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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三家轶闻辑录槐杀-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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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枢机看花开,“各处都分到肉了?”
  “是。”花开低头。
  晋枢机举起碗,遥敬楚地的方向,又喝一口。
  花开见他还要喝,终于忍不住劝道,“世子,这汤腥膻油腻,您的脾胃伏不住的。”
  晋枢机却像是没听到,只是再次望着头顶的阴云。雨才停了没多久,看来,又要下起来了。他默默计算着时辰,雪衣卫赶到之前,应当正好。
  这边楚复光带着雪衣卫出营,人虽不多,但因为雪衣是晋枢机亲卫,极为引人注目,蒙玉安见一条雪龙火速开拔,片刻之间就奔出数里,雪衣腰间的筒子他看得清楚,正是世子亲制的筒子雷,想到世子神通,再四下望着吃得兴高采烈嘴角流油的众人,突然就觉得,这几日被梅雨困在山下的困顿一扫而光。
  想到这里,他大步走到火头处,也要了一碗,盛饭的小兵见是大将军,满满当当连肉带骨给他盛了一大碗,蒙玉安大口喝了,只觉暖到骨头里。
  晋枢机估摸着众人渐渐吃得差不多便亲自到各营中去看,无论玄袍义军,人人满面红光,连愈加沉重的阴云也不能压沉了兵士们的振奋。
  天边一排燕子低得几乎是擦着头顶飞过,晋枢机望着凤凰山方向,目光悠远。
  凤凰山这些天响动频繁,赵仲平再看不上于同襄这样的大少爷,也要保他的命,见他居然此时依然在敦促训练,不免劝道,“少将军,山中异响不断,您千金之体,还是避一避吧。”
  于同襄望着赵仲平,满脸愤激,“师父命我前来奔援,失了延荡已是罪过,若是阵前脱逃,如何对得起我师父一世英名,如何面对我于家列祖列宗!”
  话音刚落,接连又是一片响动,赵仲平面上变色,“少将军,君子不立危墙——”
  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于同襄打断,“这声响不对。”
  赵仲平的脸色也变了,“少将军,快撤!”
  于同襄还未及答应,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顷刻间地动山摇,天地变幻,风云失色,只见远处浓雾滚滚,不见天日,于同襄勉力稳住心神,扬声叫心腹去查看,却突然被赵仲平扯住衣袖,“少将军快走!地震山崩,水出杀人!”
  于同襄一惊,面上悚然变色,却立刻镇定下来,“叫大家向两侧高处走,快!”
  风暴一起,饶是谨慎如赵仲平,机变如于同襄也只好听天由命而已。
  只见远处浓烟滚滚,这边还未来得及传令下去,山洪已席卷了大片土地,巨大的洪流裹挟着土块、沙石,涌动的泥浆吞没了桥梁、房屋,稚子妇孺的啼哭刚起,就被立刻湮灭在滚滚泥浆里,除了死亡的声音,奔跑、哭嚎、甚至呻吟,都听不到。只见滔天的黄色泥浪张开了浆黄的口,将几代的经营、心血、辛劳鲸吞殆尽。
  逃,拼了命的逃。
  山塌了,地陷了,一瓣一瓣的汗滴子砸出的一块一块的红砖建起的一舍一舍的家,顷刻就没了。桥坍了,路断了,拼了命的喊叫才憋出了一个音瞬间被石流噎住了喉咙。男人拉着他的女人,女人抱着他的孩子,孩子眨着无知的双眼伸直了胳膊拼命够着被抛弃的小狗,小狗的汪叫还在耳边,奔腾的洪水却已自天而下,将一切掩埋——父亲,母亲,孩子,妹妹,犬豕鸡豚,全没了。
  家没了,命,也没了。
  于同襄带来的亲卫,三千训练有素的精兵,战场上以一当十的大好男儿,只剩下了不到两百个。
  阐州是大州,占尽凤凰山地利,富庶,丰饶,据鱼鳞册所载,户四千七百二十一,口一万两千五百六十五,赵仲平望着眼前捡出一条命的灾民,点数,一千一百一十七,他不停地点,点到连眼泪都流不出。
  赵仲平跪在地上,他的手死死攥着脚下的土地,他只想问,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死!
