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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你在高原 张炜_派派小说-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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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个不停。想来想去,我就拍拍这条拐腿,大喊一句:‘糟!事情要糟啦。’有时真想一抬手把好端端的窝毁了。可转念又一想,毁了窝,毁了土屋,再往哪儿去?还出去游荡吗?游荡到什么年头?要知道人老了,脸皮上有了黑斑,胡子也白了,还往哪儿去?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是你迎着我喊了一声,把我招呼到这片葡萄园里来。好家伙,你可能不知道,你这等于是救了我!老伙计,我这一辈子又想从头儿重新过下来了,我想好好地过下来了……”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我的田园》(60)

    四哥说着,声音有些发颤。我偷偷瞅了他一眼,看见他眼角上有什么晶亮的东西……

    我低下了头,靠在了葡萄树上。我又记起了他在我小时候讲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那时他讲了多少闻所未闻的故事啊!当时有的能理解,有的压根儿就听不懂。我虽然记不住那些故事的具体内容,可突然间好像什么都明白了:那全是心中的焦渴化成的啊,那是一些永不安分的故事……

    我们在园子里走走停停,直走了很久。斑虎在茅屋那儿急不可待地发出了哼唧声。

    茅屋里飘来了饭菜的香味,万蕙又在为我们准备一桌夜餐了。每到夜里,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坐到一块儿,什么忧愁都会忘掉……

    万蕙不敢召唤自己的男人,只把碗筷弄出啪啪的响声,她用这种声音呼唤我们回去。

    米色风衣

    1

    武早已经很久没有来了,他大概正在陷入象兰为他设置的苦恼之中。一天下午园子里突然响起了马达声,我立刻想到了武早——正是这个家伙,他戴了头盔,挺挺的鼻梁露出来,像个异族人。他高高大大的身躯后面好像还有什么。

    他像往常一样打了裹腿,当身子一歪跨下摩托的时候,我才发现他身后坐着一个女人。因为离得远我看不太清,只看到那个女人修长的轮廓。还没等我这里反应过来,武早就在那边呼喊了:

    “喂,宁伽,我给你驮来了一个宝贝……”

    我大步走过去。我自己知道心里有多么愉快,因为我早就在盼望这个大汉了。鼓额和肖明子、四哥和万蕙,这时都从茅屋里跑出来了。他们没有一个不欢天喜地。武早推开头盔,兴奋地把右手往后一摆:

    “这就是象兰!”

    实际上大家早已经被那个女人给吸引住了。她看上去像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真的很年轻。可是我知道她的实际年龄。看来她很会保养自己。她穿着一件米色风衣,身材比较瘦,因而比本来的身个儿显得高一些。她好像很严肃,一双警醒而美丽的眼睛看着我们大家,又飞快地扫了一眼葡萄园和茅屋。她笑了:“我们老武总夸你们的葡萄园,说一定要我来一趟、来一趟。我有好多事要做哩……原来这里真的不错!”

    她像自言自语,一边拍了拍武早的肩膀。

    这个女人的直爽一开始就让人感受到了,不过还好,并不让人厌烦。我发现她的下巴和额头,在树隙投下的光影里有些油渍渍的发亮。从这儿端量起来,她并不像个*的女人,她的脸上甚至有着很真挚的神情。她看看鼓额,又看看万蕙,很快把手扶在鼓额肩膀上,又把她轻轻一搂,让她靠在身边。我发现鼓额很不习惯这样,可又不好意思挣脱……过了一会儿,象兰在武早的积极引荐下,向一间间茅屋走去。

    我发现武早此刻已经不是一个粗犷豪爽的汉子了,他甚至变得有点儿羞涩。他身边的女人倒是又说又笑,光彩四溢。我对她只表示了一点儿应有的礼貌,因为我觉得她的到来,不应该也不可能像武早一样受到欢迎。

    2

    四哥和万蕙不知道象兰的底细,只急着为新来的客人张罗东西,招呼鼓额和肖明子去搬桌凳,用清水冲洗葡萄等等。象兰抓起了一串最好的葡萄,飞快地吃了几粒,说甜极了甜极了。她说这个葡萄园能长出这么甜的葡萄来,这儿的人怎么能不好?

    她的话让鼓额和肖明子笑起来。万蕙也很愉快地看着她。我却觉得没什么值得发笑的,至少在眼下还没有感到面前这个女人有多么大的魅力。她只是比实际年龄显得更年轻,或多或少有一点儿青春的朝气而已。当然了,她很会打扮自己。米色风衣这会儿脱下来,露出了颜色和式样都很特别的毛衣。她穿用的衣服做工十分精细。这方面有点儿像肖潇。她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毫不拘束——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拘束。她说着话,总是逗万蕙和鼓额发笑,又伸手弹击肖明子的脑壳,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家伙。”我多少有点儿烦了。不过停了一会儿我很快发现:她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一个中心人物,竟然左右了我们这一伙儿的谈话。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立刻大声与武早说起酒厂的业务来。可惜武早没有多少心思和我说话,只专注地看着象兰,只顾倾听她的谈话。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我的田园》(61)

    我有些不快,站了一会儿,使眼色,扯衣襟,好不容易才把他叫到隔壁的办公室来。

    武早搓着潮湿的手说:“你看你看……大家正说着话——什么事这么急呀?”

    我说:“我有要紧的事要问你,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问问我们的园子怎么样了。大家都很想你这个老朋友呢。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武早摆摆头:“时间有的是,我们准备在这儿过两天呢。你能不能说服一下象兰?”

