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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鲁迅与周作人-第6章

小说: 鲁迅与周作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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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当。我常想,若要懂中国文化,单研究春节的诸多程式与礼规,便可对其要义深得一二。旧时文人写家人之乐与离乡之苦,都少不了春节的回忆。这大约已成习俗,文人欲超越此点,的确大难。
  但鲁迅似乎不是这样。他后来很少醉心地写家乡春节的美况,倒是对其间所含的文化旧习对人的窒息,多了几许怅然和冷落。《祝福》关于旧俗杀人的反省,是寒气袭人的。选取除夕的夜作为一个悲剧的背景,或许是早期记忆的一种外化?我读他后来写乡间民情的文章,一直感到他对乡土文化古老的负面因素的拒绝,那种毅然决然的态度,周作人是很少有过的。
  可少年仅存的暖色,毕竟与春节无法隔开。人不可能绝对地超越旧俗而存活。周作人早期日记,存有鲁迅早年的一些诗文,其中对年节的描绘,实在是兄弟友情的一次展示,亦有难得的文化心理的透视。我读《庚子送灶即事》、《祭书神文》,觉得青年鲁迅与周作人,那时的视野,已经很不平常了。《祭书神文》系兄弟二人合写的骚体诗,其境界之奇异,是同龄人难以比肩的。这诗不像以往旧诗那么儒气与迂阔气,它是奇幻的,像迷离的夜空的光泽,把俗界的晦气驱走了。这里的旧俗不是被当成神圣的为人敬仰的东西而存在着,虽然作者竭力渲染了节日的气氛,但旨意却在叛俗之中。鲁迅当时刚20岁,对生活的理解,已十分独特。家境的困苦,与精神的追求,均于此中流露无遗。
  《庚子送灶即事》云:
  只鸡胶牙糖,典衣供瓣香。
  家中无长物,岂独少黄羊!
  这是青年鲁迅由南京返乡过节时所写的诗句,周作人对长兄的作品颇留意,记到了日记中。读此诗,固然可领略到祭送灶神仪式的热闹场景,但更多的却是清冷与孤独。此时祖父尚在狱中,父亲也长眠于地下,家境之惨,可想而知。鲁迅大概已没有了少年的热情,对欢天喜地的宗教般的仪式,也少了兴趣。“家中无长物,岂独少黄羊”是怎样凄婉的句子!这已不存有一点世俗的狂欢,而被无奈和凄惨所代替了。许多年后,当先生提笔再现“鲁镇”的除夕的压迫感时,我想,早年的苦涩的记忆,大概起了很大作用吧?民俗中存有着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与苦乐观念。顺之者而得其乐,逆之者而多悲凉。周氏兄弟,是顺中有逆的人,但我以为尤其是其中逆世俗人生意识的行为,很有价值。这一点,《祭书神文》大概更为典型:
  上章困敦之岁,贾子祭诗之夕,会稽戛剑生等谨以寒泉冷华,祀书神长恩,而缀之以俚词曰:
  今之夕兮除夕,香焰■缊兮烛焰赤。钱神醉兮钱奴忙,君独何为兮守残籍?华筵开兮腊酒香,更点点兮夜长。人喧呼兮入醉乡,谁荐君兮一觞。绝交阿堵兮尚剩残书,把酒大呼兮君临我居。缃旗兮芸舆,挈脉望兮驾■鱼。寒泉兮菊菹,狂诵《离骚》兮为君娱,君之来兮毋徐徐。君友漆妃兮管城侯,向笔海而啸傲兮,倚文冢以淹留。不妨导脉望而登仙兮,引■鱼之来游。俗丁伧父兮为君仇,勿使履阈兮增君羞。若弗听兮止以吴钩,示之《丘》《索》兮棘其喉。令管城脱颖以出兮,使彼惙惙以心忧。宁召书癖兮来诗囚,君为我守兮乐未休。他年芹茂而樨香兮,购异籍以相酬。
