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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提拉米酥-第41章

小说: 提拉米酥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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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去世的时候,钱红小声地说,我要不要跟你回去?蔡水清说,别请假了。我去就是了。钱红害怕脏东西,蔡水清叫她别去,心里就松弛下来;蔡水清不愿意钱红去。因为钱红去了,没进门就会看见水田边,一栋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昏暗房屋,已经歪斜向右边。如果在城市里,早就被房管部门贴上危房标志,不许人居住了。一进门,钱红就会踩在他家三合土的泥地上,有水的地方就泥泞起腻;钱红马上就会看到右手的地上,像城里蹲式厕所一样的黑地灶,几只不圆的黑旧钢精锅歪在上面;昏暗和陌生中,钱红想拉灯,马上就感觉到细细的红塑料电灯拉线,和四壁一样,黑乎乎、粘腻腻的,那是近百年老灶火燎烟熏导致的;钱红还会看到他们家根本没有餐桌,碗筷是摆在一个老式的啤酒木箱上;钱红还会看到左手这边,他们家的不知哪里传下来的黑漆窄长木橱,只剩三只腿了,还有一边用石头顶着,菜橱里几十年都一样,里面有咸豆角、酸菜头、前一餐剩下的煮茄子或者半个剥皮地瓜什么的;家里最鲜亮的,可能是垫在这个菜橱里的去年的漓江风景图挂历。
  钱红还会走进里屋,她马上就会看见一个到她大腿那么高的大尿桶,当然是积了至少半个月的量,因此上面浮着一层带点粉质感的膜。她会惊异,闻不习惯,但这是肥料;她还会看见他母亲的床。用了几十年,根本看不出什么颜色的乌灰的被子,从来不叠的,蚊帐也是从小记忆中就那么吊着,乌灰得看不出原来是不是白色;如果钱红再敢蹬上大尿桶边那架歪斜的、悬空的粗木梯,她就上了阁楼。她就会看到蔡水清和兄弟姐妹都是睡在草铺上,每个铺位一摊稻草。分家了,出嫁了,上学了,走了的兄姐的铺位,稻草就很零乱,像是老鼠搬弄过了。
  母亲去世的时候,赶回家乡的蔡水清嚎啕大哭,不断以头撞墙。以至哥嫂们姐妹们认为他在演戏。后来看到蔡水清一下掏出5000元,兄弟姐妹才放弃评论。可是,有一个厉害的嫂嫂还是觉得他这人没意思:人活着不孝敬,死了做给谁看。是啊,蔡水清自从上了大学,就好像背叛了家乡。甚至很少寄钱,过年总不回家,寄个两百三百的就完事了,可是,他母亲一直非常为他骄傲。
  钱红觉得蔡水清是个孝子,她也鼓励他寄钱。可是,蔡水清说,她母亲自给自足的挺好,不愿意他老寄钱。钱红说,你过年给我父母两千一千的,至少也要给你母亲寄个五百呀。蔡水清笑笑还是寄个两三百元。他说,农村开销小,不需要钱,还不如什么时候我接母亲来玩玩吧。钱红说好啊!
