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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姑妄言-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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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那梅生回复了钟生,择了好日期纳采下聘,随就娶了来家。他一个新举人娶亲,自然热闹。彩轿花灯,蓝伞火把,一路上乐声鼎沸,灯烛辉煌。到了家中,三元百子轰雷震耳,花烛前引,红毡匝地,扶入洞房。交杯合卺,然后上床。这正是:
  画堂前依然两个新人,牙床上各出一般旧物。
  他夫妻二人情义相投,如鱼似水,因是贫贱中结下来的,更加亲爱。到了次日,贺客填门,酒筵闹热,不消说得。彼时有人笑说,他一个少年举人,要甚么好人家女儿怕没有,却要娶一个瞎妓。也有的道:“他虽然发迹,不忍负心,到底是读书人不同。”街市上纷纷议论。
  再说当日土山住的有一个土豪易于仁,他这个姓城中甚少,惟独土山十户中倒有四五家姓此。这土山也有数千人家,好一个富庶地方。易于仁当日他父亲遗留约有千余金之产,他虽一字不识,一窍不通,却口田贪刻,善逐十一之利。如青黄不接之时,穷家小户没得吃了,借他一石谷,九升斗平平量出。到秋收征还,足大斗棰尖量入,一石五斗,名曰加五。已将对合,他岂肯白借与人?有房子田地的,就指房地写文书做当。没有房地的,连妻子儿女都当与他。或借银子,定五分行息,九五戥子称出,还是九三银。还时足纹足等。人若不来还,他也不催,穷人家见债主不紧,乐得巨捱。不想数年后,被他本利滚算,房地人口都属了他,真是个为富不仁,杀穷人做富汉的恶物。二十年来被他挣了一分大大的产业,虽算不得巨富的大地主,但在这村中,就要算他第一把交椅了。左近一带田地,十分中有六七分是他的了,所以他家的佃户也甚多。
  这易于仁不但在银钱上刻薄,在那妇女身上更贪好得异常。讲起他的这个淫字来,真出人意外之想。他这种性情,必定生身有个缘故。待我将他的出处细述,便知分晓。
  易于仁的父亲易老儿,他承受祖遗产业,不过数百金。家无多的人,只他夫妻两口,并一房仆妇使用。生之众,食之寡,渐渐积攒起来,后来又放些账目,颇自饱暖过日。却有六旬,尚无子女,后来妻子亡故,鳏居了有半年多。
  村中有一个姓容的,借过他十两本银,历年欠下利息,算来共有数十金,日渐穷乏,无可偿还。这容老儿有个女儿二十岁了,曾招过一个女婿,死了也将一年。一日,他夫妻父女在一处商议。容老儿道:“我想了一策,你们看可行得?易家这宗帐万万不能还他,他肯容我白用的?设或告起官来,实是我们理短,那时如何是好?我想来女儿年纪尚小,少不得还要嫁人。易老儿也是个孤身,竟烦原中去说,把女儿嫁他准账。他料还不起,大约也肯。他虽然年纪老了,若还女儿命好,生得下一男半女,这分家俬岂不是他娘儿们一生受用,你说可行得?”那婆子道:“你这主意倒好,但不知女儿心里何如?”容老儿就问女儿道:“大姐,你的意思怎么样?”那女子自幼随着父母过穷苦日子,虽嫁过丈夫,也不过是力田度日,饥寒二字自不能免。素常也知道易家宽裕,有何不愿?俗语说:八十岁的妈妈嫁人,不图生长图吃。遂答道:“这凭爹妈做主,怎么问我?”那容老儿知女儿肯的口气,满心欢喜。忽听得门外叫道:“容老爹在家没有?”