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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六辑)-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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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的泼妇一般,哭天抹泪,外加破口大骂。柏裴铭用冷静而鄙夷的眼神,听之任
之地看着我的丑态,我痛恨自己的没有风度,更痛恨自己拿得起、放不下的小家子
气,对逝去的惶恐,对自己失态的惶恐,使这种发泄变本加厉,几乎嚎啕大哭起来
……

    被哭声惊醒,方知恶梦一场,伸手一抹,泪湿枕巾。

    我想这么做,但我永远不会这么做。

    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为什么,可世上的事情又有几件有个所以然呢。

    也许我永远找不到答案,可是找到答案又有什么用,结局依旧如此。

    睡了整整的一天,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到街上的,好像没有开车,好像是打着车
过来的,好像那个司机用惊惶而又友善的目光关注了我好久,然后问我去哪里。去
哪里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无法忍受独自面对痛苦的滋味,只是不愿意在公
寓里再呆一分,甚至一秒,这儿的一切都有柏裴铭的影子——窗台上有他侧身回眸
的深情;镜前有他凝眸欣赏的眼光;客厅里有赤脚共舞的侧影;厨房里有他手忙脚
乱煎出煳鸡蛋的笨拙;卧室里有缠绵而又热烈的荡人心魄……这套公寓已经没有我
的空间,这公寓的每一寸方圆都飘荡着柏裴铭的味道,这味道让我痛楚,让我窒息。
于是,我只好抽身退出,只好让自己像飘泊的幽灵一般流浪在陌生的人群中。

    一天的沉睡,反而更觉得头重脚轻,周围的人来车往,似乎离我很近,又似乎
离我很远;这所有的繁华与喧闹,似乎与我有关,又似乎与我无关。人影在我的瞳
孔里变虚,变得飘渺,像经过了处理的艺术照,又像是一架坏了后焦的老摄像机。
我所能感到的只有一阵阵痛楚,一种说不清来自何处的痛楚,一种袭遍了全身的痛
楚,这种痛楚像要把我撕裂了,又像要把我逼得濒临疯狂。

    我知道,从理智上,我的自尊绝不允许自己向柏裴铭开口,哪怕只是一个毫无
意义的电话,一次不着边际的闲聊,而我的感情却一次又一次地背叛我的理智,我
的自尊,我分明清晰地听到了来自心底的呼唤“别离开我,裴铭!”这呼唤一声比
一声狂烈,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让我六神无主。

    这条小街,我们走过了无数回,在雨夜,在灯下,在彻夜长谈后的清晨,天刚
刚放白。那时候,他拉着我的手,或是轻轻地揽着我的腰,也有时,亲昵地扼着我
细小的颈项,只要一侧头,就能撞上他的目光。那目光里浸透了多少情爱,我无法
用语言描绘,尽管有许多回,告别后,我蜷腿坐在床上,想把他的目光记录下来,
以便有一天他飘然离去时,能用这白纸黑字的触目惊心提醒自己,过去曾经存在,
然而,每次提起笔,我都觉得无从下手。柏裴铭的目光是凝滞的,它能让我安静地
从浮躁中沉静下去,安静地和他厮守,曾经一度,我真的相信了天长地久,相信了
人间永恒,以为那便是一生,知足而又快乐;柏裴铭的目光又是流动的,它能牢牢
地攫住了我的心,然后越缠越紧。突然间,这根线断了,那种空荡和失落,我无法
自持。

    其实,人是既可笑又可怜的动物,痛苦时失魂落魄,悲痛欲绝,又有几个人真
正的以头抢地,辞别尘世,那灯红酒绿,那花好月圆,终究魅力无穷。痛苦是什么
痛苦只不过是人类调节生活的调味品,光有快乐和幸福,人生毕竟不够丰富,不
够多彩,所以人类才会心甘情愿地去体会痛苦,要不然,以人类自原古开始与洪水
猛兽搏斗几千年方得存活的经验,凡是不利于活下去的东西是一概不会加以理睬的,
如果实在无

