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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帝王业 (修改版)-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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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

  我附掌而笑,戏谑道,“不错,但愿他再多几分慎重沉稳,切莫学少年莽撞。”

  宋怀恩与我相视而笑。

  回到房中,再也不能入睡,听着声声更漏,将两个时辰一分分捱过。

  问了玉秀不知第几遍,从子时三刻数到寅时初刻,我与她俱是困倦不堪,伏在案头不知不觉竟懵懵睡去……待我被更声猛然惊起,推醒玉秀,一问值夜的侍女,才知已是卯时初刻了!

  果真又捱过一天了。

  望着东方微微泛白的天际,远观城头灯火,我只觉又是宽慰又是疲惫。

  连日来,一直不曾安睡,此时心头一块大石暂且落了地,困意却再也抵挡不住。

  阖眼之前还嘱咐玉秀,辰时一过便叫醒我,然而未等玉秀回答,我神志已迷糊过去。

  这一觉睡得恬然无梦,酣沉无比。

  将醒未醒之间,依稀见到萧綦骑着他那神气活现的墨蛟,从远处缓缓而来,竟走得那么慢……我恨不得狠狠一鞭子抽上墨蛟,叫这顽劣的马儿跑快一些。

  “到了,到了,王爷到了……”梦中竟还有人欢呼。

  我笑着翻身,却被人重重推了一把,立时醒转过来。却是玉秀拼命摇着我,口中连连嚷着什么,我怔了片刻才听清

  她是说,王爷到了。

  身旁侍女皆喜上眉梢,门外传来侍卫奔走出迎的脚步声果真不是在梦中。

  我跳下床,扯过外袍披上,胡乱踏了丝履便飞奔出门。

  袖袂飘拂,长发被风吹得散乱飞舞。这可恶的走廊甬道天天行走,怎么从不觉得如此漫长难走!众目睽睽之下,我第一次顾不得仪态规矩,提起裙袂大步飞奔,恨不得生出翅膀,瞬间飞到他面前。 

  甫至大门,远远就望见一面黑色缬金蟠龙帅旗高擎,猎猎招展于耀眼日光之下。

  那是豫章王的帅旗,所到之处,即是镇国大将军萧綦亲临。

  那个威仪赫赫的身影高踞在墨黑战马之上,逆着正午日光,有如天神一般。

  我仰起头,眼前是正午耀目的阳光,比阳光更耀目的是那光晕正中的一人一马。

  黑铁明光龙鳞甲、墨色狮鬃战马、玄色风氅上刺金蟠龙似欲随风腾空而起。在他身后,是肃列整齐的威武之师,仿如看不到尽头的盾墙在眼前森然排开,又似黑铁色的潮水正自远方滚滚动地而来。

  众人跪倒一地,齐声参拜,只余我散发单衣立于他马前。

  晨昏寝寐都在企盼的人,真切切站在眼前,我却似痴了一般,怔怔不能言语。

  他策马踏前,向我伸出手来。

  脚下轻飘飘向他迎去,犹似身在梦中。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有力,轻轻一带便将我拽上马背。耀眼阳光之下,我看清他的眉目笑容,果真是萧綦,是我心心念念,一刻也不能放下的那个人。

  “我来了。”他笑容温暖,目光灼热,语声低沉淡定。这笑容只有我看得见,这淡淡三个字也只有我听得见。整整五天的路途被他硬赶在此刻到达,其间披星戴月,忧心如焚,全军将士马不停蹄……我虽不能目睹,却能想见。

  四目相顾,无需蜜语柔情,他来了,便已经足够。

  豫章王前锋大军踏着烈烈日光,浩浩荡荡进入城内。

  众目睽睽之下,他与我共乘一骑,穿过欢呼迎候的人群,径直驰上城楼,接受脚下如潮的欢呼。三军将士欢声如雷,士气勃然高张,满城百姓奔走相庆,潮水般呼声远远传开,在城中回荡不息。这是我生平从未见过的狂热,仿佛濒临绝望的人终于迎来拯救万众于水火的神祗;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豫章王的威望竟至于此。