  于同襄将家传的宝剑直插入地,双眼通红。
  逃出来的百姓呢,乌泱泱一片死寂,泥流太可怕太震撼,震撼到他们连为自己逝去的父母亲人哭一场都不记得。
  麻木,痛入骨髓的麻木。
  终于,人群中传来石破天惊地一声哭嚎。
  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孩子嚷嚷着要奶吃。母亲解开灰扑扑的衣襟,将干瘪的乳头塞进孩子嘴里。
  没有奶,一滴,也没有。
  孩子大声地哭,于同襄将自己的水囊递给母亲,女人拼命拍着孩子的背,眼神空洞,动作僵硬,仿佛,可以从亘古一直拍到末日。
  于同襄喉结滚动,低声道,“大嫂,喝点——”
  女人像是被惊醒了,抱着孩子跳了起来,一口,咬在于同襄的脖颈上,于同襄一痛,本能地出手将女人推开,女人紧紧抱着孩子瘫倒在地,大叫道,“你不是大官吗!你为什么不救我男人,为什么不救我的家!”
  这一声哭叫,惊醒了失魂的人。顷刻间,群情耸动,哭声震天。
  哭嚎、叫骂、赌咒、嘶吼、悲鸣,天崩地裂。
  晋枢机立在高高的瞭望台上,眼看着凤凰山一浪一浪的倒下去,像自天的尽头奔腾的狼群,张着血盆大口,吞天沃日,山石滑坡,泥浪席卷,终于,高山夷为平地,积水堰塞成湖。沧海桑田,不过一瞬。
  花开站在晋枢机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她从没有一刻觉得,她的世子如此颓丧,如此萧索,他分明挺直了脊骨,可他的脊骨,却像是硬地挑断了一座山,花开低声劝慰到,“世子,成了。”
  晋枢机不曾回头,似是自语,又像询问,“听到了吗?”
  花开胆战心惊,“世子——”
  他的指尖遥指远处的虚空,“一万多人的鬼魂在哭,你,听到了吗?”
  “世子!”花开也哭了。
  晋枢机却笑了,笑得整个人像漏了的风箱一样咳起来,等咳声渐止,他说,“汉廷也没有回来。”
  楚复光,字汉廷,楚国丹阳人,洪庆十年卒于阐州,时年,二十一岁。


第156章 刀豆
  大灾之后,是收服。
  收服的不止有人心,还有畏惧。
  凤凰山滑坡的那一霎,晋枢机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明显可以感觉到底下死一般的沉寂和蠢蠢欲动的惊慌。
  晋枢机二十七日下二十七城,胜利来得太容易,敬意就会少了许多。降将名为义军,实际都在观望——或顺水推舟,或虚以委蛇,或无路可退,三万人马,真的归服的,除了四县百姓,还有谁?可如今,晋枢机分明在他们流淌着不安的沉默里感受到了恐惧。
  他们在怕他——怕他的人有很多,他用弯刀挑破少女的蝴蝶骨的时候,他用火炭烫伤直臣的耳蜗的时候,甚至,他什么也不用做,只是坐在商承弼的龙座上望着阶下微笑的时候——可那些怕里,比怕更多的是不屑。
  如今,却是绝无贰志的厮伏。
  义军呢,他们是真的怕,他们怕的不是死,而是绝对的力量——能操纵风云的男人,运筹帷幄,四十人,就埋葬了数万条性命。
  他们跟随他,也试探他,甚至嘲弄他,看着他看星看云看月亮,偶尔在口中调笑着他的不堪,甚至连几分同情也是带着猥亵的。甚至于,被困凤凰山,他们隔岸观火,山若不降你能怎么办——山若不退,他就移山!原来,这个男人峭拔的脊骨上,屹立的是足以令风云变色的残酷。
  因为残酷,所以骄傲,因为骄傲,所以无言。
  他不显山不露水,吃了一顿羊肉的功夫,就覆灭了一座城。翻手为云覆手雨,不外如是。
  晋枢机的目光依然悠远,他不去看,不看玄裳跃跃欲试的兴奋,也不看义军战战兢兢的臣服,他只说了五个字,“绕道阐州,杀!”
