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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山河永寂之天风-第60章

小说: 山河永寂之天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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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翻了个底儿朝天,总算是备置齐全了。不是我夸口,这屋子里的东西,一针一线都是天下少有的珍品。”他呵呵地笑:“纪天市,你这小屋子虽然其貌不扬,可比朕的寝宫要精贵多了。”
  天市心中感动,但因知道他对自己的想法,不敢流露半分,只是淡淡点点头:“多谢陛下费心了。”
  小皇帝得不到期待中的回应,登时脸色垮了下来,盯着她看了半天,见她始终不肯于自己目光相交,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好歹我也算你娘家人,你就这样对我?”
  天市转过身不去看他,仍旧语气冷淡:“陛下和我,先是君臣,然后才是亲戚。”
  长风本就想到了她会说这样疏离冷淡的话。然而真从她口中听到,却全然是另一种感受。这少年自小也唯独在天市面前不能心想事成为所欲为。听了这话只觉胸口被重重地捶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一股火憋在心口,却无法宣泄。
  呆了半天,才听他轻轻道:“既然这样,你好好休息。这几日斋戒,朕……让他们别来打扰你。”
  他向外走,步伐很慢。
  天市转身看着他的背影,一时迷茫,犹豫着要不要安抚他一下。
  那少年却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顿住脚步想了想,猛然转过来,怒气腾腾地看着天市,恶狠狠地骂:“纪天市,你真是这天底下最没有良心不知好歹的女人!”
  这才像他。天市放下心来,不禁一笑。
  那笑容在小皇帝眼中却无比刺目。他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接下来的五日过得无比漫长。
  小皇帝十分忙碌。每日天不亮,便听见外面满院子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知道那是他出去临朝。过去这些年,虽然摄政王秉政,但每月五次大朝,十次小朝小皇帝都要亲自出席。天市对这早已习以为常。然而如今的变化却在晚上。有几次天市失眠到院子里来透气,总能看见他的窗口,烛光一路燃至天明。
  小皇帝忙得见不到人,别人自然更不敢打扰。天市觉得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益阳那边没有半点消息传来,她能做的,只有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也许是一辈子的觉都在从南边回京城的路上睡光了。这些日天市几乎难以合眼。每天看着太阳升起来,月亮落下去,月亮落下去,太阳又升起来,倒是参悟了不少大而无当,虚空无着的道理。她有时候忍不住想,以后要跟益阳说起这几天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被他取笑。哪怕是看本书,或者学点礼仪,也比这儿干熬着要容易些。
  到了第四天晚上,有宫内的嬷嬷来教她次日祭祖拜谒太庙的礼仪。如何立,如何走,如何跪,如何颂祷祝辞,如何供奉祭酒,每一样都有严格的要求。天市一整天学下来,只觉得自己前半生都白活了,连如何说话走路都全然不对头。
  总算到了五月初五。
  一连晴了一个多月的天在这日一大早突然转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摄政王一早便起来,照例来到外书房。他每日在这里处理急务后才会出门办事。今日过来,见书房门窗都闭着,里面黑洞洞不见一丝灯火,不禁愣了一下,猛然想起来前两日已经有旨意下来,今日祭祖后便正式改封南中王,转给摄政王的公文都直接送进了宫,这里子安冷清下来。自天市进宫后,他每日要处理的也多是转移政务的工作。只是已经成了习惯,信步走来不假思索,到了此时才醒悟。
  益阳还冲着书房发愣,身后响起脚步声,回头见是康先生,他先自嘲地笑了笑:“脚不听使唤地就来来,看来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呢。”
  康先生沉默了片刻,才问:“爷真的准备好了吗?其实此时还不算太晚……”
  “不用说了。”益阳语气温和,态度却十分坚定:“康先生,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但有些事情是不会做的。倒不是因为外人的物议……”他说到这里便停下来,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意思领会就行。
  不料康先生却不肯罢休,见他要离去,紧走两步追上来:“爷……请爷给个明示。”
  益阳站定,手中的伞微微旋转,雨珠四溅,忽而轻笑:“竞渡,你前途无量,不用在我这棵歪脖树上挂死。你放心,那日你对我说的话,我只当没听见过。”
  冷汗顺着康先生的额头流下来。待他将憋在胸口长长一口气吐出来的时候,益阳已经施然走远了。
  这一日接下来还有许多要做的。益阳回到无咎宫,含笑金蕊早就盛装打扮好迎了上来。益阳看着她们俩,忍不住笑道:“看看看看,倒像是你们俩成亲呢。比我还郑重。”
  含笑登时红了眼圈,金蕊比她会来事儿,奉上一杯新茶,笑道:“怎么说都是大日子。爷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心里一定已经乐开了花。我和含笑再不懂事儿,这会儿也知道该做什么。”
  益阳接过茶碗抿了一口,突然咳嗽起来。并不剧烈,只是绵延不绝,一直咳了许久。含笑和金蕊并不曾见过他这样子,都吓了一跳,七手八脚扶着他坐下,一连声地问要不要叫太医。益阳摆摆手:“这是老毛病,不妨事。给我喝口水。”
  含笑连忙换了热茶过来,这次益阳一口饮尽,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一抬头,见两人满脸忧惧地盯着自己,不由笑起来:“没事儿,别担心。死不了人。”
  金蕊连忙去捂他的嘴:“爷快别这么说,太不吉利了。”
  含笑也说:“楚良娣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那边热水都已经备下,爷赶紧过去吧。”