  这确乎是浪漫的咏叹。鲁迅与周作人,以后再未写过这类奔放奇异的句子。当除夕之夜,俗丁伧夫们在钱神与财神面前顶礼膜拜时,周氏兄弟却把目光投向了冷清孤独的书神。他们鄙视俗人的浅陋,喧闹的夜晚与温馨的祭堂,似乎未能唤起一点热情,独对书籍,发出连连感叹。这诗的热情是少有的,屈赋的痕迹十分浓厚。这里,苦难的影子隐去了,主要的,是对书神的诸多浪漫的描绘。在这位智慧之神的面前,周氏兄弟完全被神异之气所吸引了。他们创造了一种属于自己的世界的节日,自己的宗教,自己的爱欲。更重要的是,他们对世俗意识,处处给予痛切的讥讽,在不断的对比中,把崇高感写出。旧礼俗中的迷信和信仰被驱走了,代替它们的,却是新的崇尚智慧的信念。这信念写得尽管朦朦胧胧,尚带有旧读书人的清高气,却是周氏兄弟人生志向的袒露。不合于世相,逆旧的礼俗而导之以新声,此乃二人不凡的象征吧?人是该有点志向的,不管那时还怎样有几许儒学气,只要有了它,苦楚的记忆,总该被挤掉些的。《祭书神文》的幼稚显而易见,我觉得,重要的是它让我看到了早年的周氏兄弟的心绪,这很珍贵,倘不是它的存在,说不定二人亦会淹没于滚滚红尘之中。越人一向有不俗的气象,二周在青少年时代,已染此习,且文采飞扬,超拔世俗。我以为一个人能否有出息,看他早年的抱负,便可略知大概。青少年的积习,是文化生命的源头,没有它的积淀,便不会有后来的一切,这是确实的。
  揣摩鲁迅早期的这两首诗,我总觉得还未达到出国留学时诗作的境界。这是转型期的作品,某些传统观念的痕迹也十分明显。那时兄弟俩的思想尚未定型,正处于寻异路的探求期,其状态,当然多夹有士大夫式的恩怨。例如对金钱的看法,对家境寒酸的感叹,都是不得志式的吟咏,不及后来思路的开阔和文辞的沉郁,也没有小说与杂文写作时的苍然大气。这样的诗,不独鲁迅如此,周作人也大致相似。《祭书神文》是兄弟合作的产儿,情趣的某种一致,在此是十分清楚的。周作人用心地把它录于日记,说明当时对此心境的看重。怀才不遇,欲求新路,正是当时心绪的写照。中国晚清以来的许多青年文人,在苦苦求路的时候,大约都有过类似的心境。茅盾当年从乌镇到北京求学,曾有过这样的描绘;巴金出离家庭,到上海漂泊时,忧患中的热忱,也在文中流出。读鲁迅的诗句,似觉得是那代苦闷的寻路人特有的精神写照。每一个人的境遇或许多少有所不同,但在那样的陈腐的环境里,一切有个性和抱负的人,萌生出哀怨和抗争,并不奇怪。从清末到民初,再至三四十年代,20世纪的读书人,有过这类体验的,何其多也!郁达夫、石评梅、丁玲,都写过类似的文字,在大家族中生长,而后又叛逃出走的人,都扯不断历史的旧影。周氏兄弟那时的感叹,今天读来,至少在心境上,是可以引起后人共鸣的。这是中国青年文人特有的情感表达方式,或许,也正是这种方式,才使历代文人在传统与非传统间,找到了一种求生的新途。
  无论如何,南京求学,在两人一生中,是至关重要的。鲁迅在水师学堂只呆了很短的时间,后转入南京陆师学堂所属矿路学堂。周作人一直在南京的水师学堂,一学就是5年。两人都是从那时起,接触了西洋的知识,懂得了国学之外的其他一些文化知识。
  陆师学堂是张之洞创办的新式学校。说其新,指可学到德文、格致(博物学)、地学(地质学)、金石识别(矿物学)等。鲁迅初接触这些,颇为惊讶,叹道:世上原来还有这类别一的世界在!矿路学堂的总办俞明震是个新党,常看些《时务报》之类的东西。这风气,也影响到校间。比如,在阅览室,就可以看见新派的报刊。那是宣传西学观点的,与遗老气的旧学截然不同。鲁迅此时所接触的新派思想,其震动之大可想而知。以往中国古文化所讲的“气”、“道”、“天人合一”之类的话,在这些自然科学的光泽面前,开始黯淡起来了。鲁迅不仅读了《时务报》,也看到了《译书汇编》之类的东西,尤其有意义的是,他接触了《天演论》一书,这是他生命道路中颇值得一提的事情。
