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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当代 2009年第1期-第72章

小说: 当代 2009年第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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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坏人。到了铺子前,一老一少下了马,老的冲桦树皮抱拳说道,桦树皮大哥,你救了我们山上的人。北辰这个杂种要清剿我们,想在香木镇找个识路的,你没有领他们上山,我梁载江来向你道谢。少的下马,扔过一条皮袋子,说道,大叔,我叫梁厚哲。我是我叔的军师,这一袋子大洋是山上兄弟们对您的酬谢。香木镇是我们爷儿俩当年落难的必经之路,往后香木镇就是我们山上的一座大门,各位叔叔要是有求于我们山上的人,只管说话。 

              香木镇的爷们儿们感到很自豪。十几年了,才看到梁家叔侄俩的真面目。后鞧炸了一筐炸糕送给梁家叔侄俩,粉子抱拳说道,山上的兄弟们缺衣少穿的,就到香木镇找我粉子。梁家叔侄俩要回去,又被后鞧拦住了,后鞧小声对梁大当家的说,我们香木镇人为人实在,这些年来也没有个仇人,只是八年以前有个仇人离开了这里,如果能够帮我们除掉这一害…… 

              梁大当家的说,好说。 
              桦树皮也走过来,拉过后鞧。对梁大当家的说,大哥,别听他乱说。香木镇已经没仇人了。 
              梁家叔侄俩笑了笑,掉过马头就进了山。 
              粉子埋怨后鞧,桦树皮已经替咱们出了气,你咋还找人家动杀机呢。 
              后鞧说,这个茬儿我给忘了。细想起来,这窦守德也不算是太坏的人。他又对桦树皮说,如果方便,你再去三岔河集镇,让窦守德过来住几天。 
              若干年(大约是民国六年),窦守德在三岔河集镇遇到了麻烦,又来香木镇避难。香木镇人接纳了他。窦守德在梆子会上,跪在地上发言,往后,我再也不碰女人了。因为我下边让我媳妇,那个叫邱桂花的女人给那啥了。往后,我给大家帮忙,只要大家管我吃的就行。 

              香木镇又活泛起来,家家的铺子都挂上了牌匾和幌子。字写得很俊,但不那么苍劲有力了。有魏体,有小楷,没有狂草。落款是:卧柳居士。 
              窦守德白天帮别人干活,晚上就在桦树皮家住。那天两个人喝了一瓶酒,互相抱着头又哭又笑。 
              窦守德说,桦树皮,你真是大善人哪。 
              桦树皮笑了,窦先生,善到极处便是恶,恶到极处也是善。 
              窦守德问,谁说的? 
              桦树皮说,你离开香木镇的时候,你私塾学堂的黑板上就写着这么几个字。 
               
              2。梆子会攒了三百大洋发给年度大善人 
               
              粉子给人裁剪衣服,不用尺量尺寸。他用大拇指中指拉成柞,按柞量尺寸,给老爷们儿裁衣服从前胸一直摸到胯下,就省去了量尺寸。给女人裁衣服,他让女人靠墙,有一面墙挂着粉面子,女人在墙上一贴,肥瘦就出来了。粉子的作坊人手不多,他老婆是哈尔滨人,炕上地下的活儿都不会干,针线活儿也不会做,她天天只会在作坊里骂人。作坊里有两个给粉子打下手儿的,一个是陈妈,领口上得齐整,能用布条编扣子,当地人俗称叫蒜皮疙瘩。陈妈的手脚慢,但活儿做得细,她已经给粉子打下手六年多了。还有一个叫小荷叶的姑娘,手脚快,眼睛也亮堂,她擅做男服。粉子的作坊还有一个宝贝。是一台洋缝纫机,上边有很多洋文,多少年他都不认识。后来窦守德帮他认出来了,说这机器是德国产的,叫象头缝纫机,这宝贝是粉子在哈尔滨高加索大街的估物市场用一匹杭州绸子换的。粉子脑子活,这洋宝贝他用了几天就熟了。用这洋机器做男装,一天可以做上一件,针线码儿均匀,不起褶儿。粉子的作坊墙上挂的都是物件,有三只俄国产的铜熨斗,还有一只日本产的喷雾皮囊。墙根儿下放着火盆,火盆总有文火燃着,烧的是椴木白炭,炭火上压着一块铝板,铝板上放着一把烙铁和一只锡酒壶,粉子在做衣服的时候,做出激情来便喝一口。 

