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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朝天一棍-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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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这一趟。
    奇怪的是,今天的人似乎特别少。
    特别冷清。
    这天早晨的雾,冷灰色,聚散就如灵魂一般轻柔。
    雪,始终没有下,或者早在前昨天的几场猛雪里早已下完了。
    而今只剩下神出鬼没,要命的雾和霜。
    问斩的时辰要到了。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米苍穷扪扪鬓角。
    看着自己白花花的翘髯,他觉得自己像霜,方应看就像雾。
    霜是寒的。
    雾是摸不清的。
    想到这儿,一口浓痰忽尔毫无来由的涌上了喉头,他不禁激烈的咳嗽了起来。
    耐心听他呛咳了一阵,方应看微凑身过去,问:“要不要喝点酒?”
    米苍穷抹去了须髯间沾的唾沫子,“这时候能喝酒吗?”
    方应看依然问:“要不要吃点花生?”
    米苍穷一听花生,彷佛已听到齿间“卜”的一声嚼啐这相思豆的清脆声响,于是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方应看居然就真的递过来一大把花生。于是,在这气氛凝缩,雾影诡秘的问斩刑场里,就隐约听到卜卜有声,细碎拉杂的响着,那是米有桥口里嘴嚼发出的声。
    米公公很能享受花生米的味道——他更能享受这嘴嚼的声响:因为,不住的,不断的,不停的,有事物在他已老迈齿危的口里给崩碎且研成末了,他觉得那是很有“成就”的一件事。
    方应看也许是因为本来就打算问,也许是知道他吃花生时心情特别好而故意问:“公公,你说他们会不会来?”
    “很难说。‘七大寇’沈虎禅他们在千里之远,来不及听到消息;‘桃花社’赖笑娥等也未必得及入京。要救,就只有‘象鼻塔’,‘发梦二党’和‘金风细雨楼’这些人,但以王小石的智慧,且有诸葛这个老狐狸,没道理看不出这是个‘局’的。”
    方应看发现这老人的眼神也是冷灰色的——就跟今天的天气一样。
    “所以公公认为王小石这些人不来?”
    “刚好相反。他们明知道是局,早知道是计,却还是一样可能会来。聪明人常常会做糊涂事。他们自称是‘侠’;一个人一旦给套了‘侠名’,翻身难矣,余不足观,余亦不忍观之矣!”
    然后他向问:“你说他会不会来?”
    方应看的回答只一个字:“来。”
    他的眉宇眼神,又掠过一阵少见的浮躁之色。
    他甚至按捺不住猝然地用手比划了两下,削削有声,霍霍生风。
    米苍穷侧视着这一切,第一次,眼里有了担忧之色。
    ***
    任劳的脸色就像是任怨的服色也就像这天色和米公公的眼色:冷灰色。
    他显然有点担心。
    所以他等了一会,“正法”的时辰将届未届的时候,他忍不住向任怨问了一个米苍穷刚刚问过方应看的问题。
    “师弟,你说王小石那班人会不会来?”
    任怨不答却笑。
    他的笑犹如过眼云烟。
    别人几乎难以觉察到他的笑:他的眼里没有笑。的确。
    他的嘴唇也没有绽开笑意。确然。
    但他在这瞬息间的而且确在那细皮白肉的脸上,法令纹深了一深,宽了一宽,——如果这也算是笑了,那么这笑绝对是阴恻恻的,不但带着险,而且奇,甚至不怀好意。
    任劳是极熟悉他的笑,所以十分证据确凿的肯定他曾笑过了。
    他笑了也就是答了。
    而且反问了一句:“你好像很担忧?”
    任劳本想摇头,但到头来还是点了头。
    因为他不敢隐瞒。
    他敢遮天瞒日,骗父呃母,出卖祖宗,背叛师门……都不敢隐瞒任怨。
    因为根本就瞒不了。
    “你担忧什么?”
    “官家高手,大内好手,禁军猛将……好像都来得很少,很少。”
    “你没看错。”
    任怨居然赞了一句。
    任劳几乎感动得流泪:因为他在这年纪比他要轻四十岁的“师弟”面前,一向又老又蠢又无能,几乎连当他的“徒弟”都不如。
    “可是……为什么?”
    “我问你:昨晚‘金风细雨楼’权位之争里,白愁飞为何会死?”
    “因为……因为他不知道王小石实力会如许强大!”
    “次要。”
    “……因为苏梦枕未死。”
    “不是最重要。”
    “莫非是……他不该轻视了雷纯?!”
    “还不是主因。”
    “……”
    “他惨败乃至死的主因系在:他不该令相爷觉察出他的野心太大,志气太高,不可信任,无法倚重,为了免其坐大,相爷才擢拔雷纯这一个女流之辈,较好纵控,用她来挟持苏梦枕复出,并在他身边布满内奸,在他的生死关头,出卖背叛了他,以致他只有战死一途。”
    “我明白……所以说,白愁飞是死于相爷的计划中的……”
    “只是,相爷也有计算失误的时候。苏梦枕居然自戕,雷纯便失去了威胁王小石的法宝,而且哀兵势盛,雷纯不敢轻撄其锋,只好身退。金风细雨楼便拱手让了给王小石。”
    “我明白了。”
    “你还不明白。”
    “不明白?我……”
    “你不明白昨夜一战和今晨人手调派有绝大关系。”
    “是的,是的,我的脑筋不及师弟您快,老是转不过来……”
    “今天来的主要都是武林中人,主因有三,你不妨猜猜看。”
    “我……我顶多只想到一个可能。”
    “你说说看。”
    “诸葛先生在武林中和禁军里德高望重,他暗示支持他的派系勿来掺这趟浑水,那么,自然有许多大内高手都不敢插手了。”
    “这确是其一。”
    “其余的……我就想不出来了。”
    “另一个原因是:相爷也受皇上节制。圣上虽然看似十分信重蔡大人,但也有暗中留意宫中京里的风吹草动的。相爷要全权调度京中宫内的高手出马,只怕惊动甚大,也不是他一个人就可以翻云覆雨的。”
    “对对对。不然,他怎会在近期极力拉拢我们,无非也是要把那朱胖子下台去而已……”
    “相爷不欲皇上太过留意此事,也不想太显他在军中的实力,所以,军方高手的调度,自然就不敢太明目张胆了。”
    “那么,还有一个理由呢?”
