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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一辑)-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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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棵狗苗抬起头,用它黑色的大眼睛望着我,而且摇摇尾巴。
  “事实上,我自己就有一条和这家伙一样的狗,”老人抹了抹狗苗颈部的碎毛说。“它三岁那年被栽成了狗苗。你难道没见过它么?就在海岸路上,男装店和胶卷店之间。那里不是有株和这家伙长得很像的狗苗么?”
  我点点头,接上去问:“那么那只是你的?”
  “是,它是我们的宠物。它的名字叫犬八。现在它已经完全植物化了。一棵美丽的狗树。”
  “你这么一说它还真像眼前的家伙。也许它们是同种的。”
  “你养的那只狗呢?”老人问,“它被种在哪儿了?”
  “我们的狗叫巴夫,”我摇头说,“它四岁那年被种在城边上公墓的入口。可怜的东西,它刚种下就死了。液体肥料车很少从那边过,而那里太远,我不能每天去喂他。也许他们种得不得法。它还没变成树就死了。”
  “然后它被移走了?”
  “没有,幸运的是,在那个地方没人在意它有没有发臭,于是它就被撇在那儿,自己风干了。现在它是一株骨苗了。听说,隔壁的小学上科学课的时候,它是很有用的教材。”
  “那很好。”
  老人敲敲狗苗的头。“我想知道这家伙在变成狗苗前叫什么名字。”
  “禁止用原名称呼狗苗,这条法律不是很奇怪么?”我说。
  老人目光锐利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他们不是用这条法律影射到人了么?为了这个缘故,变成狗苗的狗就失掉了自己的名字。”他一边挠挠狗苗的下巴一边点头。“不仅是原来的名字,你连什么名字都不能给它们。因为对于个别的植物没有合适的名字可言。”
  为什么,那是当然了,我想。
  他看看我的信封,那上面写着“内装原稿”。
  “抱歉,”他说,“你是作家吗?”
  我有点尴尬。
  “啊,是的。只写写小东西。”
  在仔细审视过我之后,他又继续去抓挠狗苗的头,“我也曾经写过东西。”
  他忍住微笑。
  “我有多少年不写东西了呢?好像有很长时间了。”
  我凝视着他的侧面,这会儿我记起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了。我开始打算问他的名字,犹豫了一下,又沉默了。
  老人很突兀地说:“在这个世界里写作是越来越难了!”
  我垂下眼帘,为仍然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写作的自己感到羞愧。
  老人为自己的话使我沮丧而慌忙道歉。
  “那很无礼。我不是在批评你。我才是那个应该感到羞愧的人。”
  “不,”我在飞快环顾四周后告诉他,“我不能放弃写作是因为我没有勇气。放弃写作!为什么,说到底,那会是一种反对社会的姿态。”
  老人继续抚摸狗苗。很久之后,他发话了。
  “突然停止写作是痛苦的。现在是这样的,我倘若一直坚持大胆地写批判社会的东西以至于被捕,我还会更好过些。有些时候我真那么想。但我只是个业余作者,从不知贫穷为何物,描绘着和平的梦想。我想过舒适的生活。作为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我无法忍受暴露在全世界的目光下,被人嘲笑。所以我停止了写作。一个遗憾的故事。”
  他微笑了,摇摇头。“不,不,让我们别谈那个了。你永远不知道会有谁在偷听,甚至像现在这样在大街上。”
  我换了个话题。“你住在这儿吗?”
  “你知道主干道上的美人苗么?你在那儿转弯。我叫檜山。”他向我点点头。“有空来吧。我已经结了婚,但……”
  “非常感谢。”
  我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
  我不记得什么叫檜山的作家。无疑他是用笔名写作的。我没打算去他家拜访。这是一个连两三个作家聚在一起都会被当成非法集会的世界。
  “是邮车来的时候了。”
  我费力地看了看表,站起身来。
  “我恐怕得走了。”我说。
  他把面孔转向我,微微鞠躬,那张脸上挂着悲哀的微笑。我摸了一下狗苗的头,然后离开了公园。
  我走到主干道上,但那里只有多得可笑的汽车,几乎没有行人。人行道旁边,种着一株大约四、五十厘米高的猫苗。
  有时我会路过一些刚刚栽种、还未长成猫树的猫苗。新猫苗们望着我的脸咪咪叫或者大声叫,但那些四只脚都被种在地上的猫苗已经植物化了,绿色的脸一动不动,眼睛紧闭着,只是时不时动一动耳朵。之后还有些猫苗从身体里长出枝杈来,上面还长着一把叶子。这类猫苗的思想似乎也全都植物化了——它们甚至连耳朵也不动一下了。虽然从它们的脸上还可以看出是猫,但也许最好把它们称之为猫树。
  我想,也许还是把狗植成狗苗比较好。当狗没有东西吃的时候,它们甚至会对人类发蛮。但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把猫植成猫苗呢?因为猫经常会迷路?为了改善食物供应状况,哪怕只能改善一点点?又或者是为了城市的绿化……
  街角的大医院附近,高速公路的交叉口有两棵男人树,以他们领头,后面是两排男人苗。这一株男人苗穿着邮递员的制服,因为他穿着长裤,你没法知道他的双腿已经植物化到什么程度了。他是男性,三十五、六岁年纪,个子很高,略微俯着身子。
  我走近他,像以往一样拿出我的信件。
  “请寄一个挂号信,特别专递。”
  这株男人苗沉默地点头,他收下信,从他的口袋里取出邮票和挂号信标签。
  我付掉邮费之后飞快地环顾四周。没有别人在。我决定试着和他说话。我每三天就交给他一封信,可至今还没机会进行一次闲谈。
  “你原来是做什么的?”我低声问。
  那株男人苗惊讶地望着我。然后,在他的目光往周围扫视过一遍之后,他带着肯定的表情说:“别和我说些没用处的话。甚至是我也不行,我没打算回答。”
  “那个我知道。”我说话时直视他的双眼。
  我仍然不打算离开,于是他做了个深呼吸。“我只不过抱怨了一下,说报酬太低。而这又被我的老板听到了。但一个邮递员的报酬实在是很低。”他突然带着阴郁的表情对着他身边的两棵男人树扬了扬下巴。“他们两个也一样。仅仅因为抱怨过薪水很低就成这样了。你认识他们吗?”他问我。
  我指了指其中一棵男人树:“我记得这棵,因为我给过他很多的信。我不认识另一棵,我搬到这一带时他就已经是一棵男人树了。”
  “那一棵是我的朋友。”他说。
  “另一棵原来是不是高级职员或者部门主管呢?”