  有一年,他母亲就来了。蔡水清真的对他母亲很好。但是,做母亲的第二天就发现她的儿子太伺候老婆、太由着老婆了。这要传到村子里,简直就是丢光了蔡家祖宗脸面。母亲心里又气又心疼,但是嘴上不说。她害怕城市里的儿子,害怕城市里的媳妇,害怕城市里的一切。因为心疼儿子,她就想做一点家务,想减轻儿子负担,结果麻烦就出来了。
  她把钱红应当干洗的衣服,全部泡在洗衣粉中,用力揉搓,那些高档衣服当然死的死、伤的伤,那件钱红在正式场合最喜欢穿的、2400多元EPISODE的黑西装,在太阳底下,变成梅干菜的模样;婆婆不习惯客厅、厨房、卫生间的不同拖鞋的更换要求,甚至把卧室的30多元一双的日本草拖鞋,一双双穿到卫生间洗澡,然后一双双报废;她经常开冰箱忘了关门,把微波炉使用得像放置爆炸物;婆婆总是分不清生肉熟肉菜板、生肉熟肉器皿,更分不清生肉熟肉用刀;婆婆上街的时候,偷偷用菜油涂抹头发;婆婆喜欢在菜里加很重很重的盐。
  问题确实很多很多,有教养的钱红有时憋不住,比如EPISODE西装那次,她就轻声慢语地批评了婆婆。婆婆很多皱纹的黑黄脸上都是歉意的笑,一直点头,表示懂了。
  这种时候,蔡水清经常紧紧皱着眉头,但是两个女人他一个也不会批评。钱红不怕蔡水清眉头紧锁,因为他可能会以延长挠背或者别的方式赎罪;可是母亲看着儿子紧锁的眉头,心里非常难过。蔡水清脸色可能是不好,他会挽起袖子重新做。能改正的,他默默改正过来。有一次,下班回来,他又闻到了满屋油烟味,同时进屋的儿子和钱红一起用手在鼻子面前挥煽,好像闻到了毒气:这么重的油烟味啊!钱红一叫,儿子就大囔:熏死人啦呛死人啦!
  晚上,蔡水清到母亲房间,婉转地告诉母亲,烧菜一定要开抽油烟机,这不是乡下。母亲不安地笑了笑,低下头就擦了一下眼睛。
  蔡水清坐到母亲床边,搂过了母亲肩膀。母亲说,眼睛不好,有灰尘进去了。蔡水清不说话。母亲低声说,我想早点回去了。
  蔡水清摇头。蔡水清那天晚上就一直搂着母亲肩膀。
  钱红有时还是会撒娇,钱红说,你妈妈身上为什么总有一种奇怪味道?
  蔡水清说什么味道?
  钱红说,要是你也有这种味道,我绝不嫁给你。
  蔡水清说,什么味道呀?
  钱红说,一种像……太阳底下、草丛中……狗屎被晒的味道……
  蔡水清第一次把背转了过去。钱红很乖,钱红说,你生气了?呀,原来你也会生气。我是逗你玩的。她没有味道。
  蔡水清知道钱红撒谎,母亲身上是有一种不太好闻的味道。蔡水清听了钱红的话,就转过身子,继续为钱红挠背。蔡水清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
  钱红悲伤绝望。当律师告诉她要有思想准备,他可能无力回天,就是说,蔡水清最终可能被判死刑时,钱红回家就一直掉眼泪。名律师没工夫听这类婆婆妈妈的事,但因为收的钱蛮多,就叫助理陪听。助理比较顽强,听了一些,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钱红,然后再向名律师汇报。助理的意见是,蔡水清的精神一定有问题。建议精神鉴定。名律师并不上心,他认为他的当事人什么问题也没有,实在有问题,就是他太好了。好得他自己也受不了啦。
  助理为成功翻案的想象所鼓舞,名律师又接手了一个标的600多万的经济案件,因此,就没有扫助理的翻案兴致,由他自己玩去了。与此同时,钱家动用知识界的威望,串联了许多知识名流,学术权威,联名上书,要政府从爱惜人才的角度考虑,给蔡水清一个自新再生的机会。
  他们真的成功申请到了再次重新进行精神鉴定。律师助理借会见机会,暗示蔡水清配合鉴定。可不是嘛,有人为了逃避责任,不是吃屎喝尿的,就是语无伦次。有个被告人,开庭的时候,脱下鞋子就像啃烧鸡一样,啃得津津有味;很多被告就像天下最傻的傻子,和精神鉴定医生认真拉着家常。比如医生说,你几岁了?那人会说,我曾经29岁,后来15岁,现在7周岁了。比如医生又说,你为什么要杀某某呢?那人说,没杀他啊!我只是杀了一条五步蛇;或者,我听到有人对我说,不杀他,他准备炸我们新大桥。我是为民除害呐!