  《天演论》系英国赫胥黎《进化论与伦理学及其他论文》一书前两节之译述。此书为严复所译,在当时名气颇大。《天演论》对自然进化过程的解释,全不同于中国旧说,境界也非同寻常,鲁迅固然还弄不通西洋学说的来龙去脉,但书中散出的异样的气息,却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倘若说,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遇到一两本影响自身的好书,且终生难忘的话,那么《天演论》之于鲁迅,是真正改变旧我的第一本书。只是在进化论的影响下,他的旧的思路才开始真正扭转过来。一个新的认知起点,在《天演论》的启示下,开始出现了。
  这时候,鲁迅开始用“戛剑生”、“戎马书生”别号,写一些文章。他还刻了一枚“文章误我”的印章。当时所写的文字,除个别保留在周作人日记中外,大多已散佚。但从其中所保存的篇什中,可见出作者欲于世间一搏的志向。“戛剑生”、“戎马书生”都有尚武的意识,已看不到书卷气了。为什么将武士思想引入文中?除了青少年壮志驱使外,还有别的因素吧?那时他爱骑马,每天总要跑一两点钟,强身自然是个理由,但主要的,还是希望自己与旧学的决裂。转型期的鲁迅,思想尚处于朦胧状态,对新学的理解也较单纯,但那时的心境却是朗然的,有了一种浩然之气。尚武乃晚清新党的时尚,稍有逆俗者,均染此习,以别于清廷的迂腐者。这样的心态,自然易容纳新知,不拘旧习,有不俗之气。鲁迅后来的不卑不亢,从这里已可见其一二了。
  鲁迅当时读书很杂,每有好书,便告知二弟,两人相传,并切磋交谈。1902年2月2日周作人日记云:“午饭后步行至陆师学堂……同大哥谈少顷,即偕至鼓楼一游,张协和君同去,啜茗一盏而返。予循大路回堂,已四下钟矣。晚大哥忽至,携来赫胥黎《天演论》一本,译笔甚好。夜同阅《苏报》等,至十二下钟始睡。”两人谈及了什么,心境如何,顺着这些文字,均可想像出来,周作人对其长兄之情,也流于其间。接受新学,始于这时,是确实的。如果要谈及二周的思想发展,南京求学的日子,不可忽略。新旧交织的时期,人的心理变化,殊有考察价值。
  目前留下的资料,鲁迅给人的印象,是精神的升腾之状。周作人则是知识型的,少见其形而上的律动,而是文静地涉猎于书海。兄长趋于动,弟弟安于静。周作人在南京杂学的经验也开始了,其读书之广,令人叹服。周作人开始接触英文,又通过英文读了诸多域外小说,眼界大开。《知堂回想录》介绍道:
  但是我的新书,并不只限于这《天方夜谭》,还有一种是开这边书房门的钥匙,我们姑且称它的名字是《酉阳杂俎》吧。因为它实在杂得可以,也广博得可以,举凡我所觉得有兴味的什么神话传说、民俗童话、传奇故事,以及草木虫鱼,无不具备,可作各种趣味知识的入门。我从皇甫庄看来的石印《毛诗品物图考》——后来引伸到木板原印,日本天明四年(一七八四)所刊的旧本,至今还保存着,和《秘传花镜》已经被引入了《唐代丛书》的《药谱》里,得了《酉阳杂俎》,却更是集大成了。在旧的方面既然有这基础,这回又加上了新的,这便有势力了。十多年前,我做了一首打油诗,总括这个“段十六成式”所做的书,现在引了来可以做个有诗为证:
  “往昔读说部,吾爱段柯古。名列三十六,姓氏略能数。不爱余诗文,但知有杂俎。最喜诺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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