              粉子的老婆叫德娴,比粉子大将近十岁,长得不算难看,一身白肉,嗓门儿却高。德娴胆子很大,裁缝店出个什么大事儿,粉子就躲起来。由德娴出面应对。镇南财主何三老爷做一件长袍,前襟鼓包,便领着两个家丁,来找粉子,让粉子重做一件,粉子知道不是他的错。这何三老爷常年蹲在自家后院看几匹公马和母马交媾,何三老爷所有的长袍前襟的膝盖处都有包。粉子坚守和气生财,便答应给他做一件,哪知德娴就揭了他的短,谁不知道你何三老爷常年在后院蹲着,尽看一些下三滥的景儿,哪有膝盖不出包的道理。何三老爷就来横的,我看牲口交配,你咋知道,你是不是看我。德娴也不示弱,你家三个儿媳妇,两个儿媳妇说你的闲话,愿意问就问她们去。何三老爷就把屋子里的火盆踢翻了,火盆上的酒呼地着了起来。德娴就把何三老爷的长袍扒下来,扔进水缸里,又拽出来盖在火盆上。何三老爷走了,粉子吓得躲在了门后,德娴把剩下的半壶酒拎起来,拽着粉子说,当家的。把它喝了,往后胆子大点儿。粉子就把酒喝了,喝完就跑出门外,对着快没影儿的何三老爷骂道,奶奶的,有能耐你他妈再来! 

              德娴常骂陈妈的手脚慢,耽误活儿,也常骂小荷叶手脚太快,干活马虎。陈妈和小荷叶都不吱声儿,因为德娴每天都在骂,听见她的骂声就像听外面刮风一样,溜着耳边儿就过去了。但陈妈和小荷叶都知道德娴的嘴损,但心地很善。逢年过节德娴就让粉子给陈妈和小荷叶多发点工钱,这一老一少在作坊里给自己做衣服,也不收钱。德娴的做派有些像男人,一街的男人媳妇当年都被窦守德撩过,但窦守德不敢碰德娴。有一回德娴在门口儿看见了窦守德,她就把剪子拿出来,看着窦守德乐,然后又把兜里揣着的一根胡萝卜掏出来,三下两下将胡萝卜铰得稀碎。窦守德脸吓得煞白,还忘不了跟她寒暄几句,嫂子,你忙呢。 

              香木镇没出过大事儿,但香木镇的老爷们儿都担心,怕粉子的老婆将来会给香木镇惹祸。这个担心终于来了。 
              这天,一挂二马篷子大车停在裁缝店门前,篷子车上的布是碎花绸子,车前车后绣着凤舞。香木镇的人虽然没出镇上几十里,但见识也能在千里之外。一看这车,就知道是女人坐的。果然,从车上下来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都半老徐娘了,长着滚圆的身子,脸上挂着洋粉脂,很远就能闻到刺鼻子的古怪气味。两个半老徐娘进了成衣铺。就让粉子出来。粉子正在做活儿,将洋机器停下来,问,两位太太让本裁缝怎样效劳? 