  而此时此刻,我以豫章王妃的身份,与他并肩共骑,一同接受万众景仰。

  这发自肺腑的欢呼,即便尊贵如皇族,也未必能得到。

  这便是民心。

  眼前一幕将我深深震撼,良久不能言语。

  及至离开城头,驰返府衙,这才惊觉自己一直长发散覆,素颜单衣,就这样被萧綦揽在怀中。

  而左右将领,乃至城下三军将士都看到了我们这个样子……我顿时双颊火辣辣发烫,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慌忙将脸低下,不敢触到身后诸人的目光。
  “你做什么?”萧綦诧异地低头问我。

  我脸颊愈热,声音轻细得不能再轻,“你竟让我这副样子出来。”

  身后诸将随行,相隔不过丈余,他竟朗声大笑,“你连整座城池都敢夺下,这时倒怕了羞?”

  有低抑笑声从后面传来……我羞窘难当,再不敢接口与他调笑。

  一回到府衙,我便跳下马背,头也不回地往内院而去,心下暗恼,赌气不去睬他。

  等我匆忙沐浴更衣,梳妆整齐了出来,玉秀说王爷已去了营中,并未来过这里。

  我一呆,旋即苦笑。他自然是以军务为重的,日夜兼程赶来也未必是为了我。

  黯然倚坐妆台,心下恼也不是,叹也不是。捱过了连日的惊虑忐忑,已是心力交瘁,好容易盼来了他,本该满心欢喜却又莫名怅惘……他不在时,我也独自一人撑过来,错觉自己刀枪不入;而今他来了,我便回复原形,只愿从此被他护在身后,犹如宁朔那夜。

  一时间意兴阑姗,拆了钗环发髻,又觉倦意袭来。

  这两日着实太累,我倚回锦榻,本想小寐片刻,不觉却又睡去。

  朦胧间,有人帮我盖好被衾,熟悉的男子气息淡淡笼下来。

  我不愿睁开眼睛,默然侧首向内。

  “不想看见我?”他的手指抚过我鬓发,语声温暖低沉,“之前是谁疯了一样奔到我马前?”

  提及当时,我顿觉心软,睁了眼静静看他。他眼底尽是红丝,下巴渗出湛青一层浅浅胡荏,满面都是倦色。

  我再也硬不下心肠,伸臂揽住他颈项,幽幽开口,“到底几天没阖眼了?”

  他笑一笑,并不答话,只将我拥住。

  “王妃,此番你做得很好。”他正色望住我,“本王甚为钦佩。”

  我一时愕然,未及开口,却听他话锋一转,厉色道,“可是阿妩,即便你有通天彻地之能,我也不屑拿你的安危,来换区区一座城池!”

  “什么凶险不曾见过,即便謇宁王夺下晖州,我也无需忌惮。”他已是声色俱厉,“你本有机会全身而退,却擅自发难夺城……需知刀兵无眼,当日若有半分差错,就算我插翅赶来也捞不回你一个全尸!”

  此时想来,当晚确是万分凶险,我也心知后怕,却仍坚持道,“可我们终是赢了。”

  “赢又如何?”萧綦陡然怒了,“萧某身经百战,赢得还少么!区区一个晖州赢来又如何?可若是输了你,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王儇?纵然输了十个百个晖州,也不能……”

  他怒视我,一句话到了嘴边,却不肯说出口。

  “也不能什么?”我心中明明知道,依然轻声问他,笑意已忍不住浮上唇边。

  萧綦瞪了我半晌,无奈一叹,将我狠狠揽紧,下巴轻抵在我颈侧,“也不能……输了你。”

  这般柔情蜜语从他口中说出,似有千般艰难,万分沉重。

  我笑出声,伏在他肩头,眼泪却已涌上。

  “一路上我只想着将你狠狠抽一顿鞭子!叫你胆大妄为!”他苦笑,“越近晖州,却又越怕……想到你若有个闪失,恨不能踏平此城,叫謇宁王全军相殉!”
  我攀着他衣襟,只是笑,一面笑一面偷偷在他襟上蹭去眼泪,泪水却一直不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前襟,啼笑皆非,“你这女人……”