    法逃避,尚且可以漠然视之,抑或忽略不计,人都擅长这一招。我知道,我心
头的这份苦难也是暂时的,时间永远是最好的医生,它可以止血、止痛,还可以自
动地愈合伤口,直至连疤痕都销声匿迹。也许再过一年、二年,也许会再长久一些,
今天的悲痛欲绝就会变成过眼烟云,像大学里流行的一句诗:轻烟飘过白色的苹果
树,这世间哪有什么天长地久,情爱也罢,痛苦也罢,均如此。忽然间,我觉得连
这份伤心也变得虚无飘渺起来,变得无足轻重起来,如果连此时的情绝都不足为信,
那么这世间又有什么可以相信的呢?如果这世间没有了赖以为信的东西,人活着又
为了什么呢?

    不自觉间,我拐进了那个紧挨着花店的邮局。一年前,柏裴铭生日那天,我在
那家花店买了整整三十枝玫瑰,在邮局里的电报纸上,写下了“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从窗口里递给营业小姐二角线,买了一张电报纸,像一年前的那天一样,我趴
在柜台上,咬着笔头呆了好久,浑然不知眼泪已止不住地滑落在洁净的脸庞上,直
到滴滴哒哒地落在了握着笔的手上。我低下头来,电报纸已湿得无法写字了,只好
收住泪又买了一张。

    你的沉默终于让我明白,爱情是最美丽的谎言。雨烟

    对我来说,工作是消除痛苦的最后方法,既体面,又易见成效,足以慰藉自己。

    谢荣增没有责备我的荒疏,令我羞愧。暗下决心,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电话铃响,我随手抓起听筒。

    “喂?”

    “雨烟吗?”

    “哎,老板。”

    我下意识地抬了抬头,朝右边的玻璃门扫了一眼。

    “怎么无精打采的,像是受了人生重大打击。”

    “没有,不太舒服。”

    “晚上一起吃饭,以示慰问,好吗?”

    “谢谢!”

    “谢谢是同意,还是拒绝?”

    沉默了稍许,突然有一种放纵自己的冲动,自珍自爱又为谁,如此热烈的感情,
到头来不也没有逃脱肉与欲的原始冲击,爱又如何?柏裴铭走时落下的泪,多半也
是为此,既然彼此都觉遗憾,却又都无从选择结果,这样的感情有什么用处?这样
的眼泪又有什么意义呢?而自己的难过,又值几个钱呢?

    我苦笑了一下。

    “几时?”

    “六点半在文华大酒楼。”

    “好罢。”

    文华是本市绝无仅有的淮扬菜系的传人,与轰轰烈烈的粤菜风和火火辣辣的川
菜潮,以及大刀阔斧的东北菜流行趋势相比,淮扬菜永远是一个恬恬静静、秀秀气
气、安安详详的江南女子,绣衣绣裤,小巧的眉眼,透着一股浓郁的水乡情怀和小
家碧玉的温柔味道。

    淮扬菜的餐厅布置也大都如此,连餐厅里的服务小姐都个个巧笑倩兮,不由得
让人目不转睛,谢荣增总说,这里秀色可餐,含蓄而不失娇媚,是男人最难以抗拒
的女人魅力。

    推开贴满了喜气洋洋的红窗花的玻璃门时,看见谢荣增已经坐定在那张桌上。

    在吃饭上,谢荣增很绅士,点的菜都是我爱吃的,每次都不忘要半斤基围虾和
一大碗菜泡饭,要加上芋艿丝和香菇的那种。

    从来都说,不要和上司交朋友,否则只会既丢了工作,又失去了友情,损失惨
重。理智上,抗拒着与谢荣增的交往,因为我不仅需要这份足以维持生计的工作,
更重要的是我喜欢这一行,喜欢机房里只有我闻来亲切的机油香,我离不开一帧一
帧的画面,那仿佛是我与生俱来的一部分,是我的生命。

    我也实在喜欢和谢荣增相对长聊的感觉,彼此没有冲动,甚至没有激情,只有
恬适、安静的情绪环绕左右,彼此信任,也就不再有顾忌,每一个话题,每一次争
执,每一回互相的提醒,也因此坦诚得如同和曲颖在一起。

    不知不觉地,这样的吃饭也就多了起来,后来还多了喝茶,多了坐在车里继续
未尽的话题。

    “对不起,又迟到了。”

    “又有事了?”

