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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贵妃起居注-第224章

小说: 贵妃起居注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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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她觉得自己未必会开口反对,皇庄妃和贵妃之间,差的不过是一小步而已,她还不至于容不下这一小步……贵妃说不出自己在担心什么,但她现在的确是存着这样隐约的担心。她觉得自己和皇帝之间的问题,已经要比徐循这一小步,更需要重视了。

只是她想不通,这问题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在哪里,她甚至不肯定这问题是不是存在。皇帝的为人,她是很了解的,他讨厌谁喜欢谁,什么时候不是大大方方地表现出来?后宫里又没什么好假装的,从前他不喜欢胡皇后,还不是全天下都知道了?

虽然,她身子不好,侍寝次数有限,而且随着年岁大了,的确也没有从前那样频繁承宠。但这也不是说大哥就有特别专宠哪个,就连徐循那边,他也经常是过去看看孩子就走。栓儿身为太子,皇帝来此的次数并不少,每次和她谈天时,表现得也和从前差不多……她没觉得他有特别冷淡的地方。

但,这立贵妃的事,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先征求她的同意……为什么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他反而失声了?

如果有问题存在,这问题到底是何时开始埋下的?皇后沉着脸盘算,是选秀时?那一声“三十六陂春水,白首想见江南”,的确令她大为介意——能跟得上大哥思绪的人,已经不止是她一个了……

但皇帝不可能只因为这么一句诗词和她离心,不,问题的根源还在更久远之前……

“也许皇爷也是临时起意。”罗嫔安慰皇后的诚意倒是很足,语气都透着那么的绞尽脑汁,“没来得及和您商量,就下了决定……”

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无力,只好苦笑一声,不往下说了。

皇后对罗嫔始终有几分客气,虽然不以为然,却也道,“不无这个可能吧,说不定,是徐氏自己求来的呢——还上什么辞表,真以为这是在立后了?”

立贵妃是没这个程序的不错,不过徐循要上,别人也不会拦着,从表章传出来的只言片语来看,态度也很恳切,这件事各种人来看就有各种解读了。皇后今日心情不好,直指徐皇庄妃沽名钓誉,罗嫔亦不敢多说什么,但要附和着一起数落,又做不到,尴尬地沉默了一会,便起身道,“栓儿这会儿也该醒了,今日没能按时解出大解来,我再过去看看去。”

“我就说昨日是不该多给那个小藤萝饼的。”皇后也不多想此事了,也站起身来。“我同你一道过去吧,若是积食了,晚上就不给吃米饭了,光让他吃奶也好。”

坤宁宫的建筑形制和永安宫不同,从正殿经过穿堂,就是太子和罗嫔居住的后屋,皇后的屁股还没沾上椅子呢,前院便来了人报信。

马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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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十而且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一个都人在侧,见到皇后出来,两人都是规矩行礼,口称,“娘娘万安万福。”

“你一个人来给大哥传话也罢了,”皇后和马十也十分熟络,“怎么还带了个小丫头来——”

她瞧着才有点眼熟呢,那边刚回来的周嬷嬷便冲孙贵妃使了个眼色,马十也道,“回娘娘的话,这是原小吴贵人身边的大宫女丁香儿。这小吴贵人的案子是定了,皇爷意思,要传谕各宫以此为戒,只是此事十分复杂,来龙去脉不知该如何梳理,皇爷说,不如先由娘娘来考虑,这事儿该怎么说。”

“哟。”皇后笑了,“来得正好,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来,连我都只有猜的份,更何况各宫了?你这是把她送给我审来了?”

