在等我?〃
真的,真好像每个人都在等他。文思穿得不合情理的整齐,灯芯绒西装一向是他的爱好,配无懈可击的毛线领带与鲸皮鞋。
〃韵娜,我想与你说几句话。〃他很温文。
我回忆到第一次在〃云裳服装〃见到他的情形。
我说:〃我们睡房里去说。〃
他向姬娜眨眨眼。他居然还有这种心情。
我诧异于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