    “我看,相爷这次有意来一场‘京师武林各门各派各帮各会势力互相消弭对决’。”
    “——京师武林各门各派各帮各会势力互相消弭对决?”
    “对。”
    “——他……为什么要……?”
    “嘿哼。”
    “……我还是想不明白。”
    任怨没答,却顾左右而言他:“今天,这一战可严格得很呢!没有相爷亲发的‘通运金牌令’,谁也不能放走钦犯,强盗,否则,罪与劫囚同!这样一来,京里的武林人士,就只有作殊死,背水一战了。”
    任劳听了,越发有点紧张起来;他当然武功高强,对敌无算,但近年来,入了刑部升了高职之后,已很少在江湖上出手肉搏,拚命搏战的了。多是暗算得成,或在牢里施刑,犯人武功再高,也断无对抗余地,可是,今天这一战,就明显没这个利便了。
    人生里,就算兄弟朋友手下再多,有些时候,总是要自己亲自出手,拚个存亡的。
    王小石如是。
    苏梦枕如是。
    白愁飞也如是。
    ——就算今天问斩的唐宝牛和方恨少以及监斩的任劳任怨亦如是。
    ***
    涂竟和李二也在等。
    等时辰到。
    等意外:——等人劫法场!
    ***
    “时——辰——到——”到了。
    涂竟虽然见过许多大场面,但却已等得心惊肉跳。
    李一虽然斫了不少恶人头,却也等得手心发汗。
    而今,时辰终于到了。
    囚车里的犯人已给押出来,强迫跪下。
    涂竟大声宣读方恨少,唐宝牛二人罪状,然后,掷下了斩立决之令。
    立即,就要人头落地。
    李二举起了大刀,迎空霍地舞了道刀风,刀锋在晨雾中漾起了一道刀光,刽子李这一手起刀落——但他也十分警惕,极之留意:他生怕突然有一道暗器飞来,要他的命,或射向他的手和他手上的刀。
    ——通常,劫法场都以这一“招”为“序曲”。
    所以他早有提防。
    他想好了怎样躲开这第一道暗器,怎么格开劫囚人的攻袭,以及如何转移劫法场凶徒的注意力——假使真有人要救走这两名钦犯的话。
    一切是假,保命要紧。
    也许,从来没有一个斩人头的人会如此狼狈,既怕暗器打倒,又恐有人猝袭,甚至已在等待有人劫囚,一面要报行处斩令,一面又要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另方面,他又不能不斫那两个人犯的头。听说他们犯下了弥天大祸,竟打伤了皇帝和宰相;另一方面又担心这一刀斫下去,会为自己惹上一身祸乱血仇,这两人连天子,相爷都打,为他们报仇的同党还有什么不敢做?
    没想到,连专斫人头的人都有这种难过的关头。
    其实谁都一样。
    就连当今国家最有权的官员,最富有的人物,总有些生死关头,使他跟常人一样颤抖惊栗,令他与凡人一般担忧骇怕。
    谁都一样。三。刀下留人
    刀扬起。
    刀光漾起。
    叱喝陡然响起:“刀下留人!”
    ***
    来了!
    ——果然来了!
    方应看和米苍穷马上交换了一个眼色。
    任劳和任怨也交换了一个手势。
    ***
    阻截李二下刀的,果然是暗器。
    刽子李已铁了心,只要一见有人出现,有兵器攻到,有暗器打到,他立刻舞刀护住自己,退开一边再说。
    但事实上,完全没有可能。
    因为李二避不开暗器。
    ——不是那件暗器,而是那些暗器。
    如果是一件,两件,三件暗器,那是可以挡格,闪躬的。
    但这儿不止是一件,两件,也不是七件,八件,而是一大蓬,一大堆,一大把的暗器,向李二身上招呼过去。
    准确来说,总共有三百一十七件,大大小小的暗器,都算了在内。
    这些暗器,都来自高手手里,有的还是使暗器的专家打出来的。
    你叫刽子李二怎么闪?怎么躲?怎么避?
    要不是跪在地上给反铐着的方恨少滚避得快,他也必然跟李二一样,一大一小——一个成了大马蜂窝,一个成了小马蜂窝。
    ***
    来了。
    雾中,人影疾闪急晃。
    许多名大汉,青巾蒙面,杀入刑场。他们都不知来自何方,却都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又像他们本是这街上的幽灵,多年前经过大军的镇压烽火的屠城,而今又陡然聚啸涌现;为他们生前的冤情讨回公道,过去的血债求个血偿。
    这些人,虽包围着刑场,但似乎不着紧要救走方恨少与唐宝牛,他们只在寒刃闪动中,解决了好些守在外围的官兵与公差,进一步把包围缩小。
    米苍穷不慌不忙,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一名青巾蒙脸汉子,手上全没兵器,也沉声叱道:“放掉两人,我们就放你们。”
    另一个人也青布蒙面,长得圆圆滚滚矮矮的,像只元宝,手里抱着一把偌大的鬼头刀,足比他本人高了一个头有余,笑嘻嘻的道:“好机会,别放过,我们就当做好事,放生!”
    方应看咧齿一笑,牙齿像编贝般的齐整白:“谁放谁?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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