    “国泰公司的业务员来了,关于《那样的年代》发行的事情。”

    “谈妥了?”

    “基本上。”

    “如此喜爱自己的这个作品”

    “它常常令我感慨万千。由此,我想到了,其实我们许多传统的意识、传统的
手法是难能可贵的,既然老祖宗几千年的文化已经灌输到每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
心里,我们既然已经学会了深刻,已经有了历史的负重感,为什么我们要假装自己
仍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智商,为什么要用别人的方式去笑,用别人的方式去装点门面。
不同的文化造就的不同的审美心态,远不是模仿所能解决的。”

    “你不觉得现代的社会,现代的人,但凡有些许理想和抱负的,都是在沉重的
压力下生活吗?奔命一天,走出办公室,人们需要的是放松和娱乐,而不是再教育。”

    “当然在这个个性极度膨胀的时代,谆谆教诲已几乎成了反义词,但是娱乐也
不是狭义的,男人上酒吧是娱乐,泡妞是娱乐,和妻子相厮相守、和哥们伙战通宵
也是娱乐,女人有女人自己的方式。可是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大家都借口工作的压
力、生存的压力,来逃避精神,逃避理念,逃避哲学或美学意义上的娱乐,毕竟这
也是娱乐,这样的逃避,只能令人类退化。”

    “郑板桥说过,难得糊涂。”

    “所以,我们的感情世界一片沙漠,人们互相猜忌,彼此躲避,连正面交锋的
勇气都丧失殆尽。古代骑士尚且为了心爱的女人

    挥剑斗情敌,生命在所不惜,现代的男人再爱一个女人,也得权衡是否会损失
自己的名誉、地位、财产,种种此类,要提及生命,更是痴心妄想。女人呢,也别
指望她苦守寒窑数十载,等你盛装而归,趁铅华未洗尽,趁青春尚年少,先售个好
价,也不至于赔了本,忠诚早就成了一纸空文,真的不可悲吗?”

    “作为媒体,所有的手段都用尽了,所有的方式都差不多想到了,有的国家都
已达到一百八十多个频道,还有什么不可以分门别类的。”

    “这都是小异,我们应该求大异。”

    “何为大异?”

    “一百八十个频道也罢,一千八百个频道也罢,都没有逃脱心理上的纯消遣的
范畴,只是消遣方式不同,制作手段也就随之相异而已,其实质均是相同,于是所
有的较量便集中在了制作手段上,既有先后之时间差,这更新换代肯定是追赶不及
的,于是所有的创作人员都在悲哀,都在恐慌,仿佛这门艺术已经到了尽头,再往
前走,只有闭着眼睛,纵身跳崖了,所以,好多识时务者,悬崖勒马,调头做起了
别的行当。”

    “人们需要什么,我们就必须提供什么,市场经济使然,因为艺术首先要生存,
所以得先媚俗,这是现代艺术的悲哀。”

    “艺术本来就是奢侈品,饥肠辘辘之时,是毫无审美情趣可言的。但是,单就
需求而言,这个社会不仅仅需要俗,我们更需要精神的家园,需要依托,需要归宿,
所有的消遣只能填补一时的空虚,救不了一世的恐慌。也许,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永
恒的东西,但我们毕竟可以彼此温暖,彼此依靠。”

    谢荣增低头,没有说话,这场意识形态的讨论戛然而止。

    我心里特别悲哀,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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