“笔录太多,您看也是看,她说也是说。”马十也笑着回,他哈着腰袖手站到一边,恭恭敬敬地道,“不如就把人带来给您说了。”

皇帝这么做是什么意思?难道就真只是这个缘由?还是有别的意图?孙贵妃心里无数想法飞一样地掠了过去,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那你说吧。”

丁香儿正要开口时,马十忽然满面堆笑,冲皇后做了个手势。——指了指身边侍立的宫女。

这件事,皇帝就这样看重,如此重视其保密性?皇后有一丝疑惑,却仍是向周嬷嬷点了点头,周嬷嬷便会意地带着几个宫人退出了屋子。

“说吧。”皇后这下是真有几分好奇了,“吴美人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此事,还要从吴美人怀孕时说起了。”丁香儿满脸怡人的笑容,可一开口就是一鸣惊人,让皇后吃了一惊。“当时永安宫庄妃娘娘身在南内,吴美人同她不睦,忌恨庄妃娘娘欲死,更不愿在永安宫久住。言语间颇有流露异志之处,永安宫管事长随,如今南京司礼监少监柳知恩柳公公早已有所留心,便私下禀报东厂,东厂太监刘公公回报皇爷,皇爷圣谕:吴美人怀有胎儿,不宜惊动,一切事情等生下孩儿后再说。”

起始已经是出人意表,皇后思绪纷乱,迷惘间,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去,耳中听丁香续道,“孰料吴美人心思不定,见当日庄妃娘娘复宠,柳公公能取新衣为庄妃娘娘送去。便觉自己已露异心,必为庄妃娘娘不容,是以欲要先下手为强,便将自己收藏有年的一包砒霜,下入了自己饮剩的半碗汤药之中,又装着腹痛不止,欲以此栽赃柳公公。”

“可惜,吴美人不懂医理,怕也未见过饮砒霜的人。”丁香儿的神色冷静得不像是一般宫女,“东厂对此却是研究甚深。砒霜中毒分为两种,若是长期慢饮,症状和胃病相似,若是大量服用,必然伴随呕吐、失禁、昏迷,救转可能性也极低。这种药是不能当作坠胎药来用的……再说,从药碗中重新蒸取而出的砒霜,分量之多,足以令人三五日内去世……”

她忽然微微一翘嘴角,似乎在无声地嘲笑着吴美人的愚蠢。“此事东厂亦不敢怠慢,一经查出立刻上报,只是还是那句话,顾虑到小吴美人腹中的皇嗣,皇爷法外开恩,不但不予逮捕,而且还将柳公公打发往南京去,已全吴美人的‘美意’。”

“你不必多说了。”皇后再忍不住,她阴着脸打断了丁香的叙述,“等吴雨儿生子以后,立了产子功劳,不便立刻处置。就是这一缓下来的当口,她又自己取死,觉得自己不能立妃,是庄妃从中作梗,想要扳倒庄妃,便又要旧事重提,拿那碗药来说事。谁知这事自取灭亡……你是她搬到昭阳殿后,才到她身边服侍的吧?之前在长宁宫,我没有见过你。”

丁香再行礼,微笑默认。

“就你一个是东厂的人,还是她身边已全是东厂的探子?”皇后冷冷地问。

“为免贵人算计太甚,伤了孩子,奴婢与几位同仁一道贴身服侍。”丁香脸上的微笑仿佛是被烧上去的,她诚恳地回避了皇后的问题。

从她搬到昭阳殿开始,一切都尽在东厂的眼皮底下?皇后的脑子转得几乎都能听到声音了,丁香说是这么说的,可事实却未必如此!

为什么忽然把柳知恩放出来管宫,为什么忽然给徐庄妃送春衣,为什么柳知恩找东厂而不是直接联系他的师兄弟?皇后也许不熟悉东厂,但她很熟悉皇帝。一年前的一切像是一幅画册,快速地在脑中翻动:小吴美人在长宁宫被揭露有孕,柳知恩出禁管宫,小吴美人闹砒霜,柳知恩去江南……一直到最近这几个月,她通过周嬷嬷,同小吴美人的种种来往,就像是一条条的线索,凝聚成了一张大网,把事情的真相勾勒出了轮廓。

小吴美人揭露有孕的时机引起了皇帝的疑惑,令柳知恩管宫,不过是试探她的居心。她没有通过这个考验,因为怀有孩子暂时安全,皇帝将她摆在昭阳殿,未必没有试试水的心思,本来一着闲棋,吴雨儿怀孕以后倒是有用起来,起码钓上了她这条大鱼,丁香既然是东厂的人,周嬷嬷一言一行只怕都早已上报,冯恩从前就和太后友好,乐得如实转告皇帝。自己失去先手,皇帝从别的途径了解到了周嬷嬷的那几句话……

他想多了!