  但是,蔡水清挫败了辩护人的阴谋,蔡水清使所有想帮助他的人都失败了。蔡水清以最不破裂的学者思维,以最流畅、最准确、最具结构的语言特征,再次协助完成了关于蔡水清是否具有刑事责任能力的精神鉴定。鉴定专家不得不再次认为,被鉴定人的认知、情感、意志行为反应完全正常,符合逻辑;其行为意志不受任何幻觉支配、病态支配、错觉支配。
  结论:被鉴定人完全具备刑事责任能力。
  鉴定完毕,操劳过三次的司法鉴定的专家们,火烧屁股一样,斩钉截铁地在鉴定结论上签下各自大名。本次主持鉴定的精神病院林副院长,竟然把鉴定纸给一笔挑破了。
  二审裁定下来的前几天,律师和助理又会见了一次他们的当事人。蔡水清态度依然很理性,始终保持文质彬彬的眼神。名律师通过省高院同学,提前获悉了大致结果。收了一位社会名流人家那么多钱,心里总有点那个,再说这个当事人也太不当杀人一回事了。
  临走,名律师问了委托人两个问题。律师说,你内疚吗?
  蔡水清说,刀子捅进去的那一秒钟起,我就感觉空荡荡了。
  一点都不内疚吗?
  也许……就像杀了我自己。
  你当时真的非捅不可吗?
  是的。
  第二个问题,是名律师站起来问的。准备走了,律师说,今天也不想给家里人带什么口信吗。
  蔡水清歉意地笑笑:也没什么。
  站起来的名律师和助理,拿出红色印泥给蔡水清在会见记录上压指模,并让他签名。其实已经没必要了,只是给当事人家里好点的交代罢了。
  蔡水清签着名,突然说,有两个词我不懂,可是,我在家老是忘了翻字典,有时在家翻字典玩,又想不起来是哪两个词。今天我想起来了,你们愿意帮我查查吗?
  名律师和助理说,什么词?
  一个是骊歌,一个是丁忧。我不懂它们的意思。很久了。
  **************
  2001年9月29日上午9时,蔡水清伏法。全国人民欢庆国庆。

  有一种树叶春天红(1)

  大约是下午五点二十七分,煤气爆炸的巨大而沉闷的声响,穿透了嘉元小区每一只耳朵,人们调转脑袋在寻找声源的过程中,都看到了那个红云万里的夕阳天。怪了,有人后来说,当时好像天上的云都被那一声爆炸震散了,抖抖索索的铺排了满天,血似的红。
  准确的爆炸地是嘉元小区52号208室。警察老关带着联防队员冲进去的时候还没炸,只是闻到了浓重呛人的煤气味道。老关第一反应就是冲进厨房关闭煤气开关,这个时候,老关的手机响了,就是这个极其微乎其微的电子活动,空气中高密度的煤气炸了。老关从厨房门一直被炸到客气厅,被墙挡了一下倒下。等联防队员翻过老关,老关不仅头发到了非洲,整个脸都没了,不知去了哪里。一个新队员看到老关没有脸面的红红黑黑白白的五官,一出溜就毫无声息地瘫了下去。
  在卧室里自杀的姑娘,双手合放在胸前,躺在满床的白色的百合花图案的床单中。女孩光着脚丫,无论手指还是脚趾,都涂着纯白色的、指尖上点着仁丹大小的丹珠图案的指甲油。她的脸颊艳若桃花,标准的煤气中毒色。
  死了。
  老关他们是接到姑娘的哥哥报警,说女孩的电子邮件好像在告别,不对头。老关他们倒也没耽误,没想到还是救不了那姑娘,反而自己丢了一张挺好的脸皮。老关从昏迷中醒来,知道女孩在他冲进去之前就死了,便越想越生气,生了半天的气。所有的人都不能告诉他,那女孩为什么自杀。现场也好,赶来的女孩哥哥嫂嫂也好,女孩所在的居委会同事也好,谁也弄不清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
  同事只能告诉他,她的手脚都涂着白色的奇怪的指甲油。
  叫阳里。她叫陈阳里。
  其实,警察处理的没有原因的自杀案件多了,可是,因为老关赔掉了一张脸皮,特别刺激人,也因为那一天抖索的漫天血色红云,鼠窜似的直奔夕阳。嘉元小区还有很多人,他们很久不能忘记那个自杀的爆炸声,关于自杀女孩阳里的猜测推想,也有了很多版本,不过,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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