    “说服她什么?”

    “……我们尽早复婚的事。你知道我这个人,离了她还是不行。我就为这个才让她来的,我觉得只有你才能说服她。你不要看她快言快语的,那可是一个有心眼儿的人。我想她需要有人用更深的道理去征服才行。这样的人在酒厂根本找不到,也只有你……”

    武早的话不像玩笑。这让我想了一会儿。没有办法,也只好答应他。

    当我们一起回到那间屋子里时,发现所有的人都被象兰逗得哈哈大笑,连拐子四哥也笑得满脸开花。他可不是容易被逗笑的人。这个象兰显然非同一般。不过我对她还是不太喜欢。

    大家又玩了一会儿,武早就急不可耐地把其他人引开。我也很想离开,可武早恶狠狠地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只得硬着头皮坐下。

    屋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象兰说:“武早嘴里老是提到‘宁伽、宁伽’,原来你就是一只拧下来的茄子呀。你一个人搞了这么一大片葡萄园,真不容易!”

    我没有吭声,只是听。她说着脸色开始严肃起来,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她再一次仰起脸来的时候,我看到的完全是另一副面孔:眼神里充满了忧郁和探询。我试着说了句模棱两可、同时又是颇有寓意的话:

    “没有什么,凡事只要好好做、往好处去做,就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她摇摇头:“不完全是这样。可以说大半不是这样——”

    我怔怔地抬头看着她。

    “你知道生活的道理可不是这样,起码不这么简单。我们这个年纪都懂得这份复杂,蛮难的……”

    她停顿了一下,又叹了一声:“武早为什么老要叫我来,我心里清楚,他是想向一个人求助——可我知道谁也帮不了他,帮不了我们。不过我还是来了——他找的人做不到,我却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是说,我想让你劝劝武早,让他别再缠着我了。我相信你会替我去做这个事情的。”

    我立刻站起来:“不不,我不插手,我两边都不说吧,因为我什么也办不了,那是你们俩的事……”

    “不,你最后一定会帮一个人,你会帮我。”

    我被她的执拗惹得有点儿生气。接下去我不再做声,合着手掌坐在那儿。我想听听她到底要谈点儿什么、心里装了什么机关。

    “武早可能早就告诉你了,我是一个很够劲儿的女人——”

    听到“够劲”两个字,我心里暗暗发笑。她很会变通。这两个字里面包含的东西可真是太多了。泼辣、难缠,甚至是不贞,都可以用这两个字解释。真是够劲儿,她可不好对付啊。一般的男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3

    她继续说下去:“我并没有怎样,不过是不愿把自己锁在一个笼子里。谁又愿意?我不过是想有自己的一份日子。可是这不成,男人娶了你,就得把你变成他的私有物品,再好的男人都会犯这个臭毛病。我当然不干了。”

    我相信事实并非那样简单,忍不住指出:“可是,你也有你自己的责任,而且还要遵循共同的……规范。”我强忍着没有在“规范”前边加上“道德”两个字。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我的田园》(62)

    “不错,我遵循这种规范,所以我才和武早结婚——本来一切都挺好的,他也有承诺,我们在一开始就说好了的,就是不准他学习和保留一般男人的恶习!他也一口答应了我,还说:你把我看成了什么!我会让你从头到尾高兴下来……”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我在想“从头到尾”这几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她的“头尾”即身体,还是一个过程?当然是整个婚姻的过程。遗憾的是这个过程没能进行下去。责任嘛,我直到这会儿仍然认为主要在她。

    “可惜后来我才发现,他根本做不到。他还是一个没能脱俗的人,一个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家伙——无论他怎么说、怎么下保证都没有用!他根本做不到,做不到还是做不到,就是这样……人们都在自觉不自觉地遵循一种他自己的规范,不会去管别人。比如说,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他:我、还、会、爱、上、别、人!”

    我一股火气在心里窜动。我想即刻就找到武早问一句:你真的在一开始就答应了她这个?你会这么贱这么宽容这么胡扯蛋?我暂且忍住,听她继续说下去。

    “你一定会看到一些你喜欢的异性,我是说一个姑娘,她活灵灵地站在你面前,充满了青春的那股火爆劲儿。你看到她就会忍不住,你最后还是被她深深地给打动,你没有办法就得找她,因为你受不了,因为这真的受不了。然后呢?你还是要找她,要找她就不该有任何虚情假意——你总不该骗她吧?当然了,这也不是一厢情愿的事儿。不过你会白天晚上想起她——既然是这样一种情况,我怎么能忍心、又怎么会理直气壮地去指责你呢?可是也有另一种人,他会把情感深藏起来,俗话说那叫‘闷头色’,这种人憋急了会干出一大堆坏事来!他们什么坏事都干!我可不是那样的人!我一看到酒厂那些漂亮的小伙子,他们当中的某一个,我就受不了。我真是喜欢啊!我还那么年轻,我才刚刚开始哩。我早晚要找机会告诉这个小伙子,告诉他‘我真喜欢你啊,真的啊!’他一开始会吓跑了,不过——你知道的,最后他鼓鼓劲儿也就走过来了。他睁着那双清亮亮的大眼睛,一个劲儿地亲我。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早就是过来人了——你说说,这种情况能拒绝吗?我心里一遍遍叮嘱自己:一定要做个好人,要对所有人都好,更要对武早好!我太幸福了!我得对所有人都好!这就是我那会儿想的,这是我的心里话啊……”

    象兰站起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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