  “是!”
  一人开口,众声云集,众生云集。
  于同襄看赵仲平,“晋枢机不会放过我们的。”
  赵仲平点头,“此人心狠手辣,挟势而来,必不会轻易罢手。”
  于同襄回望面无人色的灾民,已退到这里,还要逃吗?
  赵仲平攥紧了拳头,想说,战!触目之处,却全是伤兵。
  他们,太累了。累到能逃出一条命来,已是精疲力竭。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兵器,回头四望,一片荒凉。怎么战?赵仲平不断地回头,拼命地找,找自己的通判,僚属,甚至家奴,望遍了荒野,却一个也找不到。
  终于,他颓丧地瘫坐在地上,“咱们,什么都没有。”
  于同襄望着仅剩的二百亲兵,有天子的銮禁卫,于家的旧臣,风行调来的禁军,在京安时,他们人人都能以一当十,如今,依然握着掌中的刀——能活下来的,都是好汉,能活下来的,就不怕死!
  于同襄望着他们充血的眼睛,每个人的眸子里都写着两个字——报仇。只是,他已失去了两千八百多弟兄,不能连他们也失去,“大家且坐下休息——”
  其中一个胆大的望着于同襄,“少将军,咱们该找水源。”
  于同襄凄苦一笑,“坐着,省些体力,很快,水,粮食,都来了。”
  “少将军要投降!”说话的是銮禁卫的一个总旗薛兵,究竟是热血男儿,他是食君之禄的天子近臣,跟随于同襄寸功未建已是不甘,死了那么多朝夕相处的兄弟,难道,还要降了那个佞臣不成!
  他的声音太大,大到连逃出生天的黎民们也回头看,赵仲平也望着于同襄,于同襄只觉得一道道目光,火辣辣的,像是一刀一刀剜他的皮肉,他说,“这里还有一千百姓,劲力耗尽,还有妇孺!”
  薛兵拔刀,绣金刀出鞘,亮得晃人的脸,他一刀削去肩上的浮泥,只说了四个字,“宁死不辱!”
  于同襄突然站起来,也抽刀,一刀,横在他脖颈上。
  四下,一片抽刀的声音。
  薛兵瞪大了充血的眼睛,“你这个没骨气的窝囊废!”
  于同襄撤刀,刀尖缓缓滑过,滑过一双双麻木的眼睛,“看到了吗?这些,都是无辜百姓!我们是军人,只要他们还有一条性命在,我们就要保全他们活下去,我们,就不能死!你,我,这里所有人,都不能死!我们失去了细软,失去了食水,失去了父母、姊妹,失去了家园才从泥流里挣出一条命来,不是为了去死的!”
  他的话打动了许多人,那些空有一腔热血站在蓬蒿之间的士兵们,开始还刀入鞘,缓缓坐了下来。
  于同襄望着薛兵,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活着,哪怕苟活也要活,无论你服不服我,只要我还是一军统帅,只要我手中这杆棋还没倒,保护我们的子民,我们的儿女,活下去,这是军令!”
  晋枢机亲自出马,带的是义军和雪衣卫,他需要这场大胜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却不能将自己的后背交给长着反骨的人。因为已经赢了,赢得彻底,晋枢机并不着急。
  三千降将,五百雪衣,拖着食水武器,绕道疾行。
  泥石流毁了一座城,也毁了原本的路,晋枢机只好带人从后取道过去,训练有素的精锐,挟胜者之威急行,足足赶路一夜,终于看到了朝霞。
  深夜行军,带着大批粮食辎重,竟没有一个人有怨言。
  黎明破晓,旭日东升,朝霞将灾民的脸映得越发惨黄,每个人都在咽着口水,太渴了。
  于同襄命令结阵,以自己的士兵为人墙,守卫死里逃生的百姓。刚才的泥流太可怕,可怕到即使须臾之间生离死别,百姓们也觉得好像是做了一场梦。只有后方逐渐收拢的人潮将他们括在一只半圆的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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