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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禅是一枝花-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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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而赞诸佛祖师有过咎得好,可惜无人识,世间未免寂寞。
  数年前,辛亥元月二日试笔,我写了一句:
    世缘深处仙缘新
  家里人还取笑我。但是后来回想想,几位于我一生有关的好人,当初都是瞎交交的朋友所介绍的。
第七十七则 云门糊饼
  举:僧问云门禅师: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谈?云门云:糊饼。
  这犹如老子云: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但是有人道我要更寻求超越自然的道理,他这话便落于言语逻辑的戏论。他就是不知止于至善,云门要以糊饼塞住他的嘴亦不悟。所以雪窦禅师颂曰:
    超谈禅客问偏多 缝罅披离见也么
    糊饼塞来犹不住 至今天下有肴讹
  人可以超越天,先天而天勿违,但是不能超越自然。你写文章可以与李白苏赋的相异,也与红楼梦相异,但是不能说超越了李白的诗,超越了赤壁赋,红楼梦。印度的佛与中国的禅宗祖师,其所到达的皆是绝对的,这先要晓得。
  一样东西,凡是到达了无与有之际的,它就是绝对的,不可能被超过。比方一块石头,它虽是物质的,但是有息,它就是与银河皆在于无与有之际的。你可以制陶烧磁,但是不能造石头。
  又比方一片叶子,你可以把叶画成画,但是不可能造一片叶子。你用怎样的科学也不能制造叶绿素。因为叶有生命,是在于大自然的无与有之际。此外无论一种理论、或文章美术、或一个人的行事、它若是到达了无与有之际的,那它就是绝对的,不可能再被超越;虽然你可以说此外还有相异的。
  其实想要超越的念头就已不好。你若自己有了真的东西,你就不会想要去超越人家。人家有真的东西你也一定能欢喜,或者来比较比较,只为高兴,不为想要超越。譬如对于佛教,早先有一个时期我曾因其不能把空色造形为礼乐,很有所介意,但是后来我满足于只取其长。佛教是有其无比的长处,有其绝美的个性的。
  又如基督教,我也曾以为宗教于大自然是一隔。但是后来我觉得把大自然说成神,是有其名之用。神是对以色列人与西洋人非这样的一味严肃不可,若是对于中国人,大约耶和华也可以有时戏笑滑稽的。
  我当然喜爱造化小儿,因为这是汉民族自已把大自然取的名,但是我也能十分感受耶和华的殿堂的雄大与真实。信教的人虽当末世,坚固不动,我见了每每反省自己,我是常常摇动,软弱,因为与时人相亲之故,但也幸而不折不坠。想着中国民族已经五千年都是这样的过来了,亦是要这样才生得出礼乐。如此我乃能与异名的东西无隔,不再去想要超过他们。
第七十八则 开士忽悟水因
  举:古印度有十六开士,于浴僧时随例入浴,忽悟水因,诸禅德作么生会?他道妙触宣明,成佛子住,也须七穿八穴始得。
  「忽悟水因」这四个字好。「妙触宜明」这四个字好。其实有这两句就够人想象不尽了。我向来以为文学是哲学的最好的说明手段,可以表达到十分。但是印度佛经的原文里必要加上理论,云:「既不洗尘,亦不洗体。」那我就也以理论来应酬看看:
  水能净物,以物理化学的溶解与摩擦来说明是不够的。水尚有自己净化的能力,水流三尺,水石皆洁,这都不能单以物理化学的滤过来说明,而是尚有因于有生之物的自我医愈能力。钢铁亦会疲劳,不单是物理上的磨损,而让它休息则能恢复,这恢复亦不单是弹力所为。
  一切有情,我们平常说的无生物,其实都有生,而我们平常说的生物,则是有生更有命。正确的称呼法,应当是称呼无机物为生物,而呼有机物为生命物,如水石如钢铁,都是有生机的,凡其物理化学的表象的背后都有息在作用。如跆拳有用一张薄薄的报纸砍断粗竹竿的工夫,那就是人通过纸以息触之,而付以息应之。水不洗尘,亦不洗体,而是以息相触,故能自己净化。亦能净物。
  息是无,因于物而有个性,水的个性是妙触宣明。革命的息是风动四方。昆曲牡丹亭游园,杜丽娘唱:
    俺只怕那沉鱼落雁鸟惊喧,闭花羞月花愁颤。
美好的世界都是这个以息相触。
  雪窦禅师颂曰:
    了事衲僧消一个 长连床上展脚卧
    梦中曾说悟圆通 香水洗来蓦面唾
  香水的香撩人,亦不及只是水因的妙触宣明。
第七十九则 投子一切声是佛声
  举:僧问舒州投子山大同禅师:一切声是佛声是否?投子云:是。僧云:和尚莫撒尿壶作沸碗鸣声。投子便打。又问粗言及细语,皆归第一义,是否?投子云:是。僧云:唤和尚作一头驴得么?投子便打。
  虽说一切声是佛声,但是不可引小便声来说。又,虽说佛地无粗言细语的分别,你也不该唤和尚为驴。因为非分别,亦非无分别。
  譬如良辰佳节,你还是该说讨彩头的话,不可说触霉头的话。虽然说祸福无二,佛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吉祥的话。因为大自然虽然是凡不可逆的亦皆可逆,但没有一样不是善的。而且大自然的每一飞跃皆是幸运的。所以大自然又必是美的,而人亦不可以说不洁的话。
  又如同一句话,有该说与不该说。这里的标准是:出于向上之心的则可,出于怠慢之心的则不可。譬如禅宗说诵经无功德,是要你更向上,而狗肉和尚引此语文饰其不习上进,则是他引的这句话错了。我不喜有些禅居士的旷达,与人说话故犯死忌,故触不洁,那都是不敬。
  禅僧亦说话不避死忌,但那都是激烈的,而非不恭的。禅宗说话又不避不洁,但那是像小孩说便溺,所以无碍。
  于此,雪窦禅师有一颂。颂曰:
    投子投子,机轮无阻。
    放一得二,同彼同此。
    可怜无限弄潮人,毕竟还落潮中死。
    忽然活,百川倒流闹聒聒涺。
  一切声是佛声,是放一,而同时尿声与佛声仍要分别,是得二。佛地无粗细是放一,但你对长上还是不可用粗言,是得二。顺逆两用,这纔是机轮无阻。可惜许多人不知逻辑皆可逆,都在逻辑的潮中死了。倘若一旦得活。即逻辑的百川都可以倒流。
第八十则 赵州孩子六识
  举:僧问赵州从谂禅师:初生孩子,还具六识也无?赵州云:急水上打球子。僧复问投子:急水上打球子,意旨如何?子云:念念不停流。
  在电视上我见过兔子在母胎中的成长,是一团细胞作涡状开阖旋转,完全可以看出是息在动。虽然此时尚未成形。不是呼吸。那一团细胞开阖涡旋成长的激势,完全可以看出生命是息,而息即是识。唐玄奘在五印度立论「万法唯识」,真有宇宙生命的新鲜的感觉。
  如此可知大自然的空色之际是动,所以易经题名为易。易是变动不居。动而一节节的成形,皆是止于至善之形,此止即是静。如原子核的内部。原子核的阳子与中性子激急运动,其周围则是云状的中间子群的涡旋奔流,亦与兔子胚胎的一团细胞的运动在原理上是共通的。但这激急的看似无秩序的核子之流,亦是节节有止的,所以光子怎样快也有速度。若无止则无速度。但静止并不是终点,而是一节节的成形,一节节的又飞跃而前。中国古人早知此理,所以惠施言:「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但是老子还更说得明白,他道的是:「功成而不有,为而不居」,虽然有止,但是不居。而赵州禅师譬喻如急水上打球子,则是认取这一节节飞跃之机。