又或者说是他想对了。

他猜到了周嬷嬷那几句话,就是要给徐皇庄妃树个敌人,让她也尝尝宫廷生活的酸甜苦辣。皇后不否认自己是有点小心思,这件事就看皇帝是怎么看的了,以她当时所知的那些事实,相信吴雨儿的说法也不足为奇。若吴雨儿说法为真,她的做法也就没什么大毛病了……这件事,由自己来和皇帝说的话,十有八。九,能转圜过去的。

但现在,从皇帝的表现来看,她已经是失去了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皇后忽然间失去了继续往下推演的所有兴致,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当地,甚至没有兴趣伪装一下自己的表情。

皇帝的心已经偏了……派丁香来说这件事,的确是为了解释吴雨儿事件的来龙去脉,可又何尝不是在暗示她立徐循为贵妃的理由?

为了维护徐循不在她手下受委屈,吴雨儿被挑拨对付她的事情勿再重演,他立她为贵妃,有册有宝有皇子,这个皇子的母亲的确犯下大罪,由她收养名正言顺……

不,立徐循为贵妃,就是为了警告她孙玉女。动她一次,他就抬举她一次。

再动一次呢?

贵妃之上,是不是就是皇后了!

彻骨的寒冷,仿佛从脊椎下部辐射而出,一把攫住了她的心脏肆意揉捏。她喘不上气,说不出话,甚至连心的下一次跳动都极费力气。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大哥和她相识二十年,早在数月之前,还……

三十六陂春水,白首想见江南、三十六陂春水,白首想见江南……

她突然想起了不对,她忽然意识到了那句话为何让她如此耿耿于怀,她就像是回到了那天,回到了那一刻,回到了她的身体里,以她的眼睛来看,看着皇帝,看着太后,看着徐循。

“三十六陂春水,白首想见江南。”

她和徐循同时说出了这清新洵美的诗句,皇帝扭过头对她笑了一笑,这笑和寻常一样,是他在人前惯常的笑。她没觉得不对,她当时太得意,放过了所有细节。

可她想起来,她注意到了,皇帝再扭过头去对徐循笑时,眼角余光中捕捉到的表情。

在那惊鸿一瞥的一个角度,一点侧脸上,展示的是她曾极为熟悉的宠溺温柔……

皇帝对她的笑很客气,对徐循的笑却是那样的诚挚,这当然不对,所以她觉得不对,所以她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所以……

所有的所以后头,都跟了一个但。

她意识到了不对,但,却放过了这不祥的苗头,她压根没想到,就在不声不响之间,甚至于可能就在南内里——为什么她会去南内?为什么徐循会去南内?为什么大哥在把她赶去南内以后,又还会再去见她,再去原谅她,再把她放出来?

她应该在徐循背晋封为皇庄妃之时,就意识到这点才对。

徐循已经不是疥癣之疾了,她是她的心腹大患,在不声不响之间,圣意如北斗,悄然移东西。皇帝的宠爱,已非她所有,他看她,就像是昔日看胡后一样,已经看出了很多毛病。她在他心里,已经是个会欺压宠妃的坏人了!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娘娘、娘娘。”

略带急迫的叫声,将她从沉思中惊醒,皇后猛地回过神来,她歉然一笑,几乎是本能地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没想到,这昭阳殿里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拍了拍胸口,“我倒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也难怪,此事的确骇人听闻。”马十接过了丁香的话头,微笑道,“连娘娘都被吴美人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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