容老儿知是那保人的声音,正中下怀,忙迎出来,道:“在家。”那保人姓终名仁,放下脸来,道:“一家放账,一家用钱。我不过当日吃得一杯水酒,彼此为好来。你如今没得还他,易老爹成日到我家来聒噪,我耳朵都吵聋了。你摸摸良心,过得去过不去?”容老儿一脸的笑,道:“怪不得老爹生气,我正要来寻找老爹说这话呢。我如今有个主意同你老人家商量,成得成不得再讲。”遂拉着他的手,笑道:“家下不便,到隔壁酒铺中坐坐讲罢。”原来这终仁酷好此物,各处与人说事,无非觅钟酒儿润喉。听见约他酒铺里坐,恼容变做笑面,道:“怎好相扰的?”容老儿道:“这甚要紧?若事成了,有大大的两坛吃呢。”遂同到酒肆中来,要了半斤烧酒,一碟炒豆,一碟腐干,一连让了他三杯。那终仁道:“你方才说有甚主意,你说了我看。”容老儿道:“我当初借易老爹只十两银子,这些年来利上滚利,才聚上许多。如今我家日食都艰难,瞒不得你老人家,那得还有钱还债。我只有一策,我家大姐是你见过的,也不为丑。女婿又死了,他今年才二十来岁,水也似的,后生料道也守不得。今易老爹的奶奶也没有了,我的意思把我家大姐嫁他,凭他做妻也罢,做妾也罢,准了这账。除了这法,不要说私要,就是到官,我也不过是条老命,况官府也不追此私账。但你老人家是原中,拖累你跪官跪府,我过意不去。全仗你老人家美言一句儿,倘或成了,彼此有益。就做着他不肯,我们尽到他是理,又可以挡他些日子。【极写穷人之苦,真可谓无聊之极思。】你老人家怎么说?”那终仁道:“我去说了看,大约着十金本钱得个老婆也肯,还少甚么?你我都是庄农人家,他不过比我们多有几个钱,又不是乡宦,甚么叫做妾?竟说嫁他就完了。”容老儿道:“这更好了。事成了,少不得请你老人家几醉。”两个把半斤酒饮完。那终仁道:“我此时就去,你在家等着。看他怎么说,我就来回信。”站起来道:“且不道扰着,倘这媒做成了,吃喜酒再一齐道谢罢。”容老儿道:“这好得很了,但愿事成,自然奉请。”二人大笑,一齐出门,一别而去。
  那终仁到易家来,远远见易老儿站在门首,心中暗喜道:这事有几分兴头。遂上前道:“我往容家去了来了,有一件事来和老爹商量。”易老儿让进客位内坐下,道:“他怎说?”终仁道:“他家实在贫得可怜,饭还没得吃呢。方才他说就告到官也不过是条老命。他只有个女儿,你老人家也见过的。他如今情愿嫁与老爹准了这账罢,央我来说,老爹的意思是怎样?”
  看官听说,大凡人生在世,色欲之心入土方休。这易老儿他当日三四十岁时,守着那婆子,只以银钱为急务,生子一事倒还不十分着急。后来五十多岁,手头厚了些,未免就忧子嗣。虽有些心,因那婆子情性有些古怪,不敢妄想。今鳏居了半年,要想娶个妻子。一来作伴,二来图他生子。十分丑的又难为情,略像样些的恐又费钱。儿子固要紧,银钱更要紧。况且又怕人嫌他老了,少年妇人又未必肯嫁他。他原因生子,若娶个老的来做甚事?今听见这话,况容家女儿是时常看见,人物又好又伶俐,年又少,无限欢喜。答道:“我家正少个当家的人,我也久有此心要求他,怕年纪不对,不敢开口。既承他美意,是极好的了。就烦你做个媒,别的不敢许,喜酒是有得吃的。烦你去问问他要怎么行,几时可娶?问明白了来,我预备酒候你来起媒。”那个终仁听见备酒候他,如飞而去。不多时便来,道:“恭喜老爹,准备做新郎罢。”一眼看见桌上四个菜碟,还有几块腌鸭蛋,一大壶的酒,欢喜非常。易老儿笑道:“且坐下吃一杯再说。”他哈哈笑着坐下,易老儿筛了一杯递过他。他接过来一尝,是家中窨的封缸,大喜道:“好东西。”一口汲干,道:“好酒。老爹既费事,我再吃几钟再说。”连饮过数杯,夹块腌蛋压了压,说道:“容老爹说他家是一丝嫁妆是没有的,不敢讲,行下凭老爹,日子也尽在老爹。