  雪窦禅师颂曰:
    六识无功伸一问 作家谁共辨来端
    茫茫急水打球子 落处不停谁解看
  生命即识,亦即是息,而六识则但是其末端。赵州不说念念不停流是妄识,而是要认取这里有眨眼即过之机。
第八十一则 药山看箭
  举:僧问澧州药山惟俨禅师:平田浅草,麈鹿成群,如何射得麈中麈?药山云:看箭!僧放身便倒。药山云:侍者拖出这死汉。僧便走。药山云:弄泥团汉,有什么限?雪窦拈云:三步虽活,五步须死。
  禅宗有其独自的修行方式,就是应机。剑与围棋,也是修行在一个机字,如云棋的妙机在取得先手,而剑的则是电光石火之机,但是围棋有围棋的形式,剑有剑的形式。其它如音乐绘画皆修行在一个机字,而各有其形式。禅的形式是问答与拟动作。如僧问如何射麈?药山禅师便说看箭,僧放身便倒,亦是一机接一机。要点是禅师的人完全像小孩,他骂人瞎汉,是他真的发了怒。他说看箭,是完全像小孩玩耍排人家的当真。
  雪窦禅师颂曰:
    麈中麈,君看取。
    下一箭,走三步。
    五步若活,成群趁虎。
    正眼从来付猎人。
雪窦高声云:看箭。
  但是歌舞有曲谱,茶道有格式,便如小孩排人家,下次玩耍时亦还是一样的做法,新鲜味惟在于每次的表演者。剑与棋要应于对方的出手,临机变化,不可拘于格式,但也是剑有几个基本的动作步位,棋有一套布石与定石,可被应用的。惟禅宗没有谱与格式,虽留有公案,但皆不是可被下次照样再演的。禅师用的拄杖、棒、拂子、以及言语诗句,虽皆是造形的,禅师的拟动作如云:「看箭!」亦是行动的造形,但禅宗到底是于造形贫乏。原因是造形依于阴阳,禅宗却仍然信守印度佛教的昧于阴阳,而云因缘妄识。
  老庄看来也像禅宗的没有自己的造形,其实老庄是有其理论的造形的,故可以直接被应用于文明的一切造形方面。禅宗是把一个机字以行动来造形化了,而没有把来理论的造形化。但禅宗的修行于中国文明真是一枝异草奇花;而亦像异草奇花的难留种子。
第八十二则 智法答非所问
  举:僧问鼎州大龙山智法禅师:色身败坏,如何是坚固法身?龙云:山花开似锦,涧水湛如蓝。
  这是答非所问,且把问题都来否定了。僧问色身败坏,如何是坚固法身?智法禅师答的却是:色身何尝败坏?即此山花涧水是坚固法身。
  宋太祖赵匡胤将伐南唐,南唐李后主遣徐铉出使于宋,极言南唐无罪,宋不宜加兵,太祖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不给徐铉再说话的余地。历史每每是这样的答非所问。原来大自然有个不连续法则,答非所问乃是飞跃,而亦见把那历史的主题来答了。
  虽然答非所问,但那山花涧水亦果然就是坚固法身。法身是依于空与色之际,而山花涧水的真姿即是生于空色之际的。物的真姿如平剧的嗓子是真嗓子,只平静舒徐的唱,自然可以及远,而就近听的人亦不觉其大声发烦,这种空间的及远、与时间的及远可以是同一个。真嗓子是依于息的波,比空气的波更能及远,而且它以息与万物相感应,沁入于物心人心,它就是永远在着那里了。颜色与音声都是一样,真嗓子与真颜色乃至物体的真造形皆其自己创造出来息的无限空间与无限时间,这不是坚固法身是什么?
  智法禅师的答非所问,对于那僧所问的主题是一飞跃,但亦是真的把那主题答了。这与西班牙、英国、共匪的得势时对人答非所问,是蛮不讲理的无明,单会断绝人家,而自己并没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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