              一个半老徐娘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凤兰,这是我妹妹许凤仙。去过兰县的天香楼吗。 
              粉子直摇头,没去过。 
              那个叫许凤仙的女人一努嘴,你这个老爷们儿,白活。在咱们关东活着,男人哪有不进天香楼的。许凤仙在说这话的时候,还不知道屋子里的炕上还半躺着粉子的老婆德娴。德娴听见这话就从屋里走出来,说道,我爷们儿没去过天香楼,我去过。 

              许风兰就笑,你个女人? 
              德娴说,哈尔滨我二哥宋德峰,也就是哈尔滨烟厂的镖头,在哈尔滨排行老三。当年有个叫霍大脑袋的大盗逃到了你们天香楼,是我二哥领着他的兄弟把他的脑袋砍了。我跟我三哥宋德礼去你那儿看过热闹。 

              许凤仙说道,你说的是五年以前的事儿,那时候天香楼的掌柜是刘翰轩。现在换人了,掌柜的是许俊才。也是我老兄弟。哈尔滨地面上的黑道儿也重新排行了,大哥是黄大蝎子,二哥是白进斗,三哥是朱续良……这位姐姐多少年没回娘家了? 

              粉子就给德娴使眼色,不让她说话。他哈着腰说。二位姐姐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许凤兰说,做十套女旗袍。这十个姑娘出不来,但每个姑娘身高多少,肥瘦怎样,我们都用线头儿量了。 
              许凤仙说,十套女旗袍,要在十天内做出。下个月的十六,督军北辰大帅要领几个兄弟到我那儿玩儿去,这十个姑娘是给北辰大帅预备的,她们不能穿得太土。我车上料子已经拉来了,都是苏州安字号布庄的进贡绸子。袁大帅登基用的就是这料子。 

              许凤兰说,把这十套衣服做好,我不会少给你银子。 
              粉子要出去抱布料,却被德娴拦住了。德娴对两个女人说,我家掌柜是布衣百姓的裁缝,这旗袍是要用能工巧匠缝纫。哈尔滨到处都是大裁缝,两位姐姐怎么能舍近求远呢。 

              许凤仙说,不是舍近求远,而是看好了你家掌柜的手艺。听说你家掌柜给哈尔滨的牧师做过洋服,这旗袍又算得了什么。 
              粉子说,能做,能做。 
              许凤仙就让赶车的马夫把苏州绸子卸了下来。 
              德娴就一脚把粉子踹了个跟头,对两个女人说,我掌柜的啥手艺我知道,他做不了。如果这旗袍做得不合体,既对不住二位姐姐,更对不住北辰大帅。 

              许风兰说。算了,不在你这儿做了,这江北的裁缝也不只你一家。你这成衣铺没把我天香楼放在眼里,是成心要跟我们过不去,那咱们就等着以后慢慢儿处吧。说完,两个女人让马夫把绸子重又装到车上,她们上了篷布大车。车挑了头。马车夫甩了声鞭子,这篷布大车就撒欢儿地出了香木镇。 

              大车走没影儿了,粉子就坐在门口号啕大哭,德娴,德娴,我的祖奶奶,你这是要毁了我这成衣铺啊。粉子哭完了,进屋又找酒喝,德娴这时有点后悔了,觉得得罪了天香楼的两个老鸨,怕是要招来横祸,就走出成衣铺,跟香木镇上的爷们儿央求,我德娴这回给粉子惹了祸,怕是要也给诸位添麻烦,哥儿几个替嫂子想想辙…… 

              后鞧就扯开脖子喊,敲梆子,开会! 
              太阳下山,香木镇的店铺都关了,街上就响起了梆子声。梆子会的人都集中在粉子的院里,商议如何才能平息即将落下的横祸。 
              桦树皮说,天香楼倒是没多大势头,可这北辰大帅可是惹不起的主儿。 
              后鞧说。那就只好到山上求梁大当家的了。 
              桦树皮说,这不行,梁大当家的也不会干这等蠢事。梁氏叔侄也常年下山,在天香楼里也有女相好儿,他们不会到天香楼给自个儿找麻烦。 
              粉子说,这可咋办。 
              窦守德说,我倒想起一辙来。天香楼的人怕北辰大帅,但北辰大帅也有怕的人。他怕洋人。我们可以求洋人帮助。 
              老狗说,镇南十五里有个教堂,牧师瓦德里是个人物。他来过咱们香木镇,可以求他帮忙。瓦德里的靠山是俄国驻哈尔滨领事馆,这可是民国政府都不敢惹的洋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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