  他点点头。“没错。高级职员。”
  “你不会感到饥饿和寒冷么?”
  “你不会有很强烈的感觉,”他回答,依然面无表情。任何被栽成男人苗的人很快就会变得目无表情。“甚至是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像一棵树了。不仅是我对事情的感觉上,而且在我思考的方式上。一开始,我很悲哀,但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曾经觉得非常非常饿,但他们说如果你不吃东西,植物化进程会更加迅速。”
  他用无光的眼睛瞪着我。他大概希望自己很快变成一棵男人树。
  “媒体说他们给带极端思想的人实行了脑叶切除术然后再栽成苗,但是我并没有做那个手术。即便如此,我被种在这里一个月后,就再也不会生气了。”
  他扫了一眼我的手表。“好吧,你最好现在就走。差不多是邮车要来的时候了。”
  “是的,”但是我还是不能离开,我艰难地犹豫着。
  “你,”那株男人苗说,“最近没有你认识的什么人被种成人苗吧,有吗?”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点头。
  “事实上,是我妻子。”
  “嗯,你的妻子,真的吗?”有那么一阵子他对我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原本就想事情是否就是这么回事。不然没有人会费事和我说话的。那么她做了什么,你妻子?”
  “她抱怨一个家庭主妇的花销太大了。那就是全部了,好吧,可她还是批评了政府呀。作为一个作家,当时我正要窜红,我想她是为了合乎这样一个作家妻子的身份才说了那些话。那里有一个女人把她捅出去了。她被种在五金店旁边、从火车站通向大会堂的大路左侧。”
  “啊,那个地方,”他的眼睛闭了一会儿,似乎要回忆起那个地区的大楼和商店的样子来。“那是一条比较宁静的街道。那不是值得庆幸的么?”他张开眼帘,探寻地望着我的眼睛。“你不打算去看她,是吧?别常去看她是比较好的。对你和她都好。那样的话你们俩都能更快地遗忘。”
  “那个我知道。”
  我昂起头。
  “你妻子?”他问,他的声音变得有一点同情。“有没有什么人对她做过什么?”
  “没有。到现在为止没有。她只是站在那儿,但即使是这样……”
  “嘿,”那个被当作邮筒的男人苗抬起下巴来吸引我的注意。“它来了。邮车。你最好走了。”
  “你说得对。”
  就像被他的话推出去似的,我摇摇晃晃地冲出几步,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有没有什么事想让我帮你做?”
  红色的邮车在他身边停住了。
  我继续前行,走过了那家医院。
  我想最好去那家喜欢的书店看看,于是走进一条挤满了商店的大街。我的书近期内任何一天都可能出版,但那种事已经不能给我带来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快乐了。
  和书店同一排,稍往前一点是一家店面很小的便宜糖果店,在店口的路边上,有一棵就快变成男人树的男人苗。一位年轻的男性,种下已经有一年了。这张脸已经变成一种略带绿意的咖啡色,双眼紧闭。高高的背脊微驼,姿势有些前倾。暴露在风雨中的衣裳都变成了破衣烂衫,可以看到双腿、躯干和双臂都已经植物化,枝杈从这里那里钻了出来。新叶从手臂根部的腋窝发出新芽,长得很高,超过了肩膀,像一双振动的翅膀。这个已经变成树的身体,连脸部也一动不动。他的心已淹没在植物世界的宁静中。
  我想象我妻子也进入这阶段的那一天,我的心再一次痛苦地退缩,努力想忘却。那是努力想忘却的苦闷。
  如果我在这家糖果店转弯然后一直走,我想。我可以走到我妻子站着的地方。我能看到我妻子。但是去那里没有用,我告诉自己。没法知道有谁会看到你,如果告发她的那个女人向你质疑,那你就真的要有麻烦了。我在糖果店前停住了脚步,然后向街道下方望去。街上的行人还是那么稀少。没关系的。如果你仅仅站在那里说一会儿话,谁都不会注意的。你就只说那么一两句。我不顾自己心里的那个叫声:“别去!”,飞快地走下大街。
  我的妻子站在五金店前头的路边上,她的脸色苍白。她的双腿没有什么变化,看上去好像她的脚踝部以下被埋进了土里,如此而已。她目光直直望向前方,面无表情,好像要尽力做到什么都看不进去,什么都感觉不到。和两天前相比,她的脸颊似乎凹陷了一些。两个过路的工人向她指指点点,编一些荤笑话,然后哄笑着往前走了。我冲到她身边,提高了我的声音。
  “道子!”我对着她的耳朵喊。
  我的妻子看着我,她的双颊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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