  室内渐渐昏暗,窗外已是暮色渐浓,我不知不觉竟已睡到了黄昏时分。

  看他风尘仆仆,满脸倦色,一到城中就忙于布署军务,整饬城防,只怕已忙碌了半天。

  我轻轻将他环住,“眼睛都红了,睡一会儿罢。”

  萧綦笑了笑,“倒真是倦了。”

  我忙起身下床,让侍女送进来热水热茶,一面绞了帕子让他洗脸,一面笑道,“妾身这就侍候王爷就寝。”

  “王妃贤良。”萧綦慵然笑着,任我帮他卸下甲胄,便要合衣躺下。

  我忙拉住他,“哪有穿着衣服就睡的!”

  “城头兵不卸甲,闺中岂能宽衣?”他倒还有心思调笑,将我拽到床上,柔声道,“陪我躺一会儿,半个时辰过后叫醒我。”

  我无奈点头,轻轻给他盖上被衾。

  正要同他说话,却听他呼吸沉缓,已经沉沉睡着,薄削唇边犹带笑意,眉心那道皱痕略微舒展开来。他的手还紧紧环在我腰间,睡着了也不肯放开。我一动不敢动,惟恐将他惊醒。躺在他怀中,静静凝视他眉目,只觉一生一世都看不够。

  待我猛然惊醒,翻身去叫醒他,却见枕边空空无人。

  帘外已经夜静更深,我自己一觉睡到此时,连萧綦何时起身离去都不知道。

  几乎一整个白日都睡过来了,总算是神清气爽。用过晚膳,我略略梳妆,带上一件风氅去往城头。玉秀一路上都在嘻笑打趣我,越来越是大胆。

  登上城楼,远远见到他披甲佩剑,率一众将领深夜仍在巡察防务。

  我缓步走近,只恐打断了他们议事,忙示意侍卫不要出声,只静静伫立在不远处。

  萧綦身形挺拔,站在一众魁梧的将领当中仍是格外夺目。

  此时城头一派灯火通明的忙乱景象,修造战船的民伕在河岸忙碌不休,筑防军士匆匆往返,连夜修筑工事。巡逻兵士穿梭来去,不时有弓弩手向河面上空射出燃烧的箭矢,借火光察看河面敌情。这番情形,竟比往日更加忙乱,俨然虚张声势一般。

  我蹙眉沉吟,一时想不到是何道理。正思索间,一个粗豪的声音朝这边喝道,“何人在此?”

  我一惊,却是萧綦身边一名莽豪大将发现了我。

  见我徐徐步出,众将都是愕然,忙躬身行礼。

  萧綦微微一笑,“你怎么来了?”

  我将手中风氅递上,笑而不语。

  他接过风氅,温柔凝视我,却只淡淡道,“城头夜凉,回去吧。”

  那莽豪将军忽哈哈一笑,冲我抱拳道,“想不到王妃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竟能妙计破城,实在是女中豪杰,俺老胡佩服得紧呐!”

  我一怔,听他粗豪之言甚觉有趣,欠身笑道,“胡将军谬赞了。”

  宋怀恩与牟连相顾而笑。

  萧綦负手微笑道,“这是征虏将军胡光烈。”

  有一人接口道,“此人混话最多,人称莽将军。”

  众人哄然大笑,胡光烈无奈挠头,却也不恼。可见私下里,这班将领一向与萧綦说笑惯了,叫人看来其乐融融,果真是同袍手足一般。见众人言笑随意,牟连也不复之前的拘谨。

  萧綦对牟连大加赞赏,赞他行事缜密,此番夺下晖州,当属牟连居功至伟。

  牟连忙谦辞,少不得又将我与宋怀恩、庞癸等人赞颂一番。

  胡光烈嘿嘿一笑,冲旁人挤了挤眼,“咱们王爷和王妃可真是一对儿绝配!”

  我一时羞窘,众人俱是低头失笑。

  萧綦也笑了笑,旋即对诸将正色道,“时辰不早,众位暂且回营歇息,轮值守夜,务必养精蓄锐,不可有半分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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