  益阳不禁皱眉。礼部拟出的仪程里,有三沐之礼。即在祭祖,迎亲和谢恩之前都要先沐浴更衣。这本是本朝初创时所定的纳妃之礼。当日诸王公皆是行伍出身,一个个常年在马背上打滚,不拘小节,不修边幅,连朝堂之上也吵嚷喧哗,不成体统。于是有了这样的三沐之礼,为得是好歹让这些粗人在一些场面上不至于太过难看。当日益阳看到礼部送来的仪程里有这一条就哭笑不得,指斥那帮庸吏搞繁文缛节,徒增枝节。但定都定了,又是无关大局的细节,他发发牢骚也就放下。
  此时听含笑这么说,只得将茶杯放下,苦笑:“好,好,这就去。我的礼服你们可要收拾好,一会儿送过来。”
  金蕊推着他出门,笑道:“爷尽管放心,我们就算不如天市,好歹之前也服侍过爷这么些年的。”
  益阳走到门口,外面雨声淅沥,他揉了揉眼睛,摇头笑道:“这两日没睡好,正好趁机打个盹儿。”
  天市此时也正望着淅淅沥沥的雨发呆。来为她妆扮的嬷嬷看出她的忧虑,笑道:“端午本就是梅雨时节的开始,这一日要下雨,才能一整年都风调雨顺。这是好事儿,定然是祖宗们也看好王妃的婚事。”
  天市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任凭嬷嬷们将自己人偶般收拾打扮,穿上十七层的大礼服后她被重重压迫得几乎连步子都迈不开,被人搀扶着出了明德殿。
  门口停着轿子。这也是小皇帝格外开恩吧。天市心里暖暖的,在想婚礼后辞行时,可以对他更亲切些。
  所幸太庙并不远。天市到时此处尚在肃穆中,并无太多官员参与。天市被延至偏殿休息前,只隐约从正殿的门外认出了几个在京城的宗室。纪家覆灭后,皇室不少贵戚受到牵连,除了雒阳王伏诛外,另外有几个仗着年长不肯就国的郡王受到重罚强行被送回番地,京城里的宗室便愈加凋落了。
  偏殿已经张灯结彩,布置得十分喜庆。天市一进门,就有人迎上来笑道:“王爷尚未从明夷堂起驾,王妃稍候片刻。”
  天市依稀记得与此人在摄政王府里照过面,猜想是益阳安排他在这里接应张罗,便由他引导,进了偏殿。
  立时便有五六个宫女送来手巾茶水糖果。天市左右看看,也没有熟人,心中有些不踏实,便频频向外张望。因为在下雨,也分不清是什么时刻。她怕人觉得自己急切,不好问时间,只好闷头喝茶。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连等候在正殿外的那些宗室们也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不祥的预感像潮湿的空气一样从角落里弥漫出来。有宫女捧来新出锅的点心请她吃,天市心烦意乱,挥手让她退下。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外面急切的脚步声。地上的积水被踩起,发出嗒嗒的响声,那人几乎是跑着进来的。
  天市再也忍不住,快步向门口走去。如果不是身上十七层的礼服太过厚重,她也许能更快走到门口。然而门口高高的门槛却成了她的畏途,天市觉得手脚发软,竟然没有力气迈过去。
  显然赶来的人已经传达了消息,外面突然乱了起来。
  天市扶着门框向外看,只见原先守在正殿门口的宗室们突然乱成了一团,一个个惊慌失措,面色如土,没头苍蝇般各自乱跑。
  天市定了定神,拼出最大的力气喝问:“出了什么事儿?”
  她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有多尖锐刺耳,却看得见原本乱成一锅粥的人们都被她喝得站住了脚。
  所有目光都朝着这边望过来。天市死死抓住门框,不让自己摔倒,两条腿早已经软得无法站立。众人的沉默成了最可怕的梦魇,天市的心几乎要跳出腔子,一声一声敲打着她的胸口。
  然而周围却是一片寂静。那么安静,只听得见雨滴落下时冰冷的敲击声。
  众人的面面相觑中,一个面熟的老郡王终于鼓起勇气来到天市面前。
  “到底……”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语句,她强令自己镇静,缓了口气才问:“出了什么事儿?”
  那老郡王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目光悲悯哀痛,坐实了天市心中最不敢去正视的猜想。
  挣扎了半天,她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声问:“是王爷……”
  老郡王的头沉重地点了点。
  天突然就崩裂了。
  天市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瘫软下去。
  周围的人大哗,宫女太监们一拥而上。他们嘴里在说什么,目光中全是恐惧。
  天市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来。她只是想让他们让开,不要挡住她眼前的天空。那些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目光,仿佛将这世上所有的怜悯都倾注了下来,将她重重叠叠地掩埋,让她几乎窒息。
  




四十九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看见明夷堂外把守的重兵,天市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她不顾一切地冲下轿子向门口跑去。有人拉住她,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天市胡乱点头应承,全副心思都在那座大门的里面。她推开身边的人拔脚就跑,宽大的袖子被人拽住,她连头也不回,解开襟带,从那华丽的桎梏中蜕出,顺手摘下头上沉重的黄金宝玉冠,一任众人惊诧,毫不犹疑地冲了进去。
  心跳已经癫狂,她耳中只有血液沸腾的声音,眼前不知道是被发丝,汗水,还是泪水所遮挡,一片模糊。但这段路她早已经烂熟于心,这是他和她的家,有谁会不认得回家的路。
  一个人影迎面过来,一把将她抱住。她飞奔的脚步被阻断,一时却停不下来,即使被抱得离开了地面,仍胡乱踢着。她不知道自己发出了尖锐的哭喊声,也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怀里拼命挣扎。当那人想要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时,被她捉住,一口重重地咬了过去。
  “你疯了!”那人吃痛不过,将她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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