随早随晚,拣了日子,只管娶他,不过是个空人。”易老儿道:“我们南京乡风用礼金,原是与他买嫁妆的,执盘钱是与女家买零碎杂用。他既没得赔,我家的箱柜床桌都有,礼金执盘不必用了。他家既艰难,女儿嫁我一场,原文书还他不用说,我不但不要他一丝东西,我还封几两折果饼的银子送他买柴米用罢。你道如何?”那终仁道:“这是老爹的情,他更感激了。”复哈哈笑道:“人说骨头面上的筋,老婆面上的亲。你老人家奶奶还没进门,就疼起丈人来了。”易老儿也笑道:“礼是不下了,再烦你问他,若不怕忌讳,我死鬼的衣服首饰还有些,将就用罢。再者,我一个老头子娶老婆,他家一个后婚嫁人,也不必扬名打鼓的。拣个好日子,抬了来罢。我家中备个酒水,岂不两家省事?你吃了酒,烦你再走走来。”终仁道:“我吃了这一壶就去不得了,我去了来罢。”易老儿道:“更妙了,我杀个鸡请你。”他说道:“老爹太费事了。”去不多时,又回来道:“他听见老爹送他折果饼的银子,感激得了不得,满口说任凭老爹之便。他是不忌讳的。”易老儿也甚欢喜省费。少刻,煮了一只小笋鸡,五个白煮蛋,同他饮完酒,又拿饭来吃了。终仁起身作谢,易老儿道:“等我拣了日子,再来请你说信。”终仁去了。
  易老儿次日烦了个教书先生,看了一个好日子,打点下头面衣服之类。又封了六两银子,把原契查出来。家中烦人来预备了几桌酒席,请了终仁来小饮了。一面烦他带着众人送了去,次晚娶了来家,吃酒成亲,不必细说。
  那易老儿许多年守着个老婆子,今日忽然得了这样个妙人儿。一来怕他嫌老,二来想他生子,因他自幼不曾斫丧过,年虽六十,倒还精壮,三两日之内,定然竭力舞弄一番。那容氏当日过的是裙布荆钗,黄粝淡饭的日子,还要烧火做饭,洗衣缝补。虽然招了个丈夫,日间做工累得七死八活,夜间枕席之上还有甚高兴?倒下头直到天亮。间或十日半月动作动作,也不过应应卯,点缀而已。至于其中乐处,并未曾尝得。今日到了易家,虽不能锦衣玉食,头上竟戴了镀金银首饰,身上穿了松江细布,竟还有几件上盖绸衣叠在箱内。饮食虽不能日日鸡鸭,因易老儿图他欢喜,三五日中定有些鱼肉到口,这是他当日成年不得尝的罕物。而且有个家人使用,终日惟有饮食高坐。到了夜间,在家时床上铺一条草荐,上面一条灯草席,盖的是粗布被。如今是大厚的褥子,垫着绸面布里的被,又温又软,好不受用。那老儿又常常竭力要种种子。容氏方知天地间,日里有这样安富尊荣,夜间床帏中夫妻有此种乐处。不但不嫌他老,把他竟当老宝贝一般,十分恩爱。那易老儿先犹恐他憎嫌头上嘴上的这几根银丝儿,今见他着实相亲,那爱他疼他也足足有二十分。
  易老儿一夜笑向他道:“我初娶你时,怕我年纪大了。你见我这几根白胡子,同你这样个嫩面挨着,不知怎样憎嫌呢?谁知道你倒疼起我来。”容氏双手摸着他的脸,道:“我看见黑胡的人多,见了你这花白的,觉得分外有趣。叫我怎么不疼爱呢?”易老儿倍加欢喜,愈增恩爱。但这老儿娶他来时,以为一进门下了种就有收成的,故常常去尽力钻研。谁知到半年后,竟毫无影响。他有年纪的人,几个月种也将枯了,累得力尽筋疲,便兴致索然,精神倦怠起来,不能如初了。但这样一个嫩妇在一床同卧,又不忍久疏了他。十日之中,免不得还强挣着应应故事,后渐渐觉有些支撑不来,只得一上床就假鼾睡。容氏毫不惊他,以为他真是睡着,反替他塞塞被,自已倒离远些。易老儿甚不过意。他心中